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不管怎麽說,薄莉從嬷嬷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雖然她已經不記得原著的細節,但隐約記得小說裏,埃裏克是先到馬戲團,再學習的魔術與唱歌,最後才聲名遠揚,傳入波斯王國,成為人盡皆知的“怪才”與“活板暗門大師”。
這裏完全反過來了。
看來她真的穿進了……恐怖片版本。
薄莉不由流下一顆冷汗。
她看過不少恐怖片,也演過不少恐怖片。
因為文化背景,歐美恐怖片裏鬼怪很少,大多數都是連環殺手如何殘忍地殺害受害者。
當然,有時候為了拍續集,也會賦予那些連環殺手非人的力量與體質。
電影裏,兇手的恐怖之處在于,他們大多都是天生壞種,不可預測,不可交流,也不會手下留情。
有的電影裏,他們或許會跟受害者交流,但那也是為了攻陷心理防線,觀賞獵物的恐懼與掙紮。
只能說,幸好這不是傳統恐怖片,埃裏克也不是喪心病狂的連環殺手。
盡管他也不可預測,不可交流,但至少渴望肢體接觸,會因為一個擁抱而妥協。
薄莉覺得自己的價值觀有些扭曲了。
她居然覺得,埃裏克并沒有那麽可怕。
也許,他是可以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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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莉非常清楚,埃裏克是危險的,随時有可能殺了她。
至今為止,他的刀鋒已在她的喉嚨、牙齒、後背游離過數次。
他只說過一句話,她必須靠猜測,才能弄清楚他的意圖。
然而,不知是否她從他手下逃生三次的緣故,她一看到他就腎上腺素飙升,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思維快如閃電。
穿越後,她感到極端的孤獨和無助,需要一些人和事,幫她振作起來。
埃裏克是絕佳的選擇。
薄莉想,這怎麽不算一種良性關系呢?
她和埃裏克會是非常好的夥伴。
這麽想着,她轉頭看向埃裏克。
埃裏克也在看她,目不轉睛。
他似乎沒想到她對嬷嬷會是這種态度,眼中幾分審視的意味。
薄莉對上他的視線,清了清喉嚨,鎮定地說:“我們得善後。”
埃裏克還是沒有說話。
薄莉卻讀懂了他的眼神,他不明白什麽是善後,也不明白為什麽是“我們”。
明明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鉗制住嬷嬷,一個人把她綁在椅子上,一個人用匕首捅穿了她的手掌。
薄莉卻對他說“我們”。
這個詞令他不解,眼中審視的意味更重,幾乎帶上了一絲警惕。
薄莉認為他像野獸是有道理的,他的警惕性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
直到現在,她都隐隐覺得,自己并沒有說服他。
而是他對孤獨屈服了。
他渴望肢體上的接觸,渴望感到善意,即使對方另有目的。
薄莉:“馬上就要到起床時間了……我們不能讓她把我們的事情說出去。”
她強調了兩次“我們”。
埃裏克頓了一下,沒有異議。
說服嬷嬷配合的過程很簡單,埃裏克手上有刀,她有嘴。
薄莉給嬷嬷看了看已經止血的傷口,說:“只要你對今天的事情保密,我會想辦法治好你。否則……”她往前一傾身,壓低聲音,恐吓道,“我不介意你徹底失去這只手,反正也不是我的。”
嬷嬷看了一眼埃裏克,屈辱地點了點頭。
薄莉想了想,又加了兩個條件。
一是,不能再讓她去偷東西。
她可不想被警察抓住,以小偷的罪名流放。
二是……
薄莉掏出金懷表,塞進嬷嬷裙子的口袋裏:“把這個還給麥克。告訴大家,不是埃裏克偷的。是你在樹林裏撿到後,忘記還給麥克了。”
嬷嬷看着金懷表,表情有些糊塗了:“是你——偷了金懷表,栽贓給他……他還幫你出頭?你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
薄莉拍拍她的肩膀:“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按我說的做就是了。”
嬷嬷的眼珠卻滴溜溜轉了起來,似乎察覺到這是一個挑撥離間的好時機。
但薄莉好不容易才取得埃裏克的信任,怎麽可能給她挑撥的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想象自己是一個暴躁兇狠、走投無路的人,一手肘擊向嬷嬷的太陽穴,然後俯身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說:
“按我說的做,不然你另一只手也保不住!”
這是薄莉第一次用演技威脅別人,效果其實不太好,但她一手肘下去,差點直接送嬷嬷上天堂。
嬷嬷被打得頭暈眼花冷汗直流,很害怕她再來一下,不管她說什麽,都連連點頭答應下來。
就這樣,薄莉成功說服嬷嬷答應了自己的條件。
她松了一口氣,回頭看向埃裏克,他卻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
薄莉聳聳肩,沒有在意,接下來兩天她要專心計劃逃跑了。
首先,得帶上登山包。
登山包太重要了,裏面什麽都有——帽子,外套,內衣,零食,罐頭,衛生巾……現在這具身體營養差,月經量少,紗布就能糊弄過去,以後呢?
她可不想尿路感染。
還有備用機和充電寶。
備用機是她淘汰下來的水果手機,電池健康只剩85%,可能會毫無征兆地關機,但系統運行流暢,內存大,裏面存了不少電子書。
她看書看得雜,一口氣買了不少電子書,有小說,也有社科專業書。
裏面甚至有一本書叫《如何給獅子剝皮》,收錄了從中世紀到維多利亞時代的生活訣竅,包括如何馴馬,如何制作護手油,如何保持口氣清新,以及如何給獅子剝皮。
當時只是看個新鮮,沒想到現在真的派上了用場。
最重要的是,這個時代已經有發電機。
只要她足夠幸運,完全可以在這裏過上21世紀的舒适生活。
她必須拿走登山包,不擇手段。
問題是,她的登山包已經引起了經理的注意,被轉移到了大帳篷裏——那是馬戲團最大的帳篷,有雇傭槍手看守,日夜輪值。
僅憑她一個人,是絕不可能把包拿出來的。
可她又不想求助埃裏克。
——以他們現在的關系,他不殺她,不用匕首表達自己的想法,願意帶她離開馬戲團,她就謝天謝地了。
求助他,會讓他們的關系發生變化。
她沒有勇氣承擔變化的後果。
薄莉只能另想辦法,看看馬戲團還有沒有別的人可以利用。
接下來三天,她不再關注埃裏克的一舉一動,而是強迫自己跟其他人交流。
馬戲團的人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可怕。
他們大多都是江湖混子,目不識丁,沒有文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拼寫。
除了埃裏克,這裏最有文化的人是經理,其次是一個叫理查德·西蒙的魔術師。
據說,理查德·西蒙以前是馬戲團的明星魔術師。
他長得一表人才,會的魔術也多——讓蘋果飄浮在半空中,從觀衆耳朵後面取出一枚硬幣,從帽子裏拽出一只活兔子。
許多觀衆都是他的忠實粉絲,甚至有人從紐約過來,請他能去百老彙演出。
然而,埃裏克出現後,理查德·西蒙就淪為了馬戲團的二等演員,只有埃裏克休息的時候,他才能像以前一樣上臺壓軸演出。
這兩天,薄莉看他一直在大帳篷外走來走去,似乎想趁埃裏克受傷,回到首席演員的位置。
薄莉想,或許她可以利用這個魔術師拿到登山包。
晚餐時,薄莉端着自己的盤子,坐到理查德的旁邊。
理查德的皮相非常不錯,深眼眶,高鼻梁,是一個溫和憂郁的年輕男人。
他穿着薄呢外套,裏面是白襯衫和絲絨背心,大拇指戴着一枚假寶石戒指。
“西蒙先生。”薄莉對他笑了一下。
話音落下,她後背一麻,突然升起一股針刺般的寒意,如芒刺在背。
有人在看着她,視線強烈,有如實質。
薄莉驚疑不定地回頭,什麽也沒看到。
是錯覺嗎?
這時,理查德回答了她的問好:“晚上好,波利。”
薄莉勉強回神。
他們以前估計很熟——只有較為親近的人才會直呼其名,不然一律叫“先生”、“小姐”或女士。
薄莉強迫自己忽略那種古怪的被注視感,思忖片刻,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經理怎麽說?”
理查德愣了一下,苦笑一聲:“連你都知道了。”
他又嘆了一口氣:“經理什麽都沒說,但他應該是不想要我了。也是,埃裏克會的魔術比我多,薪資還比我低……經理不想留我也正常。沒事,我可以去別的劇團碰碰運氣。”
薄莉适時露出關心的表情:“不能再談談嗎?”
“就算我把薪酬降得和埃裏克一樣低,”理查德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疲倦,“經理也不可能要我。埃裏克太聰明了,不少魔術看一遍就會……他是天生的魔術師,我根本比不過他。”
薄莉望着理查德,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湊過去,低聲說道:“西蒙先生,你是個好人,他們那麽對你,真的太不是東西了!”
理查德有些疑惑她的激憤,但還是感謝道:“謝謝你,波利,這些話對我很重要。”
薄莉一只手搭在理查德的身上,聲音壓得更低:
“……我地位低,懂的東西也少,沒法幫你在經理那兒說話。但我知道一個消息,可能對你很有好處。”
理查德正色說:“洗耳恭聽。”
“經理那邊有個怪包,你聽說過嗎?”
“天上掉下來那個?”
“對,就是它。”薄莉說,“那根本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一個皮包商人從路易·威登那裏偷的!”
“路易·威登?——巴黎那個路易·威登?”
薄莉暗暗松了一口氣,她猜對了,1888年前後路易·威登的名字已經非常出名了。
要是理查德沒聽說過路易·威登,她真不知道還能說誰的名字。
“是的,我聽說這個包的工藝非常複雜,威登先生嘗試許久,也只做出這一個……他們本想把這個包進貢給皇室,半路卻被人偷走了。經理他們準備把這個包當成奇珍展覽……但我覺得,如果有人能把這個包還給威登先生,說不定會被引薦到皇室去呢!”
理查德陷入沉思。
半晌,他擡起眼,握住薄莉的雙手,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如果我以後出人頭地,一定不會忘記你這份恩情。”
薄莉反握住他的手,露出一個微笑。
她不需要他報恩,只需要他把包偷出來,帶着包離開馬戲團。
到那時,她會說服埃裏克,再去把包“要”回來——理查德文質彬彬,中等身材,說服埃裏克去搶他,肯定比說服埃裏克去搶經理要容易許多。
想到這裏,薄莉不由心情大好,連那種古怪的被注視感也不在意了,一點不剩地吃完了餐盤裏的面包和土豆。
理查德顯然對登山包心動了,整個傍晚都頻頻望向大帳篷,不時搓一下大拇指。
他看着大帳篷,薄莉則在看他,在心裏估算他動手的時間。
理查德是魔術師,不管是手速還是反應能力都遠超普通人。他絕對可以把登山包轉移出大帳篷,只是缺乏決心。
晚上,理查德抽了一支雪茄,使勁搓了下大拇指,終于下定決心,朝大帳篷走去。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薄莉一眼。
薄莉對他點點頭,用口型說:祝你好運。
這段時間,理查德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拜訪大帳篷,再加上是演出時間,雇傭槍手都被派去看守演出廳,謹防有地痞流氓鬧事。
大帳篷這邊只留了兩個守衛,正在打撲克牌,見是理查德,揮揮手就讓他進去了。
半小時後,理查德從大帳篷裏走了出來,神情平靜而自信。
薄莉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轉移登山包,但知道他成功了。
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現在,她可以放心計劃逃跑了。
她有預感,今晚會是她穿越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
薄莉的預感被打破了。
半夜,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帳篷的帆布被掀起,有人拖着重物走了進來。
薄莉睜開眼睛,艱難地聚焦目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副空洞的白色面具。
就像一盆冷水迎面澆下,薄莉整個人瞬間清醒,打了個寒戰,迅速坐起身來。
眼前的一幕讓她汗毛倒豎。
黑暗中,埃裏克一只手拎着昏死過去的理查德,另一只手拎着登山包,一步一步,步伐冷靜地走到她的面前。
薄莉對上他漠然不帶感情的眼神,只覺得胃部一陣緊縮,喉嚨發幹,幾乎無法呼吸。
他在幹什麽?
他們只是幾天沒說話,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
為什麽?
她到底哪裏惹他了?
理查德又做錯了什麽?
埃裏克的眼神跟面具一樣空洞。
他看也沒看理查德一眼,随手把他扔到一邊,拎着登山包,繼續走向她。
高大的陰影逐漸覆蓋她的身體。
薄莉心亂如麻,想要往後退,然而半邊身體都陷入了恐懼的麻痹。
距離她睡袋僅有一步之遙時,埃裏克停下腳步,俯下身,把登山包丢在了她的旁邊。
砰的一聲重響,像是砸在她脆弱的神經上。
薄莉的頭腦愈發混亂。
這是什麽意思?
恐吓她,又給她一顆甜棗?
登山包肯定要拿的,裏面有太多重要的東西。
問題是,她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在此之前,她只需要等理查德帶着登山包離開馬戲團,再跟上去就行了。
現在,理查德昏死在她面前。
登山包就在她腳邊。
埃裏克還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她。
她不僅要處理這一連串的變故,還得揣摩他在想什麽,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她。
薄莉看着嬰兒般熟睡的理查德,有些窒息地想,為什麽昏死過去的不能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