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進路上的插曲
04:前進路上的插曲
馬車行進在鄉野小道上,黃銅車角垂下晃動的穗帶,一只白皙的手掀開車廂厚重的簾布,斯維爾看向車外風景,開闊的平原使遠方景色一覽無餘,然而一路的一成不變使他倍感疲倦無趣。
奧爾森家族的使者先他們一步趕回月息堡,斯維爾準備了兩天物資人員,他的城主父親調來十位歐文斯家族的衛兵護送他前往目的地,而他的騎士因為不擅長騎馬正坐在車夫身後靜候車廂內主人的命令。
斯維爾沒有責怪騎士阿卡塞爾的意思,畢竟當初自己對伊薩克放下狠話時就決定要承擔任性的後果,況且阿卡塞爾的優點大于缺點,一想到這裏斯維爾就想起自己三天全在趕路!在父親調來的衛兵面前他也不敢有大動作,保持一位合格的家族公子在外形象。
獨自生悶氣的歐文斯二公子挪到車廂入口,悄悄掀起門簾偷窺背對他的阿卡塞爾,突然冒出惡作劇的心思,一根手指插入騎士腰部的铠甲縫隙。
阿卡塞爾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回頭看見在簾布縫隙裏偷笑的美貌男子。
阿卡塞爾宛如溫順的羊羔,慢慢回頭,任由主人惡作劇而維持一言不發的沉默姿态。
經過一周的時間一行人到一個小鎮,斯維爾下令在此休整幾天後再出發。
斯維爾單手叉腰看着士兵将他的馬車停在旅館的馬廄後,他将住宿采購事宜一股腦都交給衛兵的隊長,擡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騎士阿卡塞爾,心裏暗罵一聲傻大個,抓起騎士的手往小鎮的商業街走去,衛兵隊長識趣地沒有跟上來。
小鎮的規模不及湖終城,商業街也是夾在民居之間,立在門口的簡陋牌匾昭示着店鋪的職能,有些商品直接擺在門口販賣,大多是應季的鮮花、高油的小吃、當地特色的編織物和陶罐。兩人在商業街兜兜轉轉,終于當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縮在一條巷子盡頭的魔法師道具店,說它是魔法師道具店也不盡然,這家店鋪正門立着裁縫鋪的牌子,窗戶上挂着草藥加工的牌匾,看來售賣魔法師道具不過是副業中的副業。
阿卡塞爾為主人打開門,伴随着門鈴叮鈴一響,趴在櫃臺上小憩的老板被驚醒,揉着眼睛看向客人。
斯維爾随意地環顧店內商品,老板警惕地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騎士阿卡塞爾,熱情地上前介紹他的商品,得知斯維爾想要購買魔法師或者術士相關的道具時,忍不住感嘆:
“沒想到現在還有人鑽研日神的魔法啊,哎,自從太陽王朝覆滅後,已經很久沒有日神的福音傳世了,連祭祀用的礦石礦脈也是用一點少一點,魔法的時代隕落了啊……”
斯維爾睜大眼看着老板,連他的父母也很少和他提及神明魔法的事情,甚至連魔法也鮮少提及。幼時父母知曉了自己的魔法天賦後,向他開放了城內的圖書室,然而許多有關魔法的書籍還是靠他自己網羅而來。
老板解釋道:“我家世代供奉日神,在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若是日神依舊照耀我們,說不定現在我是一名日光神教祭司呢。”他嘆氣,“抱歉,很久沒有看見純粹的日神信仰術士了。”
斯維爾點了點頭,安慰老板“太陽一日照耀我們,日神就總有一天回到信徒身邊”。
“我看既然有緣——”,老板從櫃臺下掏出一盒包裝精美的魔法道具,微笑着介紹道:“這是龍的鱗片,據說是‘月龍’路德維克褪下的鱗片,同為信仰日神的信徒,我想它在你的手裏将會發揮更大的用處。”
果然拉近關系後就開始推銷商品,這老板是看斯維爾又年輕又有錢,以為他是個好騙的纨绔子弟吧。
斯維爾沉默了片刻,問道:“月龍路德維克傳聞只降落在月息堡的鐵塔上,奧爾森家族将其視若至寶,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鱗片?”奧爾森家族的崛起與月龍也有密不可分的原因,他們不可能流出稀有的龍鱗片。
老板撓了撓下巴,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斯維爾和門口宛如雕塑的戴甲騎士,咳嗽了幾聲道出了實情,這是不久前他在鎮外黑市淘來的鱗片。
來路不明的鱗片也敢充作龍鱗,專騙不識貨的冤大頭吧!
斯維爾戴上手套拈起置于絨墊上的鱗片,半個巴掌大小的鱗片表面漂浮着一層幽幽的白色光華,确實乍看很像月光凝結在鱗片之上,但是以此為依據将其認作月龍的鱗片太過草率,世上又不止龍有鱗片,再說月龍的鱗片難道就真如其名般凝結月光嗎?
斯維爾微微眯起眼睛,鱗片的根部殘留淡淡的血跡,不像是自然脫落的鱗片,他反複端詳手中的鱗片有了結論,瞥了眼緊張注視他的老板,将鱗片放回盒子。
“日神在上,比起龍的鱗片,我看着更像是蛇的鱗片。”斯維爾下了結論,“難說不是地底侍奉月神的蛇人族,他們經常将祭品的鱗片浸染成這種顏色來親近、讨好月神。”
老板的臉色鐵青,在一個日神信徒面前提及月神,尤其是沾染月神信仰的祭品,這無疑犯下了渎神的罪惡。老板抿緊嘴唇,開口前被斯維爾打斷,他吩咐老板打包幾樣剛才看中的魔法道具,最後在老板忐忑和試探的眼神中以更低的價格包下了那片鱗片,不要精裝盒子。
斯維爾向老板保證,以日神的魔法消滅這片罪惡的鱗片,既保全了老板的信仰,又低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商品。
阿卡塞爾幫斯維爾端着包裝好的魔法道具,離開小巷時忽然開口:“那不是蛇人的鱗片,對嗎,主人?”
走在前面的斯維爾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他的騎士,淺笑道:“當時我看着像是,你看着覺得不像?”
阿卡塞爾連忙搖頭:“我曾有過蛇人朋友,他們同人類一樣供奉月光石……”
“噢,這樣啊。”斯維爾聳肩,“可能是我查閱的書籍上出了錯吧。”看來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語氣略微不悅。
“……我們能在月息堡看到月龍嗎?”阿卡塞爾換了個話題,試圖用語氣中的笑意緩和忽然低沉的氣氛。
斯維爾叉腰:“誰知道呢,那可是奧爾森家族的寶貝,我一個和奧爾森家族即将結束婚約的外人沒有資格接近月龍降臨的鐵塔。”
阿卡塞爾嗯了一聲走到斯維爾的身邊,斯維爾察覺了騎士莫名其妙變得心事重重,走到騎士面前彎腰擡頭往頭盔縫隙裏瞧:“你對于月龍很感興趣?”
金棕色的眼睛上投有頭盔的陰影,騎士笑着回答道:“我過去聽說過月龍的傳說,沒有想到銷聲匿跡許久的他竟然在這裏。”
“也沒有很久吧。”斯維爾一邊腹诽阿卡塞爾的閉塞,一邊回答騎士的疑惑,“奧爾森家族得到月龍相助的故事也沒過百年,可能僅限本地區流傳較廣,不過現在很少有人相信龍與人能夠友好相處吧。”斯維爾說服了自己。
阿卡塞爾忽然嘆了一口氣,他這一口氣出乎斯維爾的意料,後者不知道自己的話語中有任何值得感慨的部分,在他的追問下,騎士也僅以童年向往故事中的月龍來搪塞他的主人。
斯維爾不悅地抱臂,自己的騎士有事隐瞞自己,他抓着阿卡塞爾的臂甲拐到街邊的偏僻小巷,忽然雙手摁住騎士的肩甲将其壓在牆上,騎士被迫舉起手中的物件,頭盔縫隙中的眼睛不解地看向他的主人。
斯維爾三言兩語挖不出阿卡塞爾語焉不詳下的秘密,心生不快,于是他命令騎士放低方才購買的魔法道具,從中掏出了一個魔法道具,不懷好意地笑看他的騎士。
“主人,這是……”阿卡塞爾說話都不連貫了,他明了了斯維爾的用意,但騎士無力地推拒主人的命令。
自小巷出來的斯維爾走在騎士身前,不時回頭催促、嗔怪阿卡塞爾,而騎士走路不同往常輕松,索性路人大部分打量的目光都集中在铠甲上,頂多奇怪一瞬這個騎士走路溫吞。
騎士醉于魔法道具的魔力滿溢,因為魔法道具慢慢失去騎士的基本儀态,他神情恍惚、眼神迷茫地注視着主人的背影,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主人。
于是當晚阿卡塞爾猶如将自己獻祭給日神的貞潔騎士,把自己獻給了他的主人。
傳說太陽王朝末期那些身披貞潔騎士铠甲的強壯男人會虔誠地接受日神的洗禮,也即日神的大陸代言人——那些日光神教祭司們——向他們傳遞魔力。貞潔騎士們對此感恩戴德,試圖借此獲得靈魂的淨化和力量的祝福。
當然,随着太陽王朝的覆滅,這樣的祭祀方式湮滅于時間長河之中,甚至成為禁忌、荒唐、堕落的代名詞。斯維爾倒是覺得,自己的騎士若是在那時會成為日神祭祀儀式上最為奪目的貞潔騎士。
事畢後斯維爾打開一個門縫,吩咐路過門口的旅館侍從将晚餐送上房間。
阿卡塞爾坐在斯維爾的身邊用手将食物送入口中,吃飽喝足的他露出快樂笑容,這時阿卡塞爾似乎完全抛棄了不久前那點羞恥心和自尊心。
斯維爾趁機詢問阿卡塞爾的家人和家鄉,得到了對方模糊的答案:他來自一個荒野部落,因為夢想而離開家人。而當斯維爾追問阿卡塞爾的夢想時,騎士笑了笑:“我想要成為你的騎士。”
奇怪的、谄媚的回答,然而不可否認,斯維爾被阿卡塞爾哄到了。
阿卡塞爾見斯維爾面上不信,慌忙補充道:“真的,我從家鄉的祭司口中得到了有關我人生的預言:你是我實現夢想的英雄。”準确來說,家鄉的祭司說的是,歐文斯的兒子将帶他走向榮光。
斯維爾嘴上嫌棄自己騎士迷信預言,心裏美滋滋地将這個預言視作對自己誇獎——他們果然天生一對。
阿卡塞爾忽然問起奧爾森家族和月龍的故事,心情大好的斯維爾便與他娓娓道來。
這不過是一個助人為樂的故事,一位奧爾森家族的成員僅僅是舉手之勞卻拯救了月龍,月龍為了報恩選擇庇護這位奧爾森的後代,而後奧爾森家族借助月龍的力量和影響逐漸發展壯大,最終成為月息堡的掌控者,現在的堡主是當初那位奧爾森的孫子,斯維爾原本的未婚妻瑪尼·奧爾森是現任堡主的二女兒。
這個故事存在相當多的疑點,但因為故事的主人公一個沒過四十就去世了,一個神出鬼沒、鮮少現身,加上故事被傳了幾傳,加工、潤色不少,真相早已成為衆人口口相傳的故事,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月龍對你來說很特別?”斯維爾盯着阿卡塞爾的嘴唇,希望它們不會吐出令自己不高興的回答。
阿卡塞爾爽朗地笑道:“童年父母與我講述了月龍飛翔天空的場景,美麗、恢宏、無與倫比,即便在龍族,他是數一數二的強者……”
斯維爾鼓起腮幫子,将食物塞進阿卡塞爾的嘴巴裏,怎麽沒見他的騎士這麽用心地誇贊他。
翌日清晨,打着哈欠醒來的斯維爾隐約看見他的騎士坐起身,專注地縫補褲子,他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支起腦袋,問道:“補衣服?”
他總能從自己的騎士身上獲得新的驚喜。
阿卡塞爾向他的主人展示他的手藝,似乎十分滿意:“我之前穿的就是自己做的。”
斯維爾看着那條胯部被粗糙線腳縫補好的褲子,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誇獎了幾句,翻了個身繼續睡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