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第 1 章
夏日晌午,日頭正烈,曬的人腦袋發昏。
路人行色匆匆,滿頭大汗,只覺得腦袋發熱嗓子冒火,恨不得立刻跳進河裏痛飲河水解暑。
正難受着的時候,有行人迎面而來,咂摸着嘴,舒爽嘆息:“熱的時候還是要喝酸梅飲子啊!”
“請問附近哪裏有飲子肆?”
方才那人好心指路:“你就順着這條街往前走,一直走到頭拐個彎。”
“就有飲子肆了?”
“非也,是個小攤,各種飲子都有。”
“小攤啊?”
問路之人穿着華貴,一看便知是出入酒肆茶館的貴客,一臉的猶豫,看來是不想喝小攤販賣的東西。
“小攤沒冰吧?”
夏日冰塊賣的貴,只有那些茶樓酒樓財大氣粗才買的起,一個小小攤子賣飲子若是沒冰,那和喝熱水有什麽區別?
指路之人笑了:“你過去看看便知。”
到底是好心給指路,好言謝過後匆匆往前走,果然瞧見一個賣飲子的小攤。
這條街上各種小攤販,賣東西的種類不少,但唯獨這家賣飲子的顧客多,甚至大排場龍。
本來不想品嘗的,如今倒是勾起幾分好奇,這人也跟着排隊。前面隊伍人不少,不過沒等多一會就到他,這才看清攤販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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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推車,輪子底下墊了石頭保證平穩,裏面放了四個木桶,剛一靠近便能嗅到香甜的氣息。
“客人,現在只剩下酸梅飲了。”
一道悅耳的清麗聲音,擡頭一看,說話之人是個妙齡小娘子,眉眼含笑,面貌昳麗。
這人倏地紅了臉,到嘴邊的話忘了問,忙不疊的說好。
“勞煩小娘子了。”
這人接過碗走到旁邊無人處卻不喝,一雙眸子時不時的掃過小娘子。
“小娘子,給我來一碗。”
“好咧,冰酸梅飲一碗。”
說話幹脆動作麻利,哪怕穿着最樸素的衣裳,也有種賞心悅目之美。
端着碗不曾察覺,喝到嘴邊才驚訝的瞪大眼睛。
一口下去口舌生津,冰涼酸爽,祛除暑氣。
一口氣喝完一碗想要再買時,那個貌美的小娘子已經收拾木桶,準備回家了。
“孫小娘子,今天生意也好啊。”
孫蘭莺推車路過其他攤位時,有相熟之人便客氣的招呼一聲。她總是笑吟吟的,點頭說是。
小推車不大,賣完之後只剩下空桶沒甚重量,孫蘭莺彎着腰推車走在路上,沒一會就出了薄汗,不得不去陰涼下歇息片刻。
她家住的不遠,再過兩條街便是。
歇息夠了起身,一鼓作氣的推車回家,快要到家門口時,孫蘭莺卻腳步一緩。
悶熱的夏季沒有一絲風,熱浪一波波的吹來,烤的人五感遲緩,鼻腔裏都是一股發熱的氣味,其餘什麽都嗅不出。
但孫蘭莺眉頭擰了一下。
她嗅到微弱的香氣,是飯菜和胭脂濃香的混合,熟悉到她腦子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動了。
推着車掉頭就走。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還不等拐彎離開,身後就有個婦人扯嗓子喊:“哎喲孫小娘子,擇日不如撞日啊,正好你在,有好事同你說!”
孫蘭莺的背影都帶着僵硬,既然看見了自然不好再走,只得轉過身,扯出一抹笑意。
“許大娘,有什麽事?”
許大娘穿的衣裳顏色豔麗,鬓上戴花面上抹粉,穿着打扮比孫蘭莺這個二八年華的小娘子還豔麗精致。
如果身上沒有糊飯味就更好了。
随着許大娘靠近,那股糾纏的味道更烈,孫蘭莺只得屏住呼吸。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你可記得城東頭的趙家小郎?哎喲,他對小娘子一見鐘情,非你不娶呢!”
“趙小郎?”
孫蘭莺有一瞬間的恍惚之感,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哪個趙小郎?”
“就是城東的趙家酒坊,你前幾日去那邊賣過引子,趙小郎還買了一碗你賣的姜蜜飲子呢!”
許大娘上下打量孫蘭莺,暗道小娘子容貌清秀身段也好,怪不得這些小郎君們像是狼見到肉似的,一而再的往上撲。
只是可惜,前幾次她過來幫忙說親,全被孫蘭莺給拒絕了,還拿自己有婚約當借口。
這回趙小郎許諾重金,只要她能說動孫蘭莺嫁過去,就給她一個銀元寶。因此許大娘決定說破嘴皮也得讓孫蘭莺答應,也算成全一段姻緣。
“你嫁過去就不用這般辛苦了,走街串巷賣吃食飲子多累,瞧你風華正茂,哪能被這些雜碎之事拖累?嫁過去安安穩穩的侍候趙小郎君,你們夫妻過和美日子,多好啊。”
許大娘把趙家誇的天花亂墜,就是不提趙小郎本人。
自打半年前父親去了,上門說親的人要踏破門檻,孫蘭莺從剛開始的什麽都不懂,到現在門清,猜測趙小郎定有問題。
“不勞煩許大娘了,我明日正好過去城東賣飲子,或許能見到這位趙小郎。”
許大娘的臉色變了又變,不複方才得聒噪,半響之後讪讪的道:“小郎哪裏都好,唯獨腿上有疾,但男人能靠得住就好,管他腿如何呢。大娘也是為你好,只要你答應,立刻就能辦婚事,也正好解了你燃眉之急不是?”
孫蘭莺抿了下唇。
十八歲的年紀正如初春的嫩芽,堪堪綻放在枝頭,卻父母都去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這也便罷了,但為治父親的病掏空家産,甚至抵了宅子出去,若是不能在規定日子內還上印子錢,這處宅子便要被收走,而她會無家可歸。
許大娘見孫蘭莺神情松動,便知道有戲,于是又說了不少好話。
可惜沒一會孫蘭莺搖着頭道:“之前說過,我有一門祖父定下的娃娃親。”
許大娘嗐了一聲:“又沒交換庚帖又沒過禮,做不得數。小娘子啊,你再好好想想,我過幾日再來。”
也不待孫蘭莺說什麽,許大娘忙不疊的走了。那股菜味和濃重脂粉氣也遠去,總算讓孫蘭莺松了口氣。
推車進家門,這是一處最為普通的小院子,放好推車後孫蘭莺清洗裝飲子的木桶,随後便進屋裏歇息。
每日起早該困頓的,但心裏有事一點都睡不着。
眼睛盯着棚頂,怎麽也想不到該如何做,索性起來洗漱收拾房間。
當收拾到梳妝臺時,孫蘭莺碰到一個小盒子,她垂眸打開,裏面是指甲大小的玉佩墜子。
玉料成色一般,因此年頭久了便顯得渾濁。不過勝在樣式讨巧,是一個小玉蟬。
攥在手心裏,孫蘭莺不由得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咐,叫她早點去投奔未婚夫,嫁入趙家,這樣不必獨身一人,身後有夫家也有依仗。
兩家是她祖父那輩定下的娃娃親,後來趙家搬走沒了音訊,但孫蘭莺父親一直對外稱她有婚約,孫家履行承諾。
可……可見都沒見過,她如何嫁給趙大郎?
父親倒是托人找趙家,但大半年沒音訊,估摸着也找不到人了。
孫蘭莺面色不好,把墜子放進盒子索性推到最裏面,眼不見心不煩。
父親生病後只有孫蘭莺一人支撐攤子,冬日賣索餅,夏日賣飲子。其中辛苦難捱不提,可掙來的錢勉強夠抓藥,後來入不敷出,她才抵了宅子,最後人財兩空。
夏日午後,日光透過繁茂樹冠,細碎的金光便灑在小娘子的臉上,不施粉黛,猶如出水芙蓉,清雅秀麗。
撐着臉靠在窗邊坐了一會,孫蘭莺心緒依舊煩亂,索性去準備明日要用的東西。
翌日晨曦微亮,孫蘭莺便已經準備好飲子,放入院裏的水井中冰着,再過一個時辰天熱後出門賣正好。
分量不輕的小推車着實叫孫蘭莺吃力,幸好她有法子解決。
先去前面一條巷子叫賣,約莫能賣出半桶,再沿街慢慢賣,車子越來越輕。當然了,還要推到固定地點,最後大半的飲子就能賣差不多。
晌午最熱時候生意也是最好的。
粗布素釵的嬌美小娘子站在那,不需要說話,光是聚精會神的倒飲子,就已經惹的不少小郎君紅了臉。
也曾有家世良好的俊俏郎君同孫蘭莺搭過話,只不過她一心掙錢救父,全都婉拒了。
晌午一過,最後一碗酸梅飲也賣完了。
孫蘭莺用帕子擦了擦汗,把桶底酸梅飲倒出來,半碗下肚,舒爽不少。
回去路上,碰見一個眼熟的小郎君。
見他奔自己來,孫蘭莺回想片刻,記起前幾日曾見過,對方好似是藥鋪東家的大兒子。
距離一丈遠時,孫蘭莺便嗅到藥苦味,果然,随着他走近,那股味道越來越重。
“小娘子,我幫你推車吧。”
不認識對方自然不會應承這份情,于是孫蘭莺說不必。
那小郎君堅持問了兩次,孫蘭莺都說自己可以,笑着說謝謝遞給對方一個臺階下。
兩只胳膊發酸,孫蘭莺鼻尖沁了一層薄汗,堅持自己推車往家去。其實只要她開口,會有人樂意幫忙,可她就是不想欠下人情,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還。
母親去的早,父親又生病,養成孫蘭莺只信任自己的心理。唯有靠自己,才能向前走。
拐至大路時,有紛雜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孫蘭莺趕忙将推車往路邊推,但一陣馬蹄聲略過,也不知騎馬之人是沒瞧見她還是馬兒尾巴太長,竟然毫無預兆掃在她手背上,吓的孫蘭莺松開手,小推車歪斜,上面的木桶掉落,咕嚕嚕朝着街道上滾。
後頭來的馬兒沒注意到木桶,騎馬之人籲了一聲,馬高高擡起前蹄,卻還是躲避不及,落下的蹄子把木桶踩個稀碎。
“誰的桶橫在這?”
那人厲聲呵斥,“還不快來撿走?!”
這人額角有一道疤痕,長的兇神惡煞,百姓們避之不及,紛紛後退一步。
孫蘭莺放下推車,小步上前。
“是我的桶,方才有個人騎馬過去,馬尾掃到我,驚吓之餘脫手,這才導致木桶滾落。”
馬背之人俯視說話的小娘子,她仰頭露出一張鵝蛋臉,白淨清秀,柳眉杏眼,殷紅的唇微啓,說話聲音溫溫柔柔又不卑不亢。
其他百姓吓的不敢言語,面前這位弱柳扶風的小娘子卻挺直腰板,直言不諱是他們的馬先驚她,所以才有現在情形。
說完後,孫蘭莺見馬背之人沒有反應,她彎腰去撿地上的碎木頭。
又是一陣馬蹄聲,不待孫蘭莺擡頭,便有一道清幽的氣味接近,類似草木清香,在灼熱的夏日帶來陣陣清爽。
她擡頭,瞧見來人是個年輕的小郎君,并沒有問詢她需不需要幫助,直接彎腰快速收拾好碎木交給一旁之人,而後從荷包裏倒出一把銅錢交給她。
“抱歉。”
聲音如同他身上的氣味一般清冽,“小娘子再買些新的桶吧。”
他說話時,孫蘭莺的注意力在對方的眼尾,有一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痣。
“小娘子?”
收回心神,面頰微紅的孫蘭莺垂下眼眸。“謝郎君體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