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現世】
午休的時候, 花眠拖拖拉拉到最後才去領盒飯,除了按照以往習慣躲避人群是她的風格之外,今天她還有別的鬼鬼祟祟的“邪惡念頭”——
此時此刻。
在樹蔭下耐心地蹲了半個小時, 直到眼睜睜看着劇組最後一個人拿走盒飯、發餐的大叔也拿起一份盒飯吃了起來,花眠這才一溜煙跑過去,在放盒飯的塑料收納箱前蹲下來。
花眠:“……”
“咦,還有人沒拿盒飯啊?”叼着根青菜的發餐大叔看着蹲在收納箱跟前的小姑娘, 還有點不好意思,“我都以為沒人了才自己拿了一份……”
“沒事,”花眠伸頭看了眼收納箱,裏面還放着七八份多的盒飯, 她停頓了下,“還剩了好多。”
發餐大叔捧着盒飯點點頭:“可能有些人下午輪休, 去外面改善夥食了。”
花眠心想我當然知道啊啊啊就是知道一般發到最後肯定會有多餘的盒飯所以才眼巴巴等到現在才過來的!
摸了摸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花眠遞出自己的工作牌給發餐大叔,又開始她那一套:“我,表弟,快餓死, 離家出走,身份證丢了……請請請請問我能不能……”
發餐大叔:“……”
沒有人能忍心拒絕一個從來不提任何要求的少女突然某一天提出的任何要求。
于是發餐大叔說:“能。”
花眠:“!”
花眠喜出望外,都不敢相信今天怎麽這麽順利簡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老天爺開眼幸運女神照拂,連帶着一張小臉都變得明亮了些,這會兒得了允許,她彎腰小心翼翼地捧起兩份盒飯, 寶貝似的抱在胸前,并再次深深對發餐大叔鞠躬,小聲道:“謝謝。”
發餐大叔樂颠颠地說不客氣——他對這個每次幾乎都是倒數幾個來領餐的小姑娘印象太深了,記憶中她小小一只,不愛說話,哪怕因為落在最後拿盒飯裏的配菜有缺失,也只是說一聲“沒關系”轉身就跑。
從來不主動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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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主動提要求,還說了那麽多話,真叫人意外。
……發餐大叔當然不知道,這已經是花眠一日之內第二次幹這種以前她絕對不會做的事——因為上午的時候,她已經用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臺詞,把導演都套路了一波。
這會兒在發餐大叔的目送下,花眠捧了盒飯往酒店一溜小跑,往酒店一路飛奔而去——
“取,取花先生的快遞。”
默默遞出身份證,在酒店前臺取了快遞,取到的全部都是昨晚給玄極買的東西,包括襯衫、褲子、還有褲衩什麽的,因為急着用所以選了同城,今天早上賣家發貨就都送到了。
一早上花眠接了四五個快遞電話,蘇宴都特別驚訝以為老大偷偷給她發獎金了來着……
盒飯,和四五份快遞捧起來,花眠幾乎要看不見眼前的路,抱着一堆東西顫顫悠悠地踏進右邊的電梯裏,花眠努力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電梯摁鍵——
可是什麽都看不見。
正琢磨要不還是把東西放下再摁電梯樓層摁鍵,結果剛彎下腰,餘光就看見一抹修長的身影從電梯外走進來,來人進來後,關上電梯門,沉聲問:“要去幾層?”
花眠:“……”
是白頤。
……又是他。
好巧。
“二十一層,”花眠稍稍抱緊了手中的快遞和盒飯,臉不着痕跡地縮到一堆東西後面,聲音小如蚊子哼哼,“謝謝。”
白頤伸手摁亮了數字“21”,手卻沒有從控制板上拿開,他似乎是直接以那只手做支撐,稍稍偏過頭看着身後的花眠:“身體沒關系了嗎?”
花眠有些茫然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白頤微微眯起眼,露出他那風靡萬千少女的笑容:“昨天跟你打電話的時候出了那種事,吓壞我了——是因為接我的電話才把車停到路邊去的吧,你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就得間接地背上一條人命了。”
大明星。
又在跟她搭話了。
和藹可親的模樣。
“………………嗳,”花眠微微瞪大了眼,像是難以置信自己耳朵聽見的,“不不不不關你的事啊,怎麽會關你的事呢,那個東西就是這麽湊巧的腐朽了,這麽湊巧地掉下來……我我啊,這個人天生就比較倒黴——”
仿佛生怕白頤真的自我責備,花眠有些着急。
“對,是我自己倒黴,跟我沾上關系的人也都很倒黴,”她斬釘截鐵說,“所以,不關你的事。”
白頤聽見她的說法,似乎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看着身後那腦袋上還纏着繃帶,卻瞪大了眼把一切都攬自己身上的小姑娘,那副認真又惶恐的表情……相當乖巧又讨喜的模樣。
目光閃爍,男人勾勾唇角。
“好吧,你這孩子,真會說話。”
用完全不符合他那張英俊又年輕的老陳口吻,白頤一邊說着,慢悠悠地将手從電梯控制板上拿開。
抱着一堆東西的花眠只是眼角看見他好像換了個姿勢站穩,在他手拿開電梯面板的那一瞬間,花眠一晃眼好像看見所有的樓層摁鍵都亮了——
她“咦”了聲,歪了歪腦袋偏頭,定眼一瞧又發現剛才好像是她眼花,明明整個電梯的控制板只亮了“21”和“26”二層而已……
此時電梯到達第18層。
“21”是她住的樓層。
“26”是白頤住的行政套間。
眼花了吧?
花眠在心中嘀咕着,把腦袋縮了回來,這時候電梯正好“叮”地一聲到達她所在的樓層,花眠小聲跟白頤說了聲“再見”,想了想又補了句“謝謝”,之後抱着她那堆東西顫顫悠悠地走出了電梯。
電梯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
鬼使神差地,花眠停下了往走廊走的步伐,回頭看了一眼,她看見白頤站在電梯裏沖着她微笑,直到電梯門徹底關閉上。
那笑容,在電梯關上的一瞬間,大概是從狹窄的縫隙視覺發生一些變化,總覺得叫人不是那麽舒服……花眠滿腦子問號,心裏感慨着自己想得太多,搖搖頭往外走了兩步,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巨響——
就像是極大的重物從高空墜落發出的聲音!
就連腳底的地板都随之震動起來!
花眠剛剛擡起來的腳狠狠一頓,猛地回過頭去,只見右邊的電梯停在“26”層的同時,左邊的那個電梯的樓層指示燈閃爍了一下後,熄滅了。
花眠:“……怎、怎麽了?”
自言自語的疑問間,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抱着東西艱難轉身,她看見從走廊盡頭遠遠跑過來的保安大叔,對講機裏嗡嗡的說些什麽……什麽什麽墜毀。
“二號電梯從十八層失去控制直接墜毀,還好裏面沒有人……小姑娘是劇組的人吧,電梯停用維修,下午劇組要開工麻煩走下樓梯喔!”
保安大叔擦了擦額間冷汗,與花眠擦肩而過,試探性的摁了摁電梯的摁鍵……右邊的電梯光标跳了跳後從26層往下走,電梯似乎還在正常運作,沒有受到影響。
正專心試用電梯的保安完全沒注意到聽聞他的話後當場冷在原地的花眠臉上的表情有多難看——
他說什麽?
電梯在18層墜毀?
如果剛才。
一念之差進入左邊那個電梯。
花眠腳有些軟,踩在走廊地毯上,像踩在棉花上,完全憑借本能摸索到自己的房間門前——
花眠掏房卡時,手還在不可抑制地抖動着……
她……
又與死神插肩而過了一次了。
這接二連三的可怕事故,真的還能用“巧合”來解釋嗎?
……
花眠回到房間裏,關上門,順着門被滑落跌坐在地發了十分鐘的呆,直到樓下響起了消防車的聲音,她這才稍微找回一點兒神智。
手軟腳軟地從地上爬起來,湊到窗戶邊彎腰往下看,酒店樓下大門前再次人山人海……記者、圍觀群衆聞風趕來,把樓下圍了個水洩不通。
花眠深呼吸一口氣,用微微汗濕的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工作室的微信群裏,所有人都在讨論電梯墜毀的事,有幾個人還在@花眠,說剛才看見她回酒店了,因為知道沒有傷亡,所以只是問她吓着沒有。
花眠咬着下唇,硬着頭皮敲出“沒事”兩個字發出去……
其實她吓壞了。
放下手機坐在床邊發了下呆,直到她聽見陽臺窗戶被人敲響,花眠先是吓了一跳從床邊蹦噠起來——定眼一看,看見此時此刻站在她陽臺上冷着臉、身着黑色高領毛衣牛仔褲、背上背着把她所熟悉的大劍的男人。
是玄極。
不知道怎麽的,看見玄極的一瞬間,花眠就像是兔子見了主人似的,整個人都踏實了……趕緊站起來把陽臺的門打開讓玄極進來:“你怎麽,從這裏敲門。”
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伸手捉住他的衣袖。
毛衣上,還帶着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
“剛才聽說,那個鐵箱子升降機好像出了事,就下去看了眼,”玄極瞥了眼花眠,“在鐵箱子升降機附近嗅到了你的氣息,于是又上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我,坐的另外一邊電梯。”又被強行回憶起那一聲巨響時帶來的茫然與恐懼,花眠咬咬唇,低下頭,“當時随便選了下,如果選錯了,我就——”
玄極沒說話。
狐族不希望他找到劍鞘,而花眠是目前他唯一的線索——介于那個天臺突然發狂的男人和從天墜落的巨石,都有過狐族動過手腳的痕跡,且都沖着花眠而來,所以這一次升降機墜毀,他理所當然也認為和狐族脫不了幹系……
然而奇怪的是。
第一,花眠現在安然無恙地站在他的面前,出事的是另外一個升降機。
第二,他在出事的升降機上,并沒有嗅到狐族留下的騷臭味。
就像整件事好像還真的就是巧合。
要麽,就是因為某些原因,做事兒做到一半的那個操控者突然改變了意圖?
然而這些都只是猜測,不确定的事,玄極也不會說出來徒增花眠的恐懼和擔憂……他走進花眠的房間的第一瞬間就被房間中充數着的她的味道所包圍,眼下環顧四周,他看見了花眠剛才堆放扔在門口的盒飯和快遞。
“還沒用膳?”玄極問。
這會兒花眠還有些驚魂未定,夢游似的搖搖頭,然後這才慢吞吞道:“想到你沒有錢吃午飯,就管發餐大叔多要了個盒飯,說帶回來一起吃……”
難怪門口有兩個餐盒。
玄極點點頭:“多謝。”
花眠:“呃。”
玄極:“正巧餓了,來用膳。”
花眠擡起頭有些驚訝地看了眼玄極,似乎從來沒有聽他主動說過餓……于是這會兒也來不及再揣測許多關于電梯的事兒,連忙轉身去把玄關的一堆東西抱回來,先把盒飯遞給玄極,自己坐到一旁拆快遞。
“你不餓?”玄極問。
“吓飽了,”花眠拿過快遞剪,“差點又去閻王殿報道。”
“從稍後開始,我跟着你,莫離開我視線範圍。”玄極打開盒飯,“今日還是我疏忽了,說好了保護你的,對不住。”
花眠:“……”
伴随着手中劃拉快遞的剪子動作一頓,坐在床邊的人微微一愣,随後,胸腔之中仿佛有什麽柔和的東西融化。
花眠抿了抿唇,微微眯起眼小聲地說:“用不着道歉,我又沒事……你也沒有義務,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老跟着我算這麽回事,劍鞘,劍鞘不找啦?”
玄極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另外一盒盒飯:“來用膳。”
花眠“喔”了聲,從快遞盒裏掏出東西,又一步一指令地拿着往玄極那邊靠過去——走進了發現男人沉默了下來,夾菜的動作也停頓了,只是垂着眼看着她的手上……
花眠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上還拿着一包剛從快遞盒子裏掏出來的男士內褲——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內褲上面印着個肌肉男模,隆起的胸肌,古銅色的皮膚,渾身赤着只着一條黑色三角內褲,擺出健美的姿勢。
花眠:“…………………………………………”
好不容易收回來的三魂七魄頓時又魂飛天外。
花眠漲紅了臉,燙手山芋似的把手裏的東西往玄極懷裏扔:“你你你你的東西!”
玄極劈手接住:“是什麽?”
花眠羞得快要死去:“圖片上那個大哥穿着的東西。”
——圖片上的大哥只穿了一樣東西。
玄極低頭看了眼,挑挑眉,心中不由得感慨:現世的東西,有時候不得不說還真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奔放?
而在玄極低頭研究手中的內褲時,花眠已經噠噠噠跑過來,伸手敏捷地捧起自己那份盒飯,又噠噠噠地跑到了房間另一頭的桌子邊,等玄極重新擡起頭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她已經紅着臉,背對着他,遠遠坐下。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後腦勺。
當她擡起手用白皙的小爪子,把耳邊的發放至耳後時,他又能看見她通紅的耳尖。
“對了,”角落裏,背對着他的人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碎碎念,“我早上跟導演賣了個面子,給你找了個臨時群演的活兒,工資日結,拍一場管一餐飯,下午你跟我去試試鏡……”
玄極:“?”
花眠轉過身:“好不好?”
玄極:“那是什麽?”
花眠:“拍戲。”
玄極:“那是什麽?”
花眠伸手摸過遙控器,吧唧一下打開電視機——CCTV6頻道正在播放老武俠片“雪山飛狐”,刀光劍影直沖鏡頭而來,玄極一臉嚴肅拔出無歸劍!
花眠尖叫一聲:“!!放下!!!!!劈壞了要賠!!!”
玄極:“你先走,我掩護。”
花眠:“……………………………………”
手刀狀沖刺到男人身邊無尾熊狀雙手抱住他持無歸劍的那邊手——
此時,電梯的事兒算是徹底被抛到了腦後。
花眠了三十分鐘跟玄極解釋當代影視藝術的拍攝與傳播手段,玄極聽得認真,半晌反應過來,花眠是給他找了個登臺當戲子的龍套活兒。
“不去。”男人想也不想一口回絕,“堂堂諸夏大陸人族領袖,無量神宮主人,怎麽能做下九流的活計,若叫他人知曉我登臺唱戲……”
花眠:“知不了,又不是主角,鏡頭一共給不過超過眨五下眼睛的時間,誰能知道你是誰。”
玄極:“不。”
花眠急了:“可是這是我唯一能找到不用身份證也能掙着飯錢的活了!”
玄極:“情願餓着。”
花眠:“……”
這人的貴族包袱,可以說是非常重了。
于是花眠決定改變策略——
“但是去劇組能和我在一起,”花眠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是保護我嗎,劇組那邊挺危險的,到處都是威亞,威亞是什麽知道嗎,一根根鋼絲,一不小心我就被吊死了,要麽就被斷掉的鋼絲給整整齊齊切割了腦袋,《恐怖游輪》裏演過的那樣,你知道《恐怖游輪》嗎,等等,我開B站找給你看看……”
花眠覺得這輩子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今天那麽多。
還打開了她這輩子都沒想過她會打開的恐怖片。
讓玄極看着鋼絲整整齊齊把百十來號人切的血肉模糊的模樣,看着男人瞬間變得警惕和動搖的眼神兒……
花眠有點心虛。
總覺得自己像個詐騙犯。
雖然——
從跟導演求開後門,到跟發餐大叔騙盒飯,她今天真的已經幹了好多壞事,已經不差這一件。
畢竟她做這麽多,歸根究底,還不是怕她這有一點點直男癌的救命恩人端着架子端着端着,就活活把自己給餓死。
………………哎,真的是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