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04.
細雨紛紛的秋日午後。
小巷深處，舍得茶肆。
方銘挺直脊背，透過袅袅茶霧看坐在他對面的老板，“徐總，天盛的審計結果出來了，等他們下周一開完股東大會，咱們這邊就開始走流程。”
徐行簡淡淡：“他要賠多少？”
“除開沈總在天盛的股份，他還要賠償1.7億。沈總名下有一處房産，兩套商鋪，五輛車，兩艘游艇，全部抵押的話……”
“還差五千萬左右。”
徐行簡将泡好的烏龍茶倒進陶壺，拿工具撥弄壺下爐火，眉峰微挑：“沈書蘅在天盛七年，就掙了一套房？”
方銘忽的想起什麽，補充說：“我托人查過了，兩年前，沈總以他妹妹的名義買了兩套房，一套別墅，一套學區房，目前市值加起來有六千多萬。”
說起來，沈書蘅算是時運不濟。
公司上市關鍵期，大股東喪失信心轉讓股權退場，後來遇上區域金融危機，上市進度被迫一延再延，最終延至破産。
然而生意場就是這樣，運氣有時候也是實力的一部分。真金白銀裏往往混着血和淚，勝者為王，敗者落寇。
想到這兒，方銘又看了眼老板。
他在徐行簡身邊七年，從小專員升到總裁特助，送走了不知道多少家倒黴公司，也見證了無數“奇跡”。
人們都說投資需謹慎，但他幾乎沒見徐行簡輸過。唯一一次失利是在三年前，老板看苗頭不對及時撤資，後續竟然還追讨回了損失，最終不賺不虧。
袖珍小炭爐上，熱騰騰的水氣從扁平壺嘴冒出，壺裏汩汩有聲，不知不覺和窗外的簌簌雨聲對上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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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簡漫不經心：“之前說的折中方案，沈書蘅接受麽？”
方銘回神，說：“沒。”
“沈總沒接受。”
“沈總說……他說他不想在您手底下打工。”方銘尴尬堆笑，“他打算轉行做餐飲，以後再也不碰旅游了。”
“他在哪兒開店？”
“燕山路。”
-
燕山路坐落在燕北大學城附近，是燕北市出了名的美食一條街。一到晚上，整條街流光溢彩，幾乎家家門庭若市。
新開的烤肉店生意火爆，門口随處可見等位的人。現場取過號後，沈清芷和孟晴去逛街，兩位通訊社小幹事去排奶茶，四人分頭行動，約好半小時後碰面。
沈清芷常去楓林路買東西，那是一條栽滿楓樹的林蔭路，和燕山路只隔了兩條街，熱鬧程度卻天差地別。
沈清芷推開玻璃門，進入一家賣銀飾的小店，一只毛茸茸的薩摩耶搖着尾巴走過來，繞着她和孟晴轉圈。
孟晴特別喜歡小動物，看到薩摩耶的一瞬間，她的眼睛驟然變亮。她蹲下來揉狗狗白乎乎的小腦袋，小狗上道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吐着舌頭沖她傻笑。
沈清芷會心一笑，當即決定在這家店多逛一會兒。店主熱情介紹新上的品類，她憑眼緣買了三對耳墜、兩條項鏈。
離開飾品店，沈清芷陪孟晴逛服裝店，孟晴貨比三家，最後淘了一套不錯的秋裝。
之後，兩人回烤肉店。不久，兩位小幹事提着奶茶和烤串過來。又等了幾分鐘，四人順利進店，在熱鬧的聊天聲中掃碼點單。
菜品很快上齊，秦明月一邊放肉一邊東張西望：“孟老師，您說的那個大帥哥老板在哪兒？我們今天能見着麽？”
旁邊另一位幹事不以為然：“這年頭照騙泛濫，你別抱太大期待。”
秦明月乜斜着眼，輕嗤：“程放，有點技術了不起麽，有本事你也照騙試試，少在這裏潑人冷水。”
名叫程放的男生被怼得噎住，他拿出手機悶頭修圖，一分鐘後把手機遞給秦明月。
眼巴巴等烤肉的秦明月霎時頓住，她看着屏幕中央的氛圍感美女，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這是我？”
“你什麽時候拍的？”
程放見她開心，臭屁地挑了挑眉，“上周，随便拍的。”
“拿去騙騙小男生夠用了。”
秦明月打開他微信，把圖發給自己，“騙什麽小男生啊，騙騙我得了。這麽漂亮的照片，我要洗出來挂床頭！”
一場吵架危機悄然消失，目睹全過程的沈清芷被兩人逗樂，莫名産生了舉起相機記錄此情此景的沖動。
當然，她忍住了。
三女一男，四個人吃了六人份，吃到店裏客人少了一半，他們還是沒能看見傳說中的帥哥老板。
秦明月遺憾道：“不是說剛開業缺人手，老板每天忙到閉店麽？怎麽咱們今天連人影都沒看到啊？”
孟晴四處看了看，“可能今天剛好招到人了吧。嗐，口罩帥哥嘛，網絡上一大堆，沒什麽好可惜的。”
“再說了，咱們戲劇學院帥哥美女那麽多，不夠你看麽？”
話雖如此，但秦明月還是覺得有點小遺憾，這時候，沈清芷主動請纓，對他們說：“我去後廚看看。”
剩下三人齊刷刷看向她。
在小夥伴們的熱切注視中，沈清芷走進後廚借水池洗手，随口問路過的阿姨：“請問，您知道哪位是店長嗎？”
“我找他有事。”
收碗阿姨沒多問，操着南方口音回她：“店長啊，他剛剛從後門走了。小姑娘你現在去追，說不定能追上呢。”
沈清芷向阿姨道謝，轉道去了洗手間。她收拾幹淨回座位，微微擡眼，“店長走了，咱們也走吧。”
四人一前一後離店。
烤肉店後門外，穿着一身黑色店長服的沈書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大學畢業那年，沈書蘅21歲。
他拿着姑姑留的十萬塊，在燕北郊區的狹小地下室開啓了他的夢想。
那年年底，他賣掉自制的旅游軟件，加入了收購方所在的天盛集團。
一年之內，他幫公司拿下兩個S級項目，促成數十億的合作。之後，他一路青雲直上，進了董事會，當了CEO。
然而時代東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乘風而起，亦随風而落。
公司上市時機不好，商業對賭失敗，他賠了個底掉。
好在前兩年及時下手，給妹妹買了兩套房子傍身，只要她不頭腦發昏賣房拍電影，她往後的日子基本不用愁。
明晃晃的車燈照過來，沈書蘅被迫從回憶裏抽身，他擡起胳膊擋在眼前，眯着眼睛看向光源所在之處。
汽車尾燈熄滅，車上下來一位熟人。沈書蘅沒好氣地哼了聲，看着朝他走來的方銘，再度重申：“方特助，我說過了，我不回天盛，更不會去繁星。”
天盛遭困這半年來，公司內鬥嚴重，他見慣了人情冷暖，不想再回去了。至于繁星集團，那是徐行簡的大本營，他一個毫無根基的空降兵去那兒純屬找罪受。
沈書蘅照例下逐客令，對面的方銘淡淡一笑，指不遠處的車，“沈總，徐總來了，請您過去聊聊。”
沈書蘅一臉冷漠：“我跟他沒什麽好聊的，浪費時間。”
他說着轉身要走，方銘不緊不慢：“沈總，轉掉股份和房子，您還欠我們徐總五千萬。聽說您妹妹名下……”
聽方銘提及“妹妹”，沈書蘅頓時停下腳步，他轉過身，沉着一張臉，直奔路邊那輛黑色賓利而去。
“徐行簡，願賭服輸。我認輸了，也不想再折騰了，你還想幹嘛？”
坐進車裏，沈書蘅強忍住不快，盡量好聲好氣：“天盛上不了市，不止你不高興，我心裏也是怨氣一堆。”
“但結果已經擺在這兒了，我只能朝前看。繁星我是不會去的，我現在只想好好經營我的小店，賺點踏實錢。”
“餘下的五千萬，三年之內，我會連本帶息、一分不少還給你。”
昏暗的汽車後座，沈書蘅看不清徐行簡的表情，他也懶得猜他到底是什麽心思，随着心意說了一通。
最後，他強調：“別動我妹。”
“這是我的底線。”
說到這，沈書蘅想起幾分鐘前來他店裏吃飯的妹妹，心裏很不是滋味。
破産的事，他不知道怎麽坦白。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徐總，我想你也不是缺那幾千萬的人。”
“我們可以另立合同，你大可以放心，我跑不了，更不會跑。”
他說完，車裏安靜了幾秒。
徐行簡淡然開口：“蘭溪公館的房子，什麽時候騰出來？”
見男人沒反駁，沈書蘅稍微好受了點，他默默吐息，“月底。”
“房子是指紋鎖，你到時候錄入指紋，覆蓋原信息。”
“不放心可以換鎖，随便你。”
徐行簡淡淡嗯了聲，波瀾不驚地繼續：“慢走，不送。”
沈書蘅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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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結束後，沈清芷送孟晴回教師公寓，慢慢悠悠往地鐵站方向去。
由于不趕時間，她走得很慢，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楓林路。
路上沒什麽人，下過雨的地面未幹，水光倒映頭頂的楓樹，風吹過，楓葉飒飒作響，路面燈影綽綽，自成畫境。
燕北的四季裏，沈清芷最喜歡秋天。從初秋到晚秋，這裏有着教科般的季節變化，色彩鮮明，特容易出片。
她出門前計劃着飯後掃街，特意帶了相機。為了方便，她選了一個輕便小巧的鏡頭，非常适合逛街随手拍。
沈清芷拿着相機拍景，一條七百多米的路，她走走停停，硬生生走了二十來分鐘。最後到了分岔路口，她順着習慣往左，鏡頭裏猝不及防闖入一個人影。
她下意識停住腳步。
不遠處的路燈下站着一位身材颀長的帥氣男人，他穿着一身貴氣十足的黑色西裝，微低着頭，手握一只金屬質地的打火機。
男人幹淨修長的手指撥動開關，幽藍火焰随風躍動，映出他清冷的面容。
是徐行簡。
沈清芷放大取景框仔細看，他今天沒戴眼鏡，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微垂着，眸中情緒複雜，幽微難辨。
拍了好半晌的風景，忽然闖進來一個極品男人，說不興奮是假的。
沈清芷顧不上多想，她迅速調整人像參數，舉起相機，将男人那張氣質優越的臉定格在畫面中央。
只聽得“咔嚓”一聲，快門聲與點火聲赫然重疊，男人淡淡地看過來，像上回那樣，在高清鏡頭中與她對上了視線。
不同的是——
這一次，他朝她走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