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伍
醫院裏人多喧鬧,齊樂走到一個僻靜的樓梯間才接通了電話。
“吳憂……”
“你現在在哪裏?”
齊樂聽了心一跳,難道吳憂發現他了?
他心虛地環顧四周,擔心吳憂就在他身邊,正目不轉睛看着他。
吳憂說:“我今天去幫你取檢查報告吧。”
齊樂心髒又猛地一跳,“不,不用了。”
他迅速地為自己找了個理由:“我想下午親自過去,好嗎?”
吳憂也沒有堅持,溫柔地說:“好,那我陪你一起。”
挂了電話,齊樂發覺自己悶出了一身汗。
正如他第一次得知吳憂的存在時。
他沒有失憶……但是……
他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吳憂,面對他口中曾經美好的記憶。
那些濃情蜜意,化作枷鎖,緊緊地鎖住了他的四肢,讓他充滿不安。
齊樂慌亂地回到診室,醫生看他狀态不對,建議道:“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記憶出現了問題,可以去挂一個精神科,做個心理檢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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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樂聽了醫生的話,魂不守舍地去了精神科的樓層。因為他今天是臨時來的,專家的號都挂滿了,分診臺的護士告訴他,可以挂吳醫生的號。
齊樂心不在焉,心裏又急躁,點點頭就答應了。
挂完號後他去排隊,這位吳醫生在6號診室,門口只有一個人在等。
“吳醫生……”
齊樂在6號診室門口站住,擡頭去看他的簡介。
只這一眼,他吓得往後撤了兩步,小腿肌肉重重撞上座椅。
他吃痛一聲,但眼睛依然盯着那塊顯示屏。
吳醫生……
吳……吳憂。
怎麽會是吳憂?!
如果只是這個名字,齊樂會騙自己是重名。
但是,顯示屏上那張熟悉的臉,分明今早出門的時候還賴着他,跟他要早安吻……
吳憂。
是一位精神科的醫生。
齊樂苦笑着想,他的名字還挺配這份職業的。
這一切都太荒謬了。
怎麽會這麽巧?
齊樂呆呆地站在診室門外,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因為不管怎樣,吳憂都知道他來過。
“6號診室,盧永信。”
廣播聲響起,屋內走出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的男生站了起來。
齊樂看了眼顯示屏,這個男生結束後,下一個就是他了。
還是走吧。
他覺得自己還是沒法對着吳憂說出真心話。
否則今天就不會瞞着他,一個人偷偷來醫院。
齊樂正要走,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這麽快?
但走出來的不是那個女生,而是吳憂。
“樂樂!”
齊樂的背影一僵。
這一刻他無比希望自己能變成別的什麽樂樂,而不是吳憂口中的樂樂。
吳憂三兩步就追了上來,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說:“你等我一會兒。”
走廊上到處都是醫護人員和病人,他們不好拉扯來拉扯去。
齊樂抿着唇,默不作聲地點了頭,答應了他。
吳憂回去後,齊樂坐在門外的長椅上出神。
手機上有新消息,是剛才挂號成功,醫院公衆號給他發的信息。
他順手就點了一下。
鏈接跳轉為醫院的小程序,他發現自己以前登錄過,還保留着幾次就診信息。
齊樂盯着頁面,瞳孔驟縮。
今年2月9日,他就挂過吳憂的號?!
就診結果顯示,他一切指标正常,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吳憂就給他開了一點安眠的藥。
齊樂又開始莫名感到心慌。
仿佛有什麽呼之欲出,他卻碰不到,摸不着。
“6號診室,齊樂。”
不帶感情的女聲播報把他的思緒往回拉了一點。
他推門走進去,在吳憂對面坐下。吳憂穿着白大褂,戴了一副黑框眼鏡,跟他在家裏的時候有微妙的差別。
齊樂:“你……”
吳憂沒等他問出口,率先解釋:“我在醫院上班,對不起,總是忘記你失憶了,沒有跟你說。”
“我……”齊樂不敢跟他對視,“我是想問……你近視嗎?”
吳憂微怔,旋即單手摘下了眼鏡,說:“不到一百度近視,不礙事。”
“嗯……”
吳憂看出他的猶豫,便主動開了口。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
齊樂一愣。
2月9日。
就是一百零二天之前。
“那時候你說,你睡不好,每天都做夢,醒來後又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吳憂說,“你說,你好像忘記了什麽。”
齊樂抓緊了衣角,神色緊張地問:“那我後來是怎麽好的?”
吳憂:“遇見我之後你就好了。”
這句話如果是其他任何時候說的,齊樂都會覺得他是不要臉不害臊。
但此時此刻,吳憂的眼睛裏看不出一絲玩笑。
他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穿梭光年而來。
齊樂有點坐立難安,眼神四處亂瞟,“所以我真的失憶了嗎?”
“嗯,你忘記了。”
吳憂聲音溫和地告訴他:“你的大腦沒有出問題,你的心理也很健康,但你失憶了。”
“原來你……”齊樂怔怔地看着他,“早就知道了?”
“不。”
“我以前并不知道。”吳憂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痛苦的情緒,他用掌心抵住了額頭,低頭笑了一聲,“但人的喜好是很難改變的,對不對。”
他如數家珍地舉例:“你喜歡游泳,喜歡喝咖啡,喜歡在出門前回頭看一眼家裏。你會做飯,口味偏甜,番茄炒蛋要加很多糖,不喜歡魚腥的味道,蝦蟹吃多了會過敏。你不喜歡晚睡,因為會長痘,喜歡側躺着睡,睡着了很安靜,不亂動,冬天會下意識往暖和的地方拱。”
齊樂完全呆住了。
吳憂說的有些事情,可能連他媽都不清楚。有些小細節,他自己都不曾注意。
吳憂仿佛能讀懂他的想法,忽然問他:“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齊樂後背發麻,唇瓣仿佛被膠水黏在了一起,張不開嘴。
因為他突然發現——他好像不記得了。
記憶裏的家人就像一團模糊的霧,他只知道他們的存在,卻完全想不起來他們是誰,長什麽樣子。
“大學輔導員叫什麽名字?”
齊樂遲緩地搖了一下頭。
“房子多少錢買的?”
齊樂又搖頭。
“去年跨年在做什麽?”
齊樂:“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