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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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楊秋瑾睡得并不安穩,因為陳天佑睡覺不老實,翻過來滾過去的,倆只小腿時不時蹬她一腳,蹬得她很難受,不得不伸手迷迷糊糊拍着他的後背,輕輕哄着他繼續入睡,自己再跟着睡。
好不容易睡着,又聽見他哼哼唧唧,不知道是做夢了還是說夢話。
陳勝青耳力驚人,本來睡下去了,被這小子折磨得大半宿沒睡好,後來實在忍不住,把熟睡中的天佑抱到靠牆的小床去睡。
奇怪的是,這小子自己睡一張床就老實的不行,雖然也翻身,也哼唧,但動靜小了很多,陳勝青也終于落個清淨,睡了過去。
等楊秋瑾在天蒙蒙亮,整個大隊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中醒來時,就發現身邊不太對勁。
原來挨着她睡的天佑不見蹤影,她整個人被一副滾燙的軀體緊緊擠在床角,陳勝青那張放大的俊臉就在眼前,一只健壯有力的胳膊還壓在她的細腰,将她整個人圈在他的懷裏。
楊秋瑾鼻翼間滿是男人青松般的味道,臉止不住的紅,心也跟着呯呯跳,忍不住掙紮。
奈何男人渾身肌肉鼓鼓,身軀硬邦邦似鐵,她自認為力氣挺大,居然推不動他,不由暗自思忖,這男人比起七年前,身軀更加堅硬,她要跟他動手,再也不是勢均力敵,會被他輕松拿捏。
感受到懷中之人的動作,陳勝青瞬間睜開眼睛,眸子戒備狠戾,在看到陳秋瑾那張精致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面孔後,他先是一怔,随後回過神,目光變得清潤,嗓音低沉道:“醒了?”
楊秋瑾沒錯過他眼中的狠戾之色,一下想到許多年前,他還是少年時,半夜孤身殺瘋狗的狠厲模樣,吓了一個激靈,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垂着眼眸問:“天佑呢?”
“天佑晚上睡不安穩,我看他踹了你兩腳,怕你睡不好,把他抱小床去了。”陳勝青很淡定的松開她,坐直身體,拿起床頭櫃的衣服穿起來,“他睡覺一直這麽不老實嗎?”
天佑安安穩穩的睡在小床上,熟睡中的孩子,小臉又嫩又白,看起來特別可愛,跟他醒來時四處調皮惹事的混世模樣完全不一樣。
楊秋瑾看得心軟軟的下床摸了摸天佑的額頭,走到床頭櫃旁放着的紅色塑料圓框小鏡子前梳起頭發,“他一直是這樣。當年我生他難産,他在我肚子裏悶久了,醫生說他缺氧可能會變成傻子,讓我做足心裏準備。後來仔細觀察他,他并不傻,只是多動調皮,不愛學習,見天的折磨我,晚上睡覺也不讓我睡個清淨。在我讓他五歲分床前,他挨着我睡,每天都是這樣的,我已經習慣了。”
她說得風輕雲淡,陳勝青聽得卻不是個滋味,低頭看着她,“當年,我本來要回來的,可那個時候我是義務兵,又在執行上級安排的秘密任務,真沒辦法請假回來,這些年,讓你和天佑受苦了。”
“我知道,我沒怨過你。”楊秋瑾放下梳子,伸手撿了撿肩膀的落發,“天色不早了,咱們出去洗漱做早飯,讓天佑再睡會兒。”
她這話當然是騙他的,當年她生天佑九死一生,男人卻從懷孕到生産從沒漏過面,她不可能不恨,不可能不怨。
她在醫院手術室裏,每難産一分,就把陳勝青從頭到腳,外加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一遍,才能減輕她的痛苦。
現在看到那醫院的醫生,她有些臉紅不好意思,自己都覺得她當時實在是潑辣了點。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當年她生産之時生的太過痛苦,罵聲震天,小縣城醫院三層樓都聽到她的聲音,她的公公深覺兒子愧對她,特意去縣裏郵局拍了一封電報,将她的‘光榮’事跡告知了部隊上的陳勝青。
一聽楊秋瑾這話,陳勝青就覺得腮幫子疼,楊秋瑾又變成了以前跟他相處的模樣,沒事兒就喜歡跟他陰陽兩句,聒刺他兩句才舒服。
不過這樣的脾性,才是他記憶中的她,陳勝青半是愧疚,半是無奈,默默跟在楊秋瑾身後,洗漱完後,兩人合力做好早飯。
吃完早飯,陳勝青直接走去隔壁大房,陳勝貴一家子剛準備吃早飯,看見他來,陳勝貴忙放下手中的碗站起來招呼他:“勝青,你來了,吃過早飯沒?你昨天回來,哥本來想去看你的,可是你嫂子跟你媳婦兒鬧得不太愉快,所以我......”
“是啊,他小叔,吃早飯......”一旁的田春蓮跟兩個兒子都站起身來,臉上帶着谄媚的笑意,也招呼着陳勝青吃飯。
田春蓮是有些杵陳勝青的,她嫁到陳家的時候,陳勝青還是個半大孩子,那時候人人都在誇贊他是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可是只有他們自家人才知道,那副好孩子的面具下是個什麽樣的性情。
田春蓮可是碰見過陳勝青幹狠事的人,自然就怕他這個人。
“二哥,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陳勝青看着眼前兩口子的笑臉,眼裏無比失望,“爸死了,我們兄弟姐妹之間的情分也就斷了是嗎?”
陳勝貴面對他那樣的目光,想起自己和媳婦這些年對李秀娥病重不聞不問,還趁機鬧分家的事情,羞愧的不敢看他。
“三弟,話不能這麽說......”田春蓮想辯解兩句,被陳勝青一個陰冷的眼神看過來,吓得後面的話都說不口。
陳勝青從兜裏掏出一張存單遞給陳勝貴,表情已經變得十分平靜,“這是爸在他去世前寄存在縣郵電局的存單,他擔心我會戰死,秋瑾會改嫁,你和大姐不會管媽的死活,于是留存了一部分錢給媽。媽沒自己拿着,把單子拿給我,讓我做打算。我明天要走了,會帶着秋瑾母子去随軍,媽t不會随我去,因為以我現在的營長級別,随軍家屬只能帶妻子孩子,不能帶多餘的親屬,媽會留在村裏。我把單子給你,要求很簡單,我不在的日子裏,請你多照拂着我媽,如果我媽被人欺負,而你不出頭,那麽我們之間的兄弟情分,算是徹底到頭了。”
陳勝貴看着那張寄存單,上面寫了五十元整的金額,老頭子居然給那個女人留了這麽多錢,而他的親生母親,跟着老頭子吃糠喝稀吃了那麽多年的苦,連個飽飯都沒吃上就病死了,最後卻便宜了李秀娥,老頭子憑什麽對她這麽好,忽視他和大姐啊!
“放心吧三弟,我們保管村裏人不敢動咱媽一根手指頭。”田春蓮可不管陳勝貴在想什麽,瞧見存單,眼睛都亮了,伸手一把将存單拽進自己手裏,仔細看了眼單子,确認單子沒過期,這才拍着胸脯做保證。
五十元的存單,夠他們一家人好吃好喝好幾年了,不就是看個老婆子,有她田春蓮在,誰敢欺負李秀娥,她可是軍屬啊!
陳勝青得了保證,也不再多言,走出大房,轉頭領着妻兒上山,給老陳頭挂墳。
後山半山腰上,一顆歪脖子樹下,清割完雜草的孤墳,在山間烏鴉呱呱叫聲中,更顯孤寂。
李秀娥坐在墳前,看着木頭做得已經掉色的墓牌,哭得稀裏嘩啦,“老頭子,老三回來了,他好好的回來了,你死前一直念叨着要見他,一直沒見着,現在,你好好的看看他啊.......”
陳勝青跪在墳前,向來剛毅的男兒,此刻眼含熱淚,一下又一下磕着頭,嘴裏不斷說着:“兒子不孝,回來晚了,爸,兒子不孝......”
楊秋瑾拉着天佑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不禁動容,眼眶微紅,不忍直看,撇過臉看着不遠處山腳下一片祥和的村莊。
一陣微風吹過,吹動着樹枝沙沙作響,不知道死不瞑目的陳老爺子,在看到自己遠在邊疆報效祖國的兒子平安歸來,是高興還是生氣?
陳勝青的假期有限,主要是他回來的路途中耽擱不少時間,所以時間比較緊張。
他在墳前燒香磕頭後,馬不停蹄地去大隊部,找到大隊長,給楊秋瑾母子辦理各種随軍證明及遷移戶口的各種證明,并且再三請求大隊長多多照拂他的母親。
接着再去公社供銷社買一些糖酒肉,提着東西,跟楊秋瑾去到新峰大隊看望岳父岳母。
有個當軍官的女婿主動上門,楊成華倍有面子,破天荒地掏錢買了一桌好菜,讓吳淑蓮去做,自己則跟陳勝青在堂屋裏說話。
楊秋瑾在陳勝青進屋之前,湊在他面前低聲說:“我要給我媽一些錢,你沒意見吧?”
“錢全在你手裏,你當家,你想給誰我都沒意見。”陳勝青毫不猶豫地說。
這麽大方?
楊秋瑾懷疑陳勝青腦子壞掉了,這次回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什麽都以她為主,搞得她好像很重要一樣。
她心裏怪怪的想,陳勝青該不會真想跟她過一輩子,不離婚,不換人了?
“秋兒,你跟着勝青去随軍,媽真替你高興。”
煙霧缭繞的竈房裏,吳淑蓮半是高興,半是舍不得,一邊炒着菜,一邊抹着淚說:“你跟天佑這次一走,不知道要多久,咱們才能見上一面。不過這樣也好,夫妻間就該呆在一起,總分開,再好的感情也散了。你跟勝青到部隊以後,要抓緊他,趁年輕多生幾個孩子,把他牢牢摔住,你這個軍官夫人才能長久做下去。”
楊秋瑾聽着她的碎碎念,往她兜裏塞了一百塊錢,“媽,我生天佑差點沒命,我壓根就沒想生第二個,就算我真想生,也是順其自然,不會強求。”
“你這孩子,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是從鬼門關過來的,第一個孩子生了,後面再生孩子就順暢了,你要一直只有天佑一個孩子,人家會怎麽笑話你們?現在誰家不是三五個孩子才熱鬧,我娘家可有八個兄弟姊妹呢。”
吳淑蓮說着,把兜裏的錢塞回楊秋瑾手裏,“你給我錢做什麽,那年你給你婆婆看病,家裏該有的錢都花光了,還欠下不少錢。你還有天佑要養,以後到了部隊,要花錢的地方多的去,錢你留着自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