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Chapter 5
周寅初向來不是個會大發慈悲的人。
一開始,溫寧明白自己就不應該有不切實際的指望,但這一刻自己掌心的那張房卡還是令她渾身上下感到惡寒發作,羞恥的小人在身體裏亂竄,她難以想象這就是周寅初開出的條件,也沒有想過他會這麽輕佻地經由另一人之手交到她手中。
就好像這樣的舉動在他們的世界裏視若尋常。
溫寧并不知曉自己的憤怒從何而來,從周寅初對自己施舍帶着明碼标價,亦或是感慨于歲月的無盡殘酷,才讓那個男人視其為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如何不願意,都必須承認,周寅初和當初的少年不一樣了。
此刻,他的做法尤為惡劣。
但是,留給她選擇的餘地從來并不算多,哪怕惡寒席卷着她的周身,溫寧也沒有徹底喪失判斷的能力。
這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讓李澈擠進那所學校的機會。
助理補充道:“周總是新安國際的校董之一,許多校內基金的開展都脫離不了周總的運作,所以,您不必懷疑周總的能力。”
毫無負擔地為他的老總打包票。
像是如自己一般的猶豫是完全不應該似的。
溫寧在此處駐足了良久,直至馄饨塑料盒的蓋子将她的手指勒出一道細痕,她總算後知後覺地感到吃痛,嚴陣以待的女人松了口:“我會認真考慮的。”
“您今晚就可以過去。”
留給她思考的時間并不算多了,如果周寅初那個家夥還有一絲人性尚存,那他根本不可能直接在晚上就讓她去他所在的酒店。
溫寧很久沒有覺得一個人沒有最基本的禮義廉恥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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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歉疚轉瞬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深刻的對于人性的覺悟。
今晚?
回到這件事上,溫寧以為自己是完全沒有脾氣了,已經被生活徹底磨平了棱角,但對于某人自以為是的做法深感痛惡,恨不得痛痛快快的罵上一頓。但這依然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
窮人,其實對于自尊最敏感,最不能忍受這赤.裸.裸的羞辱。
不過,等不了太久,羞恥感暫且擱置在了一旁。回到馄饨館步伐有幾分疲憊的溫寧發覺夕陽西下,三三兩兩的客人陸續離場,他們也不接着做夜裏的生意了,差不多到了收門的時刻,那一縷單薄的夕陽下,瘦弱的少年故作輕松地搬動着笨重的木頭凳——
腦海裏,那句“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再度回響起來。
這老生常談的話在一位年輕母親心中掀起陣陣漣漪,溫寧越發無法不去心疼自己的孩子。
她探身,奪過他手中的木紋長凳:“放下吧,你回去寫作業。”
“媽媽,我早就寫完了,”孩子固執地抓着手中的凳子,“等會的背誦作業我想背給小洋姐聽。”
她的言語比她的身體更早出賣了自己:“那你就背給小洋姐聽,媽媽正好還有點事情,想趁着晚上去一趟‘批發市場’……”
一貫正直善良的母親卻口不擇言地為自己的謊話鋪路。
溫寧是不安的,好似她在做一件離經叛道的事,遠比她當初和周寅初早戀更離譜——但既然為了其想要的後果,她就必須盡快壓下所有的心緒,做出這利益最大化的抉擇。
馄饨館的樓梯下遮掩着一間不算寬敞的衛生間。
但這裏每天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溫寧不記得自己沖了多久的臉,只記得最終她還是希望舊鏡子中女人的容貌看上去不那麽遜色。
如她所願,似乎上天聽得見她的呼聲,沒有經歷了這一場虛妄,而有損她的樣貌。
皮囊如舊。
她反複在換裏頭的襯裙,琢磨的過程,她一味想着如何讓今夜的自己不至于那樣狼狽不堪。她瞧着自己沒有質感的內衣,最貴的那條于打折季入手的Victoria‘s Secret,竟然沒穿幾次,帶子已經變得松松垮垮了。
那個色調或許在三五年前算是流行的。
放下當下,已經徹底過時了,更何況,那種濃烈的色彩沖撞的bra,她下意識地認為周寅初會不喜歡的。
決定要去酒店的這件事并不艱難,艱難的是在于準備去見他的過程。
她的丈夫剛死半年,她怎麽可以為了見另外一個男人倒騰?
傳統的世俗的每一層的認知将她層層包裹,她有些微微透不過起來。
該死的周寅初。
趁人之危的男人,算什麽君子?
又或者,他從那段戀愛開始,擺明的就是一個态度,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正派的人。
溫寧感覺到自己在這樣匆忙而又混亂的準備中已經徹底迷失了,最後她随便找了件白色內衣套上。那件聚酯纖維的bra看上去還沒來得及發黃,稍稍嶄新些。
她全然忘了自己購買時的并不合身。
等溫寧熄了燈,通過手機軟件預約去麗思卡爾頓的時候,她的指尖略微有些顫抖。
分明能夠感受到自己這一做法的不合乎道德,可在黑夜的籠罩下,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高跟鞋了,她厭惡的或許并不是這雙平價的黑色高跟鞋,她厭惡的是需要借助這雙高跟鞋來取悅男人的自己——
不過,溫寧也不是沒有想過周寅初或許只不過打量她一回,或在言語羞辱幾句,也就夠了。
他或許對今天的自己産生不了任何的興趣。
事實證明,她還是too young too sim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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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麗思卡爾頓,頂層行政套房。
周寅初一絲不茍地處理着他的工作,今日的目光卻時不時落在他的冷金屬表盤上。彙報工作的助理如臨大敵,每日以來細枝末節的差錯總能被老板窺見,并且冷不防以最不留分寸的方式提出。
然而,老板今日開口的話題卻和工作內容無關:“房卡給她了?”
他起身,背對着助理,t獨自走向景觀落地窗,江城CBD的高大建築一覽無餘,而男人只身向前,落日餘晖為更絢爛的夜景取代。而男人名下的資産讓他足以成為任何一棟他想要的建築的主人。
林助理一五一十地交代:“已經交到溫小姐手上了。”
“她說了什麽?”
“溫小姐的意思我也不大明白,她說她會認真考慮的,”助理沒有把話說滿,卻又無法高高在上的老板倍感落寞,“原本溫小姐可還為您準備了一碗馄饨呢。”
“馄饨呢?”
周寅初猛然回頭,注意力卻落在那一碗馄饨上。
助理說話仍不免為自己的老板留有餘地,總不能說人家聽見開出的條件之後,立馬收回了那一碗馄饨,馄饨事小,可傷及老板的顏面事大。
“後來,我光顧着和溫小姐說酒店的位置了,也就忘了拿了……”
“那你現在回去,幫我把那碗馄饨拿回來。”
“周總,怕現在就算是拿回來,那碗馄饨也該爛了,”助理早知如此就不該提那碗馄饨的事,事到如今他極力尋找回旋的餘地,“不如等哪天您有空,大可親自去她店裏吃。”
周寅初突然笑出了聲。
“你方才說假話了,多半是那女人為了感激我想要送碗馄饨來糊弄我,”周寅初轉身,回答得不假思索,“見到我的房卡,怕連那碗馄饨也不想送給我這種人了。”
無需琢磨,他對于溫寧的小性子一清二楚,心知肚明助理此刻阿谀奉承的假話。
“誰要那一碗馄饨的感謝?”
流暢,夾雜着一絲惡劣的言辭裏俨然聽得出男人從不外露的情緒。
助理想要附和,卻不敢發聲,觸碰到周總的私事,原本也是憑借着周總對他的信任,可過分參與和關心是他們這些下屬的大忌。
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助理隐隐約約是感到不道德的。
盡管商業上的緋聞滿天飛,他們對于部分男女關系并不陌生,誰傍上了誰,誰又和娛樂圈的女人湊得近些,這些事情皆如家常便飯。名利場上大多數人心照不宣,卻無人明說。
但他的老板偏偏表現得十足坦蕩。
一開始,他就告訴自己他要找一個女人過來。
這對于林助理來說是極為罕見的,老板幾乎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他的私生活,又或者他的私生活本就被近乎滿檔的工作填滿,從而失去了他所謂的私生活。
周總破了例。
他要自己替他去找一個女人,具體的地址他已經調查清楚了,只要拿着房卡給那個女人。
八卦之情一度湧上心頭。
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會在若幹年以後仍然吸引着周總,見到那張淡雅并不豔麗,清麗卻不流于寡淡無味,面部處處的留白都恰到好處的臉蛋,他恍然大悟。
傳聞中的江南美人的氣質灼灼其華,自難遮掩。
一見,如話本裏含蓄溫婉的眉眼,蒙上一層朦胧的水霧,看不真切,卻很難不令人驚豔。
難怪。
周總會念念不忘這麽些年。
而高高在上的老板難得地關切了一句:“走吧,今天辛苦你了。”
林助理鞠了一躬,屏退于大門之外,又重新合上了門。不過,他也并不确信女人是否回來,對此,林助理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他關門之前沒有看錯的話,老總亦是如此。
從叔輩手中奪走經營權的、商業并購歷史上從無敗績的周總也有所躊躇,狐疑地獨自站在窗邊。
仿佛在面臨一場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