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維護之心
若是平時倒也罷了, 但偏生今兒下着雨, 地上又是泥濘, 眼見撒出來的紙墨筆硯要麽是被雨水給打濕了,要麽就是沾上了濕泥, 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對于其他人而言這些紙墨筆硯可能也算不得什麽, 但對于薛元敬而言,這每一張紙,每一滴墨的背後都是薛嘉月忍着不吃葷菜, 不給她自己做一件新衣裳換來的,現在眼見這些紙墨筆硯就這樣的掉落在地上, 就如同是薛嘉月對他的一片心意掉落在地上,他心中如何會不氣惱?
就見他猛然的擡起頭, 目光淩厲的看向剛剛差點撞到薛嘉月的那個人。緊接着, 就見他手中雨傘夢的一收,然後速度極快的就對着那個人橫掃了過去,一下子就正中那個人的右胳膊。
只聽那人痛呼了一聲,且随後更痛的面上都有些臉色了。
他身邊的那些同伴見了,愣了一下之後, 就有人搶過來扶住那個人, 又有人則走過來圍住了薛元敬, 語氣不善的喝問他:“小子,你是從哪裏來的?怎麽敢随便就出手傷人?”
薛元敬并不答話。他甚至看到沒有沒有看這些人一眼,只半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紙墨筆硯一一的撿起。薛嘉月見了, 也趕忙的蹲身下去同他一起撿。
但這些人見着薛元敬這樣不理不睬的樣子,顯然是完全的沒有将他們放在眼中,不由的就心中大怒起來。就有人伸手要來抓薛元敬的胳膊,一邊口中還罵罵咧咧的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譚府的人?竟然敢來打我們。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雖然明知道薛元敬是有功夫在身的,這幾個仆人加起來都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是這會兒見着那人伸出的大手如蒲扇般,徑直的就向薛元敬抓過來,薛嘉月的一顆心還是高高的提了起來。
“哥哥。”她失聲叫薛元敬,“小心。”
薛元敬目光沉了下去,正想着要卸掉那人的胳膊,這時他忽然就聽到一聲斷喝:“住手。”
薛元敬擡起頭了頭。而薛嘉月也循聲望過去,就見開口說話的那個人正是譚宏逸。而原本要伸手來抓薛元敬的那個仆人聞言則是忙縮回手,雙手垂着,恭恭敬敬的叫道:“少爺。”
譚宏逸目光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然後目光來看薛元敬和薛嘉月。
薛元敬目光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後恍然未見一般,低下頭繼續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紙墨筆硯。而薛嘉月對上他的目光,再看一看他面上此刻的神情,心中只有一個感覺,這肯定是個高傲的人。
很高傲的譚宏逸目光瞪了伸手要打人的仆人一眼:“回去自己到管家那裏領二十鞭子。”
那仆人不敢違逆,雙手垂在身側,頭低着,聲音雖然在發顫,但還是恭敬的回道:“小的領命。”
譚宏逸目光又看向薛元敬和薛嘉月。見薛元敬不顧地上的泥水還在撿那幾張已經髒了的紙,他就有些嫌棄的挑了挑眉。然後他伸手拿了腰帶上挂的荷包,從裏面摸了一樣東西出來扔到了薛元敬面前,語氣輕視:“這一錠金子夠你買回一間屋子上好的紙墨筆硯了。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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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錠約莫有十兩重的金子,周邊圍觀的人看了,都低低的驚呼了一聲,然後輕聲的議論了起來。
自然都是說譚宏逸財大氣粗的。他家的仆人弄髒了薛元敬的紙墨筆硯,但他出手就是一錠金子,自然是再好的紙墨筆硯都能買到的。甚至還有人說薛元敬好運氣。畢竟一錠十兩重的金子可夠普通人過上個好幾年的。甚至都可以去置辦幾畝好田地,或是做個小本生意了。
但薛元敬并沒有撿起落在他面前的這錠金子。他甚至仿似壓根就沒有看到這錠金子一般,待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所有紙墨筆硯之後他就起身站了起來,叫薛嘉月:“我們回家。”
他的腰背挺的筆直,一株傲風雪的青松一般,絕不會輕易彎腰,也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施舍。特別還是這樣帶着侮辱性的施舍。
但薛嘉月見不得薛元敬被人這樣的對待。當下她只覺心中火氣忽生,想也不想的就伸手将那錠金子撿起來扔向譚宏逸。同時她俏臉含霜,冷聲的說道:“你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難道就不知道不食嗟來之食的典故?這錠金子還給你。我們人窮志不短,不受你這嗟來之食。”
說完,她也不看譚宏逸是何臉色,伸手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就道:“哥哥,我們回家。”
轉過身的時候,還聽到周邊人的議論紛紛。
有說她和薛元敬有骨氣的,也有說她和薛元敬傻的,竟然放着好好的一錠金子不要。
但薛嘉月也不去理論這些,只同薛元敬一直往前走。
不過等走出一段路之後,她心中的火氣消失了,她就開始後怕起來。
薛元敬見微知著,一見她面上神情,就微笑着問道:“怎麽,現在知道怕了?”
薛嘉月咬着唇沒有說話。不過最後她想了想,還是擡頭看薛元敬,嘆着氣說道:“哥哥,剛剛那個人,我在茶鋪裏聽人說起過,他家是這平陽府的首富,那想必肯定是有勢力的。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說我剛剛将那錠被泥水弄髒的金子直接扔到了他身上去,他會不會,會不會惱羞成怒,來尋我們的麻煩啊?”
薛元敬不答,反問她:“若是再來一次剛剛的事,你還會不會将那錠金子扔到他身上去?”
薛嘉月想了想,然後很堅定的點頭:“會。我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任何人這樣的侮辱哥哥。就算明知道過後他會來尋我的麻煩,我剛剛也照樣會将那錠金子扔回去給他。”
有的時候,如節氣,尊嚴這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
薛元敬眼中浮上笑意:“嗯。”
雖然他只是輕聲的了嗯了一聲,但語聲溫柔,面上笑容溫和,看起來就如同是冬雪消融,瞬間就春、光明媚起來一般。
頓了頓,薛元敬又溫聲的繼續說道:“你放心。若他要尋我們的麻煩,當時就已經尋了,也不必等到以後。再者,即便他真要來尋我們的麻煩,有我護着你,也必不會讓人傷你一下。”
以前薛元敬說過,他會護着她,會帶着她堂堂正正的從秀峰村離開,以後他們到哪了也都會堂堂正正的做人,而現在他果然做到了。所以薛嘉月對薛元敬還是很信任的。現在既然他這樣說了,薛嘉月忐忑的一顆心終于放了回去。
她挽緊了薛元敬的胳膊,擡頭笑道:“我今兒上午特地的去街上割了一斤肉,還買了一條魚回來。晚上我給你做肉圓子,還有紅燒魚。走,我們快回去。”
薛元敬笑着點了點頭。手裏撐着的傘又往薛嘉月那邊傾了一點,不讓半點雨絲落到她身上。哪怕此刻他半邊肩膀都已經被雨給濕透了。
薛元敬猜想的不錯。
在薛嘉月将那錠金子扔回到譚宏逸身上時,譚宏逸的第一反應是怔住了。
因為從小到大他都是鳳凰蛋一樣的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的對待他。
等到他反應過來,低頭看時,就見他身上穿的那件白底皂邊瀾衫的衣襟前面已經染上了一團污泥。是剛剛薛嘉月将金錠扔回來的時候金錠上沾着的泥水。
看着這團污泥,譚宏逸瞬間就惱羞成怒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氣的梗了起來。
他氣急敗壞的就要叫那幾個仆人去将薛元敬和薛嘉月抓回來,再好好的教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頓。但這時忽然聽到周邊圍觀的人在竊竊私語,其間也有說他剛剛仗勢欺人的。
譚宏逸目光看着滾落在泥水中的那錠金子,腦中回想着剛剛的事,只越想越氣。
他心中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但他并不願意承認自己做的不對。不過他也并沒有要叫人去抓薛元敬和薛嘉月的意思了,只是氣憤憤的一腳将落在他面前的那錠金子踢到了一旁去,然後又伸手指着剛剛的那幾個仆人,冷聲的說道:“你們幾個,回去之後都自己去管家那裏領五十鞭子。若少一下,以後你們也不用在我家做事了。”
說完,他一甩衣袖,擡腳往前就走。
一邊走,一邊還在想着剛剛的事。
那個少年氣質沉穩淡然,一看就知道絕非池中物。還有那個小姑娘,生的相貌倒是不錯,但是竟然敢拿金錠直接扔他,弄髒了他的衣裳不說,還嘲諷他聖賢書都白讀了。
他心中不由的就暗暗的發誓,若下次再讓他遇到這兩個人,他可不會再這樣的好說話了。
不想第二天在太初書院院門口他又遇到了薛元敬和薛嘉月。
很顯然薛元敬是來太初書院應試的,而薛嘉月是來送他的。
譚宏逸一見到他們,雙眼就微微的眯了起來。然後他雙手輕攏在袖中,踱着步子,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薛元敬一擡眼看到他,目光微沉,然後就伸手将薛嘉月拉到了身後。
譚宏逸見狀,鼻中哼笑一聲,慢慢的說道:“我看你們兩個昨天膽子大的很。一個打我家的下人,一個拿金錠砸我,怎麽,現在看到我知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