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你這個雜種給我滾一邊去,別髒了我的尾巴!”
“你為什麽不去死啊!”
“你不是把我當朋友嗎?幫我頂罪都不願,還敢說真心?”
他無力地躲在黑黢黢的洞裏,陰暗與塵土攜同不愉快的過往朝身上聚擁,傷口的疼痛叫他喘息不能。
他一度迷惘到自我懷疑,是否自己從出生開始,就真的是錯的?
身為凡人的母親被狐妖強迫而生下的他就注定是錯誤的存在嗎?
窩在山洞裏的他艱難移動着,小腹的傷口随着他在狹窄洞口的動作,摩擦得越來越深。
他竭力用頭頂開堵住洞口的石塊,毛絨絨的狐貍腦袋因着他一下下的撞擊而變得血肉模糊。不知多久,他終于撞開了那塊石塊,驀地闖進來的亮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就在這時,一雙白皙細嫩的小手探入了石洞。他登時警惕地露出肉爪上的指甲攻擊來人,趁她吃痛愣住的空隙,踩着她的手背想鑽出洞口逃走,卻不想被她反應迅速地揪住了後頸。
少女皺着眉對又髒又血跡斑斑的他說:“還挺機靈啊,小狐貍。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騙誰呢,他撲朔着小爪子表示他的不信任。他雖然受了傷,且為了逃生而化為原形,但動動法術擊退凡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可他不敢跑,不僅因為眼前的少女非等閑輩,還因為在背後給她撐傘的那位白衣男子。那男人周身散發出威壓已經直接讓他不敢撲騰小腳,乖乖給少女擺弄了。
瞅了瞅少女的容貌,又瞧瞧冷淡不語的男人,他這才想起來眼前的兩人是誰。
正是大夏朝的公主殿下和她的師父雲衍,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觀察他們。
這個看上去天真過了頭的小公主他并不感興趣,他忌憚的是她背後的雲衍。那家夥道行可是出了名的高,潛居京城的妖精們一向都對其聞名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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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沉悶,雨聲淅瀝,小公主輕柔地将他摟入懷裏:“可憐的小狐貍,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疼不疼?”
少女柔軟溫暖的肌膚貼着他,他卻感到背後一陣刺痛,眼角餘光瞥見雲衍正像看刺兒一樣盯着他。
“晏寧,髒。”雲衍淡淡地開口,好像在暗示狐貍趕快滾出小公主的懷抱。
小公主卻不自知,毫不在意地回答:“沒事,回去清洗一下就好了。師父,我們帶它回去療傷吧。”
他身上雪白的絨毛早已沾滿了洞裏的塵土,軟軟的小肚子也因為長時間的摩擦而一片血紅。
雲衍盯着眼前這個看上去十分凄慘的小狐貍,毫不憐惜地冷冷道:“不用,狐貍,你能回去吧。”
這回小公主聽懂了雲衍的話中話。
師父是很厲害的道長,明顯是一眼就看出這只小狐貍是妖精。
他乖乖地耷拉下腦袋,略微掙紮了一下,表示自己能走。小公主卻盯着他還在流血的傷口,有些不忍道:“不要勉強,你的傷口還在流血。”
小公主眼中的溫柔竟比這朗朗乾坤還刺眼,他愣了會神,但還是冷下心來想掙脫她的懷抱。小公主卻沒有讓他逞強,硬抓着給他包紮了傷口,止住了血才肯放他走。
回到自己經營的隐月樓,剛處理好傷口換了件深色衣服的他就接到了手下送來的消息:盧家派人來打聽樓主下落,已差人盯住,請樓主示意。
雨點落在天窗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偌大的頂樓裏安靜得只剩下雨聲。沉默片刻,死死低着頭的人卻聽見自家主子的笑聲,輕得像搖曳的風鈴,卻又冰冷刺骨。
好一個盧家主,自己敗了,還怪到他頭上來給他捅一刀。
人性向來懦弱可惡,好處自然都是自己的,一旦出事,責任黑鍋卻都要往別人身上推。就算找不到切實的根據,也要以虛僞的悲憤為由,往自己懷疑的人身上捅一刀發洩。
呵,他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這不都是那姓盧的自己做出的選擇嗎……
“去告訴他,與其追問隐月樓樓主的下落,倒不如先想想該如何自保。”
“是。”
春雨纏綿不盡,像多餘的情愫。空蕩蕩的房間裏,他凝視手裏染了血污的布條――那是小公主臨時從自己身上的裙角撕下來的。
這便是以仁德治國的夏文帝之女嗎?他眼底思緒紛雜,默默将布條丢進水盆裏。
他冷哼一聲。
一個布條而已。
那晚的雷聲鬧騰了一宿,他也在夢裏沉浮。幼時,母親只要看見他身上任何一點非人的特征都會瘋狂毒打他,嘴裏永遠只有一句話。
“你怎麽不去死?”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消解自己內心無法排解的苦痛。
他之所以自取名玉離,就是因為身為半妖的他在人與妖之間,像個多餘的、流離的存在。
曾經有人主動走近他,當時的他以為那便是真心,卻發現裏面躺着的是皮鞭和刑具。
“你不是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嗎?替我頂個罪又如何。”
他看着湊到唇邊的酒盞,巍然不動。對方猛地将他扇倒在地,他散亂的白發披下,紅光流轉的雙眸裏結了寒冰。
“你根本沒必要去偷聖草,你只是想讓我因為這半株被你哄騙吃下的聖草而被徹徹底底地趕出青丘罷了。”他慢慢撐起腰身,冰冷的話語中仿佛沒有一絲半點的生氣。
…………
他掙紮着從夢裏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可爬上床的晨曦依舊是冰冷的。
這顯然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在夢裏被回憶折磨了,他熟練地洗了把臉,随後又像沒事人一樣笑容可掬地下樓,迎接那些來隐月樓尋歡作樂的男女。
接客,數錢,收集處理情報,這日複一日的單調生活已經足夠他滿意了,再怎麽說也比被當作畜生般虐待欺騙強百倍。
站在花枝招展的男妓中間,他儀态總是格外出衆引人矚目。就是那些平時在朝廷裏看上去再正經不過的官員,遇見他也總會忍不住圍着他轉。
更別說,招待一個似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聽手下來報“公主殿下駕到”時着實吃了一驚。
孩子到了叛逆期嗎?
他草草打扮一番,便在侍童的簇擁下來到了小公主面前。伸手撩起小公主的頭發,他微微俯身,長眸中媚意明晃:“大人是第一次來我們隐月樓嗎?玉離先前都沒見過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