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葉如卿怎麽都沒想到,楚懷安混賬到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現在可是男兒身的裝扮,楚懷安都能想到用身子賠償,真是荒唐。
這樣的玩笑讓葉如卿更不敢擡頭了,她覺得懷裏的藥膏比外頭的驕陽還要炙烤着人,但還好,馬車一路也快,就到了學堂。
楚家雖然是富貴人家,但是家中沒有官身,不能設立私塾,那些讀了聖賢書的先生也不願被請到員外家中去掙這一份丢了文人風骨的銅臭金錢。也是楚員外對這個兒子不放心,便送他出去,在學堂裏跟着不同出身的人一起念書。
這楚懷安,在外頭還能收斂些,可是在家中就如混世魔王一般,若是設了私塾,幾房親戚打鬧起來,可不是說着玩的。
葉如卿沒進過學堂,她跟着楚懷安下了馬車,與淩風并肩走進學堂。
學堂從外頭看着并不大,門口只可并排進入二三人,可是進了門來,卻有一大番天地。
彎曲流淌的小河,一路設有回廊欄杆,葉如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轉了幾個彎,忽見一座樓閣,立在一片翠綠之間,平坦庭院走進,裏頭是寬敞通風的正殿,擺放了許多的桌幾,想來就是桌案了。
正殿上頭挂着的是孔子的畫像,高大聳立,讓人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意,立志想要悟透聖賢之心。
葉如卿在心中敬仰着,她覺得這裏有奇怪的魅力,能讓她覺得靜心,在這裏她脫胎換骨真成了葉如卿一般。她不再是那個被家事纏繞、被爹娘嫌棄的葉如春,而只是她自己了。
她的心中萬千激蕩,臉色也因此紅潤,站住了腳步。
已經坐落的楚懷安看着正在對着孔子畫像發呆的葉如卿,清了清嗓子:“還不過來?”
葉如卿抽身回神,連忙走到楚懷安的身邊。這裏只有一個凳子,叫楚懷安坐了,淩風腰間挂着佩劍,站在一角,并不打算提點葉如卿該做什麽。
有些慌亂的葉如卿就想給自己找些事情做一做,好讓自己看起來并不尴尬。
楚懷安在這時候,點了點書篋,解救了葉如卿:“幫我把書找出來,給我磨些墨來。”
葉如卿聽話照做,書篋上頭是被翻亂了的書角的聖賢書,按着楚懷安的性子不應該是認真讀了,更像是胡鬧的時候,不小心翻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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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多想,整齊碼好在桌子上,又将筆架和筆都拿出來一一放好,自己在桌案上找了個位置,蹲下來為楚懷安磨墨。
學堂裏來的人并不多,他們的目光也都放在楚懷安和葉如卿的身上。
學堂新來了一個陪讀,誰都想要看熱鬧,但楚懷安不好惹,大家也只能在一旁偷偷看着,小聲議論。
葉如卿本來也沒放在心上,但忽然閃過來的一個人影,還是讓她吓到了。
她一擡頭,看到的是一副書生模樣,白嫩圓眼的少年。他身上的衣衫和葉如卿的差不多,想來不是富貴人家,來這裏念書,應該也是家裏砸鍋賣鐵供着的。
此人實在友善,對着葉如卿便笑,也不害怕楚懷安惱怒,他做着介紹:“我叫李安平,今年十八了,我覺得我們一邊兒大,一定能聊得來。”
“我叫葉如卿。”葉如卿也做着介紹,她乜了一眼楚懷安,有些擔心自己的這個舉動會不會惹得他不痛快。
但楚懷安沒有講話。
葉如卿也稍微安定下來,也能和這位李安平多攀談上幾句。
從攀談中葉如卿得知,這位李安平也是沒錢來學堂念書的,但他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會,家中的營生也幹不起來,家中因此咬了牙齒,送他來念書。
“你都不知道,來這裏念書,要多少錢的。”
這裏的先生是最有名的先生了,開始入仕途,官場走了一圈又回來甘願當着教書先生。物以稀為貴,因而這座學堂也成了尋常人家念不起,有錢人家常光顧的學堂。
“那你……”葉如卿疑惑。
“那得多虧了我們這位楚家的大少爺,”李安平笑臉模樣看着楚懷安,“楚少爺替我付了學費,供我來念書,我這才能在這裏啊。”
李安平因此對楚懷安有與別人不同的評價。
葉如卿沒想到,楚懷安竟然能做出這樣仁義的事情來。她的目光随着看去,看到楚懷安皺着眉頭,一臉無語地看着眼前的兩人。
“幹嘛這樣看我?”楚懷安冷漠無情,将這一溫情打斷,“你墨怎麽不磨了,趕緊磨,還有你,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李安平悻悻地坐回去,葉如卿莞爾。這才是她熟悉的楚懷安,居高臨下,對旁人指指點點的樣子。
葉如卿和李安平眼神對視,心中了然地點頭微笑,葉如卿便繼續磨墨。
但楚懷安似乎并不想放過她。
楚懷安拿着書點了點葉如卿手邊的桌子:“喂!”
“怎麽了少爺?”葉如卿換了一只手。
“你之前認識李安平?”楚懷安沒看錯,他剛才看到了葉如卿對着李安平笑。葉如卿是他的陪讀,還沒對他笑過,怎麽上來就對旁人笑了?
“不認識……”葉如卿如實回答,“今日第一次見。”
楚懷安的臉立刻臭了下來,他不言語,只讓葉如卿趕緊繼續磨墨。
先生還沒來,等下念書也不用這樣多的墨,葉如卿手腕子都有些酸痛了,她也不敢問這些墨是要做什麽樣的文章。楚懷安沒讓她停,她也只好繼續。
真是無常,剛剛還好好的,這一下就要生氣。
葉如卿扁嘴,也小心觀察着學堂裏的人。
這學堂裏共四人,楚懷安是一個,李安平算上一個,還有一個坐在最前頭,身體板正,從來也沒回過頭。
還有一個更怪異了,抱着琴坐在楚懷安的旁邊。他姍姍來遲,這時候看到了新鮮的人物,少不得流裏流氣湊上來:“喲,這是誰啊。”
“怎麽這樣标致的模樣,要坐楚懷安身邊啊。”
葉如卿不習慣這樣吵嚷,她不想引人注目,只得行禮。她偷偷看了這人,一樣的绫羅綢緞,一樣的纨绔氣息,應該和楚懷安臭味相投。
“楚懷安,這是你的新玩物?”
果然,能直呼楚懷安大名的,也沒有幾個敢。
被這樣開着玩笑,葉如卿不敢惱怒,楚懷安也沒有生氣。聽到玩物二字他嘴角上揚,忍不住要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放在葉如卿的身上。
楚懷安說:“吳琴生,你看他是不是比女子還漂亮?”
“這是我父親,怕我鬧事給我找的陪讀,叫葉如卿。”
抱着琴的人,叫吳琴生,難怪抱着琴來。葉如卿察覺這吳琴生在她的身邊轉悠了幾圈,如同她隔壁家一看到碗裏的肉便走過來想要嘗一嘗的模樣。
這樣的比喻葉如卿不敢說給這些少爺聽,她的首要任務是不暴露,是賺那每月的五兩銀子。
“果真呢,楚懷安,你可真是畜生啊。你那墨都不寫幾個字,還讓人家磨這麽久。”
吳琴生把琴放下,直戳穿了楚懷安的心思。
正在這時,前頭那個身子板正的人回頭:“莫吵嚷,先生要來了。”
“這人真是沒意思,仲游雲啊仲游雲,你這樣以後怎麽娶妻!”吳琴生搖着頭嘆息,倒也作罷。
葉如卿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磨墨了,她看着楚懷安,等着楚懷安的命令。
“繼續。”楚懷安冷冷道。
“可是方才……”方才吳琴生說楚懷安不寫字的。
“誰說我磨墨,是要寫字的?”楚懷安神秘地湊過來,“我想磨就磨,不喜歡這塊墨我就要給浪費掉,硯臺不夠黑,我就要讓它更黑,怎麽,你有意見?”
橫豎,就是要折騰葉如卿就是了。
葉如卿認命,也不辯駁,五兩銀子,五兩銀子,她在心裏默念。
沒人和錢過不去。
見葉如卿不講話,乖巧在自己身邊,楚懷安滿了意,閉上眼睛,把書擋在自己的臉上。
先生來了學堂,坐在前頭,見人齊了便準備講學。學堂裏頭,李安平和仲游雲認真地聽了,在後頭的吳琴生只顧着擦自己心愛的琴,而一旁的楚懷安…….
哎。
葉如卿見楚懷安有閉上眼睛打盹的意思,自己放下手中的墨,認真地聽着先生的講授。
有些句子實在是有意思,聖人神思,凡人如何能想到呢。葉如卿越聽越覺得書中有着無盡的寶貴財富,和她平日裏親眼見聞的不同。
聖人講大道,講男有分女有歸,講人人皆有所養,那樣的日子,是葉如卿所向往的。
而不是她此刻回家那樣,要面對着爹娘的責問和冷眼,只有在夜間她卧在床上,月光照到她的身上,她才能覺得自己是在這世間為自己活着的人。
月光也溫柔地照耀着她。
将她抽回思緒的,是楚懷安一扇子打在她腦袋上的聲音。她一回頭,楚懷安正皺着眉頭,看向她。
她惶恐,不等楚懷安靠近就低頭。
但楚懷安比她快,楚懷安拿扇子挑着她的下巴湊過來:“小陪讀,你聽得倒起勁啊。”
“他講得好嗎?”
葉如卿不知道她該說好,還是該說不好。她摸不準楚懷安的脾氣,她害怕自己說好了,楚懷安會生氣,會覺得她蹭了這學堂的課。她害怕自己說不好,楚懷安也會生氣,那是在騙楚懷安。
久久沒回話的葉如卿,果然引起了楚懷安的怒氣。他随手蘸了一指剛出的墨,直直地對着葉如卿的臉頰,抹了上去。
白皙脆弱的肌膚上橫亘着一條黑墨,葉如卿慌亂之中,摔了個屁股,她跌倒在地上,手撐着地面碰到了還未好的傷口,又撕扯出疼痛。
她的眼淚都要疼出來了,卻咬牙一點都沒有出聲。
葉如卿含着淚,擡頭,看着神色如常甚至帶了些嘲弄的蔑視,舉着手指,動也不動的楚懷安。
那一張臉上,沒有任何愧色,楚懷安對着葉如卿挑了挑眉,說:“怎麽,要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