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41.
秋日總是惱人的，不似夏日那樣滾燙，但也總有揮之不去的惱人的熱浪，混雜着一場秋雨才慢慢轉涼的。秋高氣爽，空中夾雜着桂花的味道，陣陣飄香，街頭巷尾也有許多叫賣桂花的聲音出來，邀着人來買。
葉如卿要了幾枝，除了做成頭油，也放一些做成糕點，剛買回來，穿過街巷還能聽到犬吠的聲音，葉如卿走到盡頭拐個角，剛要進楚家的宅門，就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
是楚家派出去的，接少爺回來的小厮。
考試考了三日，楚懷安和李安平、仲游雲一同去考試，考完又好好放松敘舊了好幾日，這才回來。葉如卿心中一緊，也站住腳，沒急着進門。
“葉姑娘，”小厮看到了葉如卿，先停下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少爺在後頭，馬上就回來了，馬上就放榜了，少爺要帶您去。”
“放榜，我去做什麽？”葉如卿可不敢看那結果，她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我去将這些東西放下來，等着少爺高中就好。”
“不，少爺已經看到了榜，要我帶您去呢。”
話音剛落，葉如卿就聽到一陣馬蹄聲從遠處來，這馬蹄聲帶着興奮，剛到了楚家的門口便止住了嘶鳴，帶起來的塵土飛揚，差點把剛來的小厮幹倒。
葉如卿一擡頭，看到的是坐在馬上的神采飛揚的楚懷安。
幾日不見，楚懷安身上有一種陌生的英俊，他就那樣挺直着後背，像是這天地之間都限制不住他，他就自由自在地在這天地間策馬奔騰。
那一雙桃花眼的主人楚懷安，眼中都是那個在尋常街巷中，拿着桂花的葉如卿。
“少爺，”葉如卿有些害羞，對着楚懷安上前一步，“少爺看過榜了，可是有了好結果了？”
“走，我帶你去看！”楚懷安彎下腰伸出手，對着葉如卿微笑。
葉如卿猶豫了些許，還是将手交給了楚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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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安一把握住了葉如卿的手，将她往馬上一帶。
從來都沒有騎馬的葉如卿控制不住身子，只覺得天地一陣旋轉，她害怕地要抓住什麽，可是風從她的指尖穿過，她什麽都抓不住，一雙手最後抓住了她，将她的腰固定住，穩穩當當地扶住了葉如卿。
是楚懷安。
葉如卿轉過頭，看着在她身後的楚懷安揚唇一笑，偏生又要靠過來，将葉如卿緊緊摟在自己的懷中：“正好，你手中拿着桂花，也正是蟾宮折桂的好時候。”
騎馬的感受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葉如卿記得不太清楚了。她從前覺得這是男子才會做才能做的事情，而她記住的，只有些獵獵的風和楚懷安貼在她後背的氣息。那樣颠簸着的飛奔騰的路途，葉如卿卻覺得像是一生一世那樣漫長。
她只能緊緊握住手中的桂花，看着楚懷安将她從混沌的黑暗中帶出來，将她從深宅中帶到衆人的面前來，看見這世間的繁華，橋邊的柳樹和河岸的花。
放榜處的人太多了，裏外不通，楚懷安從馬上下來，接過葉如卿下來，将她的手握緊往前頭去。
“我就不往前面去了吧，”葉如卿搖頭，“前面都是人，不方便的。”
如果再遇到同來看榜單的葉祖揚該如何呢？
可楚懷安說：“李安平也在前頭呢，還有仲游雲也在，你不想要見見他們嗎？”
當然是想要見的，自從先生被請到家中去教書，葉如卿就不在前院陪着，總也不能得見。她記得楚懷安也是介懷的，仔細想想，當初楚懷安不想要讓李安平和自己有過多的接觸，問自己喜不喜歡李安平，從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女子，也心中存疑，只是不好開口的吧。
葉如卿反問楚懷安：“少爺，若我見了李安平，你也高興嗎？”
“從前介意，是不知道你的心，如今你我心意相通了，這怕什麽。”楚懷安帶着葉如卿大步向前，穿過洶湧的人群，直往榜前湊。
葉如卿只好更專心護着自己手中的桂花，心中打鼓忐忑地跟着楚懷安上前。
李安平和仲游雲早早就已經看好了榜，也給他們留了位置，葉如卿擡眼，看着那榜單上的名字，從後往前看，都沒有看到楚懷安的名字，也沒有葉祖揚的名字。
再往前去，先看到了李安平的名字，李安平中榜了！葉如卿才要轉頭過去恭賀，但楚懷安捏住了她的臉頰，讓她繼續往後看。葉如卿再看下去，那楚懷安的名字，竟然在榜單的前三甲之中。
中了前三甲，而葉祖揚甚至沒有在榜單之上。
不用給葉祖揚道歉了，葉如卿激動地都要跳起來，她看向楚懷安，要晃着楚懷安的胳膊分享這喜悅。今日她買這桂花，算是買對了，她将手中的桂花送到楚懷安的面前去：“我給你折了戴在頭上吧，如何？”
楚懷安自然是要低頭的，不需要葉如卿踮腳，他微微側身，将頭放低到葉如卿的肩膀，好讓葉如卿将那最好的桂花戴在他的頭上。楚懷安都要聞到，那桂花的味道了。
衆人的歡笑和懊惱的聲音都不在楚懷安的耳朵裏停留，在此之前，楚懷安沒想過自己能中榜，能見得如此的風景，是葉如卿，在身邊陪着他，才能讓他褪去了頑劣的外衣，真正地變回他最想成為的楚懷安。
李安平看着葉如卿手中還有的桂花，也要上前來：“葉如卿，我也要，我也中榜了！”
葉如卿手中還剩下一朵，她将規劃送給李安平的手中，讓李安平自己戴上：“恭喜啊，得償所願了。”
“怎麽不給我戴上呢？”李安平還要說，但他很快就被仲游雲一個巴掌打過去。
“李安平，讀書念成傻子了？”仲游雲看了看人群，對着楚懷安和葉如卿道，“這裏人多，不便說話，我們先出去吧，我剛才瞧見了葉祖揚也出去了。”
楚懷安點了點頭，帶着葉如卿出去，就可憐的李安平呢，還不知道自己為何被打，跟着上來還要問仲游雲：“為什麽啊，為什麽葉如卿不能給我戴上，大家都是同窗，這深厚的情誼，給我戴花怎麽了？”
“你們是同窗，可楚懷安可不是，人家是什麽關系，你是什麽關系？”仲游雲懶得多說，只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跟在最後的李安平恍然大悟，一邊給自己插花，一邊小跑上前：“哦，我說呢，他倆看對眼了啊！那葉如卿要成我嫂子了？”
誰是你兄弟？
楚懷安就要停下來，一腳踹過去。
打打鬧鬧的，也就到了馬車旁，這是楚懷安早就準備下來的，好回去的時候慢慢聊天。他不急着回去，抓住葉如卿的手讓她再等等。
不知道要等什麽的葉如卿正疑惑着，就看到對面站着的是逃脫不掉的葉祖揚。
好久不見，再見到自己的弟弟，葉如卿都有些恍惚，她看了好幾眼才看清楚。她明白了，今日是要結算總賬的時候了。
她站着沒動，還是葉祖揚自己上步前來，對着衆人也不言語，只是低頭。而葉祖揚身後，也有葉如卿的爹娘陪着，葉海天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自己看重的兒子沒能考上功名，反倒是自己那個女兒，卻一身绫羅綢緞，有了自己的好友，有了護她的人。
“葉祖揚，不是說你一定能考上嗎，現在就在這裏跪着磕頭，給我們道歉，也給我們懷安少爺道歉！”李安平看到葉祖揚氣就不打一出來，想到先前葉祖揚的猖狂，他忍不住要多說幾句。
“你算什麽東西！”葉祖揚根本就改不了本性，他還要罵，但他被葉海天攔住。葉海天和葉夫人上前，對着楚懷安說話。
“少爺，從前是我這個兒子不懂得禮數，今日我們帶他給您道歉，您看過去的事情，能不能就一筆勾銷算了。”
不用跪下，誰都不用折騰，就當是過去逞口舌之快。
不應該答應的，李安平不願意就要在嘴邊了，可是楚懷安卻說：“當然可以啊，葉伯父也算是長輩，我敬重您，畢竟您把您的女兒托付給了我。”
托付兩個字，楚懷安故意拉長了調子，就是要讓葉海天心中有愧。
“懷安少爺，那麽快就原諒了？”葉祖揚不相信。
“此事，我和葉祖揚的恩怨勾銷，但是葉如卿和你們的恩怨，卻不能逃掉，”楚懷安話鋒一轉，看着葉海天道，“葉如卿，哦，不，是葉如春，在你們葉家當女兒的時候，不曾虧欠過你們任何，而你們從她的身上極盡索取，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這一筆賬，總歸是要還的。”
“你們是長輩，按理說不應該對着小輩磕頭道歉，可是你們也不算是什麽好的長輩，站在你們面前的也不是葉如春，而是葉如卿了，也不算葉如卿折了功德，上天會知道的。你們磕頭對葉如卿道歉，從此後，不糾纏，葉如卿也不是你們家的女兒了。”
做錯了事情，就是要道歉的，做錯了事情，就該受到懲罰的。
葉如卿心中仍存善念，但是想到從前，她又不能挪動着自己的腳步，她就這樣的心思，靜靜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臉面懊悔，顫巍巍跪下的為自己道歉，求着自己原諒。
她當然會原諒的，只是這樣的場景，她以後不再想要看到了。
這一回，葉如卿不看向自己的爹娘，也不看着自己的弟弟，她對楚懷安說：“回去吧，這一拜，我就不受了。”
不受，是最後的體面了。
“葉如卿，你選擇了楚懷安，當真會過上好日子嗎，楚員外會應允你這樣的人進楚家嗎？”葉祖揚雖然不服氣，但是心中到底也不希望自己的姐姐過得比他好。他從小就比這個姐姐好，被家中看重，憑什麽最後他什麽都得不到。
他的爹娘，還在地上跪着。
“姐姐，你怎麽能這樣對爹娘！”
“葉祖揚，”葉如卿不受一拜，對得起父母，但是對眼前的葉祖揚，她不覺得自己欠他，“若你還能記起從前你是如何喊我姐姐的，你就不應該再同我說話。”
若是爹娘，能好好教葉祖揚，葉家未必不能出一個金榜題名的人，只是宿命已經寫定，是他們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但葉祖揚說的，也實在是憂患。葉如卿按下自己的心，看着李安平和仲游雲對着楚懷安一一道別，心中自然也是感慨萬千。
葉家的人走遠了，看不見倒也不心煩。李安平先上前對着楚懷安行禮：“少爺，如今我已夙願達成，感謝少爺多年來的栽培，來日當官，定當報答。”
楚懷安對着李安平一拜。
仲游雲也上前，對着楚懷安道：“少爺，我本意也不願為官，從今後也只想要游歷天下，來日若有機緣，必定也會相見的，今日拜別。”
楚懷安笑着行禮拜別：“辛苦仲兄在學堂的幫襯，希望仲兄游雲天下，見山見水見天地。”
“那少爺你呢？”人人都如願了，那楚懷安來日也要當官嗎？
“我嘛，”楚懷安仰天大笑，“自然是回去讨打，我不想入仕途，如今給楚家長了臉，也算是達成了父親的心願了，有官身不去做，這不是更威風？”
“只是不知道，我是要跪祠堂，還是挨板子。”
這話葉如卿聽了，心中更是難過，她拍了拍楚懷安的手臂，想要安慰，可她還來不及說什麽，甚至都還未悲傷到自己的頭上去，淩風就帶着東西前來。
“少爺，這裏是員外要我給你的，”淩風将東西送上去，是一份地契，“員外說恭賀少爺中榜，他在外頭給少爺置辦了一套房子，少爺以後不方便住在家中，就去那裏住着吧。”
“家中不方便住，是為何？”楚懷安問。
“少爺，自然是要成婚的，”淩風看向了葉如卿，“葉姑娘從今後，也不用在楚家住着了，既然是陪讀的小厮，自然要跟着少爺一起的。”
“來日少爺想做什麽，成家立業後，員外便不管了的。”
葉如卿聽聞了此話，已經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紅了臉，也松開了楚懷安。但是楚懷安好像是不太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仍然疑惑地對葉如卿道：“我才不要成婚的，你放心。”
“哎呀，少爺這時候怎麽就不聰慧了？”李安平都要急死了，“令尊話裏的意思，是應允了你和葉如卿的婚事，送了你們一套宅院，以後少爺可以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淩風聽聞此話，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楚懷安确認後，臉色大悅，他緊緊抓住葉如卿的手，在葉如卿耳邊道：“我就說吧，我總會抓住你的。”想來是父親還記得楚懷安的承諾，應允了下來。
秋日風來，丹桂飄香，楚懷安對着仲游雲和李安平道：“秋日不吃螃蟹可惜了，你們随我回家，我們吃完了筵席，再各自天涯吧。”
未見到葉如卿的楚懷安，只是個混世魔王，而未見到楚懷安的葉如卿，也只會是一個在家中聽憑着父母安排的女子。天有道，自然會降下緣分，遇到了對的人，真的能夠成為更好的人，去見更廣闊的天地。
“葉如卿，”這一句話，是楚懷安上了馬車，對葉如卿說的，旁人都聽不到，“你要随我去看看那宅子，以後你就是那宅子的主人，要永遠陪着我，為我研磨，與我并讀詩詞，共白頭，你可願意？”
“我也無處可去，我會一直陪着少爺的。”葉如卿才說完話，就被楚懷安摟在了懷中，一個吻封住了唇，但這一回是名正言順了，他們會有許多個春夏秋冬一起攜手度過餘生。
這是最好的遇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