第13章
第13章
薄莉是被埃裏克推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以為他又想要擁抱了,就伸手環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懷裏,準備繼續睡覺。
他似乎頓了一下,但很快扣住她的胳膊,一把扯開了她。
這是他第一次拒絕她的擁抱。
薄莉徹底清醒了。
他們不知睡了多久,天色已蒙蒙亮。
晨霧彌漫,昨晚似乎下了一場小雨,苔藓、腐葉和淤泥都被淋濕了,呈現出泥濘不堪的幽綠色。
薄莉看到淤泥就頭痛。
即使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她還是無法适應野外惡劣的環境。
沒有床,沒有水,淤泥随時會吞沒褲腿,浸濕鞋子。
這樣的日子,就算再過十年,她估計也适應不了。
她猶豫的時候,埃裏克已經起身離開帳篷。
薄莉穿上鞋子,剛要出去找他,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馬蹄聲和車輪轉動的吱嘎聲。
怪不得埃裏克會扯開她,提前離開。
他不喜歡被陌生人注視,很少出現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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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捕食者,他也不需要出現在人前,陰影更适合發起攻擊。
馬車似乎停在了帳篷前,推門聲響起,有人從車廂裏跳了下來,朝她這邊走來。
薄莉反應很快,立即沖到帳篷邊上,僅露出一個側影,一只手背在身後,假裝自己手上有槍:
“——誰?”
一個熱情的聲音響了起來:“謝天謝地,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被那個怪胎殺了呢!”
那人似乎認識她,語氣非常熟稔,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薄莉心裏一緊。
聽他的語氣,似乎知道埃裏克的存在,也知道馬戲團裏發生的一切。
她本以為經理死了,馬戲團的事情就結束了,她徹底擺脫了那群人。
可現在看,她好像仍然籠罩在馬戲團的陰影之下。
甚至有人悄悄跟蹤他們,來到了這裏。
薄莉冷淡地說:“我不認識你。”
“可是我認識你,”那人摘下帽子,朝她鞠了一躬,動作謙遜得幾乎有些滑稽,“你是馬戲團的波利·克萊蒙,對嗎?”
“如果我說不是呢?”
那人笑起來:“那我會說,你是個不誠實的孩子——你認識艾米莉嗎?”
薄莉語氣緊繃:“她不在我這裏。”
“我知道,因為她在我那裏。”那人說,“為表誠意,克萊蒙先生,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特裏基·特裏,是個誠實友善的中間人,從不動刀動槍,你可以放心出來跟我說話。”
薄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思考片刻,慢慢走了出去。
沒關系,她告訴自己,埃裏克在陰影裏看着她。
她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不健康的依賴。
看清特裏基長相的一瞬間,薄莉只覺得渾身一震。
她認識這個瘦高男人,穿越第二天的早晨,以及晚上的派對上,他站在艾米莉的旁邊,跟經理談笑風生。
——艾米莉的哥哥!
她猜得沒錯,瘦高男人并不是艾米莉的哥哥。
他自稱是“中間人”,但是什麽的中間人,又為什麽會跟蹤他們……薄莉不得而知,也不敢再想下去。
“我不認為,自己有被中間人找上門的價值。”她一字一頓說。
“你很警惕,這是好事。”特裏基從褲兜裏掏出火柴,又從煙盒裏摸出一支煙,“這世道不安全,到處都是壞人。警察不管事,平克頓偵探社又只為有錢人服務——像我們這樣的人,就算死了,也沒人關心。”
薄莉冷冷地說:“你是在說,就算我死在這裏,也沒人關心嗎?”
“上帝作證!”特裏基叼着煙舉起手,一臉真誠,“我說的是林子裏那群人——你的前雇主,道斯先生。”
“道斯”是經理的姓,馬戲團的名字就叫“道斯先生的馬戲團”。
薄莉:“道斯先生是死是活,關我什麽事?”
“真冷漠啊,”特裏基吸了一口煙,搖頭感嘆,“但也可以理解,道斯的确不是一個好人,坑蒙拐騙,無惡不作。跟你實話實說吧,我并不是艾米莉的哥哥。”
薄莉假裝驚訝地揚起眉毛。
“道斯讓她跟着我,是希望她能為科學獻身——你知道,她有四條腿。很多科學家都很好奇,她是否有兩套器官,如果有的話,懷孕時又是如何運作的。”
特裏基說:“我是道斯雇來的說客,他希望我說服艾米莉安樂死,把遺體‘捐’給那些好奇的科學家們。”
薄莉總算懂了什麽叫“語言的藝術”。
拐賣人口,謀取不義之財,居然能被眼前的人說成“為科學獻身”。
薄莉諷刺道:“那你是來說服我‘為科學獻身’的嗎?”
特裏基笑着說:“親愛的,除了艾米莉,沒人要為科學獻身。”
他吐出一口煙霧,眯起眼睛:“我來這裏,是為了招募你的同伴,埃裏克。”
他終于進入正題了。
薄莉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心念電轉,試圖以嫉妒的語氣從他的口中套話:“埃裏克?他有什麽好招募的,他不過是一個偷東西比較快的小偷!”
“如果你親眼看過經理的死狀,就不會這麽說了。”
薄莉答得理直氣壯:“我沒看到,我的馬受驚了。”這是實話。
特裏基見她一問三不知,臉上顯出不耐煩,最開始的好态度也消失了。
“閑話少說,小子,”他對她的稱呼也變了,“告訴我埃裏克在哪兒,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保證你下半輩子都衣食無憂。你也不想一輩子都泡在泥巴裏吧?”
特裏基看她的眼神,簡直像看一個身懷寶藏而不自知的蠢貨。
但他根本不知道,她交出寶藏就得死。
再說,埃裏克那麽厲害,近乎無所不能,人人都想讓他為自己賣命。
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麽要把他交出去?
不過……
薄莉看向特裏基的馬車。
毫無疑問,這是一輛昂貴的私人馬車。
車廂上了漆,挂着絲綢窗簾,車身上甚至有精美的繪畫,車輪也經過精心保養,看上去牢固且易于轉動。
特裏基是個有錢人,而且得罪了埃裏克——埃裏克肯定沒有走遠,說不定就在旁邊聽他們對話。
薄莉不無惡意地想,不知道她能不能說服埃裏克,搶了這個特裏基?
這樣,她就不必“一輩子都泡在泥巴裏”了。
特裏基見她不說話,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頗為生硬,又硬生生扭轉成了溫和謙遜的口吻:
“我找他沒有壞事,真的,只是想跟他談一筆生意——你不知道,他的魔術有多厲害,可以憑空變出一團火!簡直像是魔法!上一個讓我這樣震驚的魔術師,還是羅貝爾烏丹。”
原作裏,也曾用“羅貝爾烏丹”形容埃裏克出神入化的魔術能力。
要知道,羅貝爾烏丹可是“現代魔術之父”。
如果不是他,魔術可能仍然只是街頭的雜耍,而不是一種雅俗共賞的舞臺藝術。
薄莉沒有見過埃裏克表演魔術,不由有些好奇——真的有那麽厲害嗎?
她琢磨了一下,決定把自己妒賢嫉能的人設貫徹到底:“這有什麽厲害的,馬戲團裏有個印度人甚至會噴火。”
“那能一樣嗎?只要嘴裏含口酒,手上拿一支火炬,三歲小孩都能噴火——”特裏基被她氣得站了起來,竭盡修養才遏制住發火的沖動。
他深深吸氣,遞給薄莉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住址。下星期,我會在那邊舉行一場宴會,整個上流社會的紳士小姐都會過去。
“如果你有埃裏克的消息,最好在那天之前告訴我——當天也行。我保證會好好感謝你的。”
特裏基的名片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他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好聞。
薄莉忍不住放在鼻子上聞了一下。
不得不說,雖然這人別有用心,但他解決了她眼前最大的困境——沒錢和沒有人脈。
真是瞌睡來了遞枕頭。
如果她想要在這個時代立足,僅憑經理那個錢夾是不可能的。
現在折返馬戲團的營地搜刮財物,也不現實——并不是所有人都參與了抓捕他們的行動,肯定還有人留守營地。
見經理遲遲沒有回去,留守營地的人要麽出來找他,要麽瓜分財物後散夥了。
要是她能說服埃裏克,讓她去特裏基的宴會,她就能結交到一些新朋友了。
運氣好的話,還能給自己的馬戲團拉一些投資。
主要是結交新朋友。
薄莉太想跟人說話了。
她不是一個熱愛交際的人,甚至有些內向,除了必要的社交活動,她一般都待在家裏打游戲。
登山是朋友硬拽她去的。她往登山包裏塞了兩個三斤重的火鍋罐頭,還被朋友吐槽了很久。
穿越後,她不敢與人對視,不敢跟人說話,不敢談論自己的感受。
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簡直像被整個世界孤立了一樣。
以至于後來,跟一個随時會殺死自己的人相擁,都讓她稍感慰藉。
埃裏克是如此危險。
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朋友和朋友,而是捕食者和獵物。
即使如此,她也覺得好過冰冷孤獨的現實。
她太渴望跟人交際了。
沒有交際,讓她聞一下人氣也行。
跟埃裏克一樣,她也想要擁抱。
什麽擁抱都可以。
只要讓她确定自己還活着。
等她回過神時,特裏基已經登上馬車離開了。
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埃裏克回來了。
高大的陰影籠罩了她。他站在她身後,抽走了她手上的名片。
不知為什麽,他的頭微微垂下,面具後鼻子的位置正對着名片……簡直像在嗅聞名片的氣味。
為什麽?
因為她也聞過?
薄莉有些莫名其妙。
她沒有多想,打起精神對他說:“……我想去這個宴會。”
埃裏克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想組建一個馬戲團,并不是說說而已,”薄莉說,“特裏基跟經理有聯系,宴會上那些名流說不定會對馬戲團感興趣。如果我足夠幸運的話,可能會在那裏拉到不少投資。”
埃裏克拿着名片,看着她,神色莫測。
薄莉現在已變得十分自覺,對上他的眼神,就知道該抱他了:
“你放心,我不會拿你交換任何東西。”
她一邊環住他的腰,一邊在心底補充:但要是你能幫我搶特裏基,就更好了。
當然,她只是在心裏口嗨一下,并不覺得自己有指使埃裏克做事的能力。
埃裏克自始至終都不置可否,但被她抱了一下後,就把特裏基的名片還給了她。
薄莉松了一口氣,他相信她的說辭了。
危機解除。
這一想法剛從她的腦中閃過,手上的名片就毫無征兆地燃燒了起來——
那火焰簡直是憑空出現,她确定名片沒有塗油,也沒有塗酒精,以及任何可燃物,可就是燃燒了起來!
她吓了一跳。
名片墜落在淤泥裏,仍在燃燒,火焰大得出奇,不一會兒就化為一灘灰燼。
薄莉心髒狂跳,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她知道魔術的本質是障眼法——或者說,是一種表演藝術。
魔術師通過操縱觀衆的心理,誤導他們的視覺,來欺瞞他們的眼耳鼻舌身。
可是,親眼看到這一幕,還是太震撼了。
如果她的手機可以聯網,估計已經在網上搜索解密視頻了。
薄莉盯着名片,有些恍惚地問道:“……那我還可以去宴會嗎?”
出乎意料的是,埃裏克點了一下頭。
薄莉驚訝的同時又一陣納悶,既然如此,他燒特裏基的名片幹什麽?
忽然,她腦中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他不會是在反駁,她對特裏基說的那句“這有什麽厲害的,馬戲團裏有個印度人甚至會噴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