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抑郁
抑郁
畫展三樓的安靜角落。
聞洵緊抱着蘇時钰不肯撒手,下巴擱在對方肩窩處,跟小動物似地輕輕蹭了蹭,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是受什麽委屈了嗎?為什麽不開心?”
蘇時钰身為一個創作者,畫出來的作品最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是開心還是憂愁,是幸福還是悲傷。
從蘇時钰現在的畫面色彩跟表達的內容來看,他內心一定是感到壓抑窒息的,畫面精致漂亮,卻給個一種迎面而來的頹靡,失去所有生機。
聞洵或許不懂藝術,但他懂蘇時钰。
上高中的那幾年,聞洵沒少在最後一節課翹課,專門跑去畫室看蘇時钰畫畫。負責教學的教授一般在第三節課下課後就趕着下班了,多出來的最後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就成了蘇時钰跟聞洵兩個人的秘密時間。
那時蘇時钰創作出的畫作,整體色彩明亮,迎面而來朝氣蓬勃,如同冰雪消融的春季,萬物複蘇,枝丫新長,富有極強的生命力。
而現在畫展的牆面上挂着的畫作,顏色依舊漂亮,卻總是帶着股灰暗的調子,像是腐爛的金蘋果,像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熟悉的小蒼蘭氣息将蘇時钰包圍,聽着耳邊聞洵輕柔溫和的聲音,委屈的酸澀感瞬間漫上眼眶。
垂在身側的指尖輕輕發抖,他很想抱住面前高大的男人,這四年間強行被壓抑住的悲涼痛苦,都想悉數剝開發洩出來,像是流浪的旅人終于找到了家。但他很清楚,不能那樣做,也什麽都不能說。
蘇時钰強忍下心中湧起的委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沒事,這些年我過得挺好,你多想了。”
聞洵可不會相信蘇時钰說的沒事是真的沒事。
“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聞洵繼續溫和誘/導,“是有什麽難以啓齒的苦衷嗎?”
“沒有,畫風變了是因為我想改變一下風格。”蘇時钰眼前開始變得模糊,淚花含在眼眶,被強制着不允許落下,“人長大了,見過的東西更多,思想也跟着一起成長,畫畫的風格受此影響發生改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蘇時钰想擡手将聞洵推開,雙手卻像是灌了鉛一樣重,根本使不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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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聞洵輕聲說完,久久沒有聽到蘇時钰的回應。
懷中人纖瘦的身子像是寒風中的枯樹,輕輕的發着抖,他明白了什麽,不再強求蘇時钰的回答。
“好吧。”聞洵輕輕地摸了摸蘇時钰的後背,“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論如何,我一直都在你身後等你。”
既然蘇時钰始終不願意說,那他就自己去找。
聞洵輩子沒有什麽東西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除了蘇時钰。
如同一條漫無目的四處流浪的龍,孤孤單單無依無靠,偶然間發現了一顆漂亮的寶石,他好不容易費勁千辛萬苦,才讓寶石完完全全屬于自己,決不能容忍任何人把他搶走。
這幾日除開處理集團的文件,聞洵還讓人私下調查了四年前發生的事情,卻一無所獲。他不明白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才導致兩人分手,但四年前的自己居然會同意,單從這一點來看,足以證明當時發生的事情估計比他想的還要惡劣嚴重。
不過沒關系,聞洵心想,他早已不是當初一無所有、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
現在的他已經得到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什麽金錢,權利,地位,通通都沒有蘇時钰來的重要。
聞洵為了能跟蘇時钰多待一會兒,硬是黏在他身邊,蘇時钰走哪他就去哪,有人好奇地詢問,就拿是來聽一聽蘇時钰的講解來掩飾。
其他人一開始并沒有發現有是什麽不對,後來是有人在不同時間段巧遇了兩人好幾次,發現他們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逐漸咂摸出一絲古怪。
但礙于他們身份擺在那,其他人即便覺得有些不對,卻也不敢亂嚼舌根。
那些人只是過來走個過場維系一下交情,順便在蘇時钰面前刷刷臉,對畫的本身并沒有特別的感觸。即便是這樣,蘇時钰還是耐心地跟他們一一講解,十分我行我素。
蘇時钰看了看時間,快要到午場休息,早上來的那一批人也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陸續跟蘇時钰告別。
送走最後一個人下電梯後,蘇時钰側頭問聞洵:“你現在要走嗎?”
聞洵笑了一下:“這麽無情?都不留我吃頓飯?”
“我下午還有事要忙,中午不能離開畫室,午飯就跟他們一起吃員工盒飯,你要是留在這裏,我可能沒有什麽好吃的可以招待你。”
“沒關系,你知道的我不挑,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見聞洵見此的模樣,蘇時钰只說:“那我讓他多送一盒上來,先去小辦公室裏坐會兒吧。”
兩人推開門進去,裏面的房間不算很小,左右不過四十平的樣子,中間擺了張很大的長桌,上面放着一臺iPad和一些白紙黑字的文件,對面的兩個角落,分別放着一臺飲水機和一盆綠植,顯得有些空寂。
“你坐一會兒吧,我給你倒杯水。”
說完,蘇時钰徑直走向飲水機,從上面取了兩個一次性水杯,分別接了兩杯常溫水。
他端着水起身,一轉身,忽然發現聞洵并沒有找張椅子坐下,反而伫立在長桌旁,神情嚴肅地盯着手裏的白色藥瓶。
等等,白色藥瓶?!
蘇時钰忽然記起來,他早上吃完藥後直接把藥瓶随意放在桌面上。
而眼下,那瓶白色的藥被聞洵攥在手心,被他仔細觀摩。
蘇時钰眉心一跳,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現在卻不是慌亂的時候,他定了定神,不動神色地走過去。
将水杯放在桌面上,蘇時钰裝作不經意地問:“在看什麽呢?”
“這是你在吃的藥?”聞洵亮了亮手中的瓶子。
蘇時钰看了一眼:“是啊,這幾天頭有點疼,我讓洛席給我開了店止痛藥。”
說着,他從聞洵手中拿回自己的藥瓶,放回自己的衣服口袋。
“還好你提醒我,不然一會兒出去了估計就忘記帶走了。”
聞洵觀察蘇時钰臉上的表情,後者神色淡淡,沒有絲毫慌亂,一切都向他說的那樣,這只是瓶簡單的止疼藥罷了。
“這幾天是沒睡好,還是身體又不舒服了?怎麽忽然開始頭疼了?”
“可能是沒睡好吧,一直在擔心畫展的事情。”
這個說法倒也說得過去。
恰好此時,房間門被敲響,助理提着兩盒盒飯推門而入。
盒飯是統一訂的,一葷兩素附帶一碗紫菜蛋花湯。
蘇時钰平時食欲很差,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太累的緣故,稍微有了些胃口,打開飯盒,筷子夾起荔枝肉送進嘴裏。
蘇家家規很嚴,對禮儀要求這塊更甚,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從不講話聊天,久而久之,蘇時钰在吃飯的時候也不愛講話,以前跟聞洵一起吃飯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聽聞洵說。
聞洵趁着吃飯間隙,想着方才在白色藥品外包裝上寫的字,拿着手機在搜索界面輸入“□□”。
搜索結果很快跳出——□□:主要用于抗焦慮,抗抑郁,使人鎮靜,催眠等功效。
聞洵反複看了三四遍,确認裏面并沒有“止痛”兩個字眼。
蘇時钰在騙他。
為什麽?
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抗抑郁”三個字眼上。
“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蘇時钰忽然出聲。
“沒什麽太要緊的事情,是一些文件。”
聞洵關了屏幕放下手機,吃了兩口飯,發現蘇時钰沒再吃飯,而是靜靜地看着他。
“你不吃嗎?”聞洵問。
“我吃飽了。”蘇時钰說。
聞洵看了眼蘇時钰面前擺着的盒飯,裏面裝着的米飯幾乎是完好無損,荔枝肉倒是吃了一半,剩下的水煮白菜跟西紅柿炒雞蛋各缺了一個小口。
幾乎可以說是沒吃什麽。
“要是沒胃口不想吃的話,還是喝點湯吧?”聞洵将飯盒移到一旁,手背搭在塑料碗邊嗎,确認湯還是熱的,把蓋子掀開,推到蘇時钰面前。
“現在天氣冷,喝點熱的也暖暖身子。”
蘇時钰天生體寒,身子骨弱,很怕冷,屬于大夏天也要穿件長袖薄外套,在空調房裏待着更是要穿件針織外套。
即便畫展內開了暖氣,他的手也一直是出于冰涼狀态。
蘇時钰沒那麽想喝湯,但面對聞洵遞過來的湯勺,身體卻于大腦前率先一步做出反應,接過勺子。
算了,就當是陪聞洵吃飯吧。
午飯過後,蘇時钰将今天上午的消息都告知給哥哥蘇時晖,沒跟天盛合作成,倒是跟Nephrite有限公司達成合作關系。
接着他就要繼續忙于畫展的事情。
一直忙到下午四點半畫展結束,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松下來。
結束後,蘇時钰讓聞洵挑了副畫走,作為交易達成的象征。
聞洵要了最開始他們在畫展內碰面時的那副畫,畫中的顏色主要以紅跟灰為主,描繪是幾支躺在鋪着白布桌面上的玫瑰花,暗紅色的花瓣似噴濺出來的血一般向下流淌,有種病态的美。讓他莫名覺得像蘇時钰。
對于這個選擇,蘇時钰只是愣了一秒,很快便讓人将畫取下來給他。
地下車庫。
兩人站在深藍色瑪莎拉蒂車後,看着工作人員将那副打包好的玫瑰畫作小心翼翼放在後備箱裏。
聞洵問:“我送你一程?”
蘇時钰搖搖頭:“沒事,我有司機送。”
聞洵也沒在強求:“你路上慢點,下次見。”
蘇時钰嗯了一聲:“你路上小心。”
聞洵笑了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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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時钰回到公寓,已經是五點多了,勞累一天,他只想趕緊洗個澡,把自己丢進大床裏睡個三天三夜。
打開門,還未開燈,蘇時钰冷不丁被坐在沙發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頓時睡意全無。手上一抖,直接将客廳的燈打開。
“傅霄?你怎麽來了?”蘇時钰驚異道。
傅霄面如薄冰,周遭圍繞着低氣壓,金絲眼鏡反折射出銳利的光。
他聲色低沉,帶着少見的狠戾:“我倒想先問問你,今天一整天都跟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