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同一時刻,營地那邊又傳來一聲尖利的哨子聲,緊接着密密麻麻的火光亮了起來,好似起了火災。
馬戲團的人發現他們離開了,開始舉着火把尋找他們的蹤跡。
霧越來越濃,灰白色的濃霧猶如實質,在高大的柏樹之間游動。
不到片刻,營地那邊的火光就被遮蓋住了,只剩下一線微弱的光亮。
但這仍然不是好兆頭。
霧越大,說明天快亮了。
薄莉有些後悔讓嬷嬷把金懷表還給麥克。有表的話,她至少可以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
而且,把表還給麥克後,埃裏克也沒有得到道歉或補償。
人們依然認為,他是一個怪胎。
不遠處就是馬棚,裏面大概有十多匹馬,但大多是挽馬和馱馬,體型大而笨重,速度也慢,主要用來拖拽馬車。
整個馬戲團只有一匹好馬,經理管它叫“恺撒”。
那是一匹精瘦有力的阿拉伯白馬,體态矯健而優美,皮毛如絲緞一般細膩光滑,在特定的光線下,甚至會泛起貝殼似的豔麗光澤。
薄莉跟馬術師套近乎時,喂過恺撒幾次——它簡直像被寵壞的狗一樣挑食,蘿蔔只吃最水靈的尖兒,正餐吃完還有水果吃。
她都沒有在馬戲團吃過水果。
幾次下來,薄莉放棄了騎恺撒逃出馬戲團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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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太嬌生慣養了,很難說逃跑的時候,會不會一個不高興把她甩下來。
埃裏克卻輕而易舉地把恺撒牽了出來。
薄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之所以覺得這匹馬很狗,是因為它吃到不合胃口的東西,會像狗似的龇牙咧嘴。
馬術師說,恺撒發狂的時候,曾咬下一個飼養員的耳朵。
從那以後,她見到它大而整齊的牙齒就發怵,不敢再靠近它。
現在,它卻像嗅到埃裏克身上危險的氣息一般,連個響鼻都不敢打,任由他用皮帶把登山包綁在馬鞍的後鞒。
薄莉在恺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它和自己一樣,都怕被埃裏克毫無征兆地捅死。
出于同情,她摸了摸它的腦袋。
恺撒沒有拒絕,反而用鼻子輕輕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埃裏克看也沒看她們一眼,已經翻身上馬。
薄莉有些躊躇,不知道怎麽告訴他,自己完全沒騎過馬,根本不會上馬。
不等她思考出一個完美的說辭,埃裏克已俯下身,兩手掐在她的肋骨兩側,直接把她提了起來,放在馬鞍前面。
他很少跟人接觸,完全不會控制力道。
她的腋下被他掐得火辣辣的痛。
薄莉不敢喊痛,怕他讓她更痛。
這樣下去不行。
如果他們真的要搭夥,他必須得接受……社會化訓練。
她不求他能跟她正常對話,至少學會正确觸碰她的力道。
關系再好一些,她可能會讓他去洗個澡什麽的。
這時,埃裏克輕輕甩了一下缰繩,恺撒跑了起來。
薄莉立即緊緊抓住鞍頭,生怕自己不小心颠下去——如果她被馬甩下去,埃裏克絕對不會再把她撈起來。
與此同時,馬戲團的人似乎發現他們偷走了恺撒,對天發出幾聲警告的槍響。
薄莉這才明白,之前在洛杉矶時,那裏的人為什麽對巨響那麽敏感。
不會被槍殺的人,永遠不會懂槍響在背後炸響的感覺。
像心髒被鞭子狠抽了一下。
薄莉安慰自己,這時候的槍準頭低,即使是在光線明亮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打中他們。
更何況還有那麽大的霧。
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中閃過,只聽幾聲砰砰槍響,一粒子彈射在馬蹄邊上。
在埃裏克的控制下,恺撒只是驚恐嘶鳴一聲,并沒有揚蹄甩下他們。
薄莉的後背卻瞬間被冷汗浸透,心髒激烈地撞向喉嚨,血液在太陽穴瘋狂湧流,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埃裏克的懷裏。
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想去管埃裏克在想什麽了,轉過身拼命往他的懷裏擠,試圖把他當成抵擋子彈的肉盾。
出乎意料的是,埃裏克沒有扯開她。
她聽見他的心跳。
他眼神冰冷空洞,心跳卻快而有力,如同某種強大的液壓機器,分秒不停地朝四肢百骸輸送滾熱的血液。
她居然在他的懷裏,感到溫暖和……安全。
這種氛圍很快被打破了。
前方突然出現一輛馬車——沒有車廂的那種,更像是運貨的板車,牢牢擋住去路。
馬車上,一個看守正舉槍瞄準他們,高聲喊道:“停下——停下,不然開槍了!”
有那麽幾秒鐘,薄莉腦中一片空白,全身上下像被浸泡在冰水裏,手腳發僵,做不出任何反應。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
她再冷靜,腦子轉得再快,也只是個普通人,完全沒有應對這種事情的能力。
眼看他們就要撞上那輛運貨馬車,埃裏克突然用力往後一拽缰繩。
恺撒揚蹄嘶鳴一聲。眼前畫面陡然旋轉,驚慌之下,薄莉只來得及緊緊抱住恺撒的脖子。
恺撒急促地喘息着,馬脖子已經出了汗,似乎跟她一樣驚慌失措。
然而,埃裏克重重拽住缰繩,往前一俯身,兩腿使勁一夾馬肚子,居然硬生生讓它鎮定了下來!
薄莉剛要松一口氣,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令她畢生難忘——
埃裏克閃電般抛出一條繩索,精準無比地套住那個看守的脖頸,猛地往後一扯!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操縱的繩索,也沒人知道他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居然直接扯下了看守的頭顱!
薄莉痛恨自己的視力是那麽好,甚至可以看到看守整齊斷裂的脖頸,暴露出鮮紅的肌肉與森白的脊椎。
埃裏克眼神冷靜,一點一點地收回繩索。
薄莉看到繩子上沾了一絲碎肉,差點反胃吐出來。
她閉上眼睛,轉過頭,竭力不去看面前的血腥畫面。
是的,她看過不少恐怖片,但親眼看到如此驚悚的場面,對她來說沖擊力還是太大了一些。
尤其是血——那麽真實,黑色的,溫熱的,汩汩的,被風一吹就凝固了,如同腥膻的果凍。
埃裏克只是看似冷靜,實際上心跳極為激烈,眼前的畫面似乎讓他感到一絲難以名狀的興奮。
薄莉極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怕他發現,懷裏還有一個可以擰斷脖子的活物。
埃裏克沒有看她,他的視線落在看守旁邊的來複槍上。
幾十秒鐘過去,薄莉已整理好恐懼的情緒,勉強恢複鎮定:“……要撿起來嗎?”
埃裏克沒有回答,但下馬撿了起來。
他會用槍,退彈、裝彈的動作迅速而專業。
無論看到多少次,薄莉還是會對此感到震驚——他的洞察力遠超常人,有一副聰明絕頂的頭腦。
就像原著裏寫的那樣,如果不是因為相貌怪異,他很有可能成為舉世聞名的發明家和魔術大師。
薄莉不想顯得那麽沒有骨氣。
可她真的非常慶幸,第一次見面時,他只是用匕首表達自己的意見,而不是直接扯下她的腦袋。
埃裏克檢查完槍,又開始檢查看守的口袋。
薄莉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弄完。
她有些害怕,想從馬背上下來,到他的身邊去。
但該死的,她不會下馬。
她沒有接受過騎術訓練,冒然下馬可能會驚動馬匹——到時候,失去登山包只是最輕的後果,她大概率會直接摔斷脖子。
她不懂埃裏克為什麽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馬上。
某種信任測試?
測試她會不會掉轉馬頭抛下他?
可她根本不會騎馬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馬戲團的人随時會趕到。
強烈的危機感襲上背脊,薄莉抓着馬鞍的鞍頭,手腳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幸好這時,埃裏克終于搜刮完屍體,轉身朝她走來。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濃厚的霧氣裏,火光越來越近,如同迅速蔓延的火災現場。
馬戲團的人趕到了。
黑暗中,突然冒出十多張陌生的臉龐,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們,如同博物館裏詭異的黑白舊照。
氣氛緊繃壓抑,一觸即發。
為首的人騎着一匹黑馬,相較于她緊張不安的模樣,他顯得駕馭自如,毫不費力。
——馬戲團的經理。
這是她穿越以後,第一次面對面看到馬戲團經理。
他大約四十歲,相貌普通,蓄着兩撇胡須,穿着深色套裝,腹部垂着懷表的金鏈子,似乎是一位有教養的紳士。
然而,他的耳後夾着一根香煙,馬鞍上的槍套蓋也敞開着,露出左輪手槍的象牙柄。
一片死寂中,經理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老實說,我有些好奇,你是怎麽說服埃裏克跟你一起逃跑的。”
薄莉看着他的眼睛,沒有說話,手心裏全是冷汗。
“我跟他待了三個月,一共只聽他說過三句話,‘不是啞巴’,‘好’和‘知道了’。他會唱歌,但從不在觀衆面前唱,沒人知道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是喉嚨,腹部,還是——他在舞臺底下藏了個留聲機?”
這是個玩笑。
薄莉卻笑不出來。
氣氛凝重如死。
她下意識看向埃裏克。
他站在她和經理的中間,眼神莫測,喜怒難辨。
“為了了解他的過去,我拜訪了不少當地人。一個叫達洛加的波斯人告訴我,他是個魔鬼,會給身邊人帶來厄運。
“達洛加還說,他冷血又殘忍,殺人無數,發明了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即使對方身上有槍,有刀,有盾牌,他也可以用套索勒死對方。”
經理搖頭感慨道:“當時,我覺得那個波斯人在撒謊,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人……親眼看到才知道,原來真的有如此恐怖的繩索技藝!”
這些都是原著的內容。
薄莉聲音緊繃:“你想說什麽?”
經理含笑說:“我想說的是,他很強,近乎無所不能,但也非常危險——你确定要跟這樣的人一起上路嗎?”
“你管不着。”
“無知的人啊,”經理搖搖頭,“他本來是波斯王國的重刑犯,我動用了一些手段,才從那些貴族手上買下他。我給了他自由,給了他新生,給了他成為明星的機會。你看,他是怎麽回報我的呢?”
怪不得,埃裏克自始至終都沒有對麥克生出殺心。
麥克是經理的侄子。
而經理救了他。
薄莉:“既然如此,他被污蔑和欺辱的時候,你為什麽視而不見?”
經理兩手一攤:“看在上帝的分上,天知道他為什麽會被麥克綁在馬後面拖行!你也看到這看守的下場了,只要他想,随時可以擰斷任何一個人的脖子……誰知道他當時在想什麽,為什麽不反抗——你能猜到他的想法嗎?”
“也許,那就是他對你的回報。”薄莉平靜說,“麥克是你的侄子。他忍住了殺死你侄子的沖動。”
經理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很好,不錯的解釋!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麽對你言聽計從了。”
他嘴角上翹,語氣仍然帶着游刃有餘的笑意:“但你真的要跟他一起上路嗎?”
“這些天,我一直在觀察你們——其實你也察覺到他是多麽危險了,對不對?可能你自己沒有注意到,但不少人都看到了,你的脖子上有一道瘀青——五根手指印,是他掐的,對吧?”
原來一直暗中觀察她的人,是經理。
她就說,為什麽埃裏克捅穿了嬷嬷的手掌,卻沒有引起任何風波。
有一雙眼睛藏在暗處,想知道她能接近埃裏克到什麽地步。
薄莉看向埃裏克。
他沒有看她,眼洞後目光沒有任何變化,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幕。
薄莉只能問經理:“……你到底想說什麽?”
經理輕描淡寫地說:“我想要的很簡單,到了這個地步,埃裏克肯定不能再為我做事了。我不想要他了,我想要你——你比他更有價值。”
他取下耳後的香煙,叼在嘴上,劃燃火柴點燃:“你似乎知道那個包是從哪裏來,有什麽用途。這對我很重要。”
經理抽了一口煙,吐出煙霧:“如果你願意留下來,為我解答關于包的疑問。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名譽,金錢,你要什麽,我有什麽。”
薄莉心想,你有個屁。
要是她不是現代人,而是真正的波利·克萊蒙,估計就被這番話糊弄過去了。
畢竟怎麽看,經理都比埃裏克更值得投奔。
經理人多槍多,人脈也廣。
埃裏克身上卻只有一條繩子,以及一把老式來複槍。
誰會傻到選擇他呢?
但她怎麽也無法忘記,埃裏克用繩子擰斷看守頭顱的畫面——那完全無法用物理學解釋。
這是恐怖片的世界。
他可能有着非人的力量。
穿越後,她權衡利弊,忍氣吞聲,步步為營,才勉強取得了他的信任,從他的手上存活下來。
怎麽可能因為一個馬戲團經理的承諾,就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
“埃裏克……”薄莉忽然出聲,幾分細微的顫抖。
經理沒有阻止她和埃裏克交流,表情自信,似乎篤定她會選擇自己,而不是一個危險的怪胎。
埃裏克終于擡眼看她。
他的眼神冷靜得幾近平和,似乎無論她選擇什麽,都不會感到半分驚訝。
“……我選你。”她說。
話音落下,她眼睜睜看着他露出錯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