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決裂
決裂
“嘩啦”一聲,滿桌的碗碟散落一地,蔣素陽沒來得及站起,豬肘的醬汁撒了他一身。
“你他媽是不是找死?!”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立刻揮拳朝向宋沅。
宋沅毫無畏懼,臉上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他開口道:“舅舅,你們別想搶着我媽媽帶來的肉吃。”
這話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了了。
“狗娘養的玩意兒,我看你皮又癢了是吧?這輪得到你一個外姓人說話?!”蔣素陽勃然大怒。
王春菊拉住他,忙着粉飾太平,“素陽,沅沅這孩子還小,任性了點,但我相信大姐她是個明事理的,這菜撒了就撒了,別傷了咱們一家的和氣……”
“不。”一直不說話的蔣素英開口了。
她面上有些痛苦,始終沒有擡頭去看自己所謂的“親人”一眼。
“爹,娘,春菊,沅沅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們想把中藥鋪奪走,絕對不可能!”
“你!”蔣老漢氣得胡子發抖,臉色很難看。
“我真是白養你了!你嫁了人果然就是個白眼狼!”他指着蔣素英罵,手指都有些哆嗦。
蔣素英咬咬牙,幹脆把這些年的委屈都說了出來:“我白眼狼?爹,從小你就偏心蔣素陽,把什麽好的都給他!連我上學的夥食費和書本費都給他,任由他揮霍!如果不是我遇到了師父,她肯教我學醫,我現在還什麽都不是!”
“當年,寒冬臘月裏你讓我洗全家的衣服,蔣素陽偷偷把雞屎抹在我晾好的衣服上,你是怎麽做的?你誇他淘氣活潑,說我幹活不利索,罰我三天不準上桌吃飯!明明是我和娘一起做的飯,但凡有點葷腥,全讓你們爺倆吃了!”
她的一聲聲控訴,字字誅心,落在宋沅的心上,恰如一根根尖利的針,狠狠刺下去,接下來便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蔣素英,你瘋了……”蔣素陽有些心虛,臉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
“我瘋了?我看瘋了的人是你!這麽多年,爹娘把你給慣成了這樣,導致你現在膽大包天,把全家的家當都賠進去也不夠,爹,娘,這就是你們孝順的好兒子!”
蔣老漢被蔣素英氣得說不出話來,急匆匆趕出去,拿起一把鐵鍁,就要狠狠撲過來。
在鐵鍁砸在蔣素英身上之前,宋沅及時抓住了鐵鍁把,“你敢打我們?”
“今天我就要打死你們這兩個不知羞恥的白眼狼!”蔣老漢目呲欲裂,又要用力。
宋沅卻猛地一推,蔣老漢一時間沒站穩,鐵鍁反倒敲在了他自己腦門上,他條件反射地松開手,沉重的鐵鍁便“嘭”的一聲落在地上。
楊老太看不下去了,趕緊去把蔣老漢扶起來,哭喊道:“哎呦我的天爺呀!反了,都反了!外孫打姥爺了!”
宋沅強忍住扇蔣老漢一巴掌的沖動,前世他女兒病危,他可從未有過半分關心!甚至蔣素英死了,草草下葬時,他都沒來參加,最後居然還觍着臉問有沒有收到随禮,認為宋沅應該把這些随禮給他才對。
蔣老漢的臉扭曲在一起,簡直令人作嘔!
這一屋子的腌臜,讓宋沅快要待不下去。
這時蔣素英拉過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将他護在身後,向這群潑皮一般的親人道:“我們這就回家去,你們一天不放棄奪走中藥鋪,我們就一天不會再來。”
“就當沒有你們這兩個爹娘,也沒有這個不要臉的弟弟!”
她說完,便拉着宋沅急沖沖往外走。
身後還傳來蔣老漢不停的咒罵:“你這個狗操的玩意兒!不要臉!白眼狼!沒良心!”
“賤人!白養你了!”
回去的路上,蔣素英一直垂着頭,眼淚卻不争氣地往下掉。
宋沅緊緊握着母親的手,為她遞上手帕擦淚,安慰道:“媽,你還有我呢。”
他們坐在村裏到鎮裏去的中型貨車的車鬥裏,車鬥上堆滿了稻草,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牛糞味兒。
蔣素英摸摸宋沅的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柔聲說:“沅沅,媽媽沒事,你才是媽媽最重要的人,媽媽不會允許別人欺負了你。”
“你姥姥和姥爺他們兩個人怎麽樣,還有你舅舅的德行,媽媽其實門兒清,今天不該帶你來的,吓着你了吧,孩子。”
宋沅搖搖頭,他堅定地說:“我應該來,只有我來了,他們才知道你不是孤單一個人,還有我站在你身後。”
蔣素英被宋沅這副小大人的模樣逗笑了,冬日暖融融的陽光下,她卻突然發現,宋沅好像已經長大了。
眼前的少年模樣清俊,比她還要高許多,不再是那個動不動就哭的小男孩。
上高中之後,宋沅便發生了許多變化。
只是日複一日的相處之中,她竟沒有察覺到,現在這麽一看,宋沅果真已經成熟了許多。
蔣素英把宋沅擁進懷裏,閉上眼睛溫聲道:“長大了好,快快長大,誰也不能欺負我們母子倆了……”
車上晃晃蕩蕩,一路坎坷不平,随着大年初一的鞭炮聲,宋沅回到了家裏。
*
過年的講究其實沒那麽多,宋沅安心在家學習,沈利總陪在他身旁,默默地做數學題。
沈利的數學天賦已經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其他科也算得上是優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英語太差了。
別說及格,就是五十分都考不到。
這也就成了沈利總分排名不高的原因。
宋沅問他要不要學英語。
畢竟大佬未來掌管藥業集團,英語水平肯定差不到哪兒去,現在差,以後必須要補回來的。
所謂栽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從現在開始學英語,一切都還不晚。
宋沅得到的回複是沈利問:
“你要教我嗎?如果你來教我,我就學。”
宋沅立刻感覺壓力山大,他英語也算不上天賦異禀,充其量混個優秀。
可看着沈利那雙濕漉漉的下垂眼裏懇切的眼神,他就心頭一軟,什麽都答應了。
大不了他和沈利一起學嘛!英語這門課是學多好都不夠的,學無止境。
于是從大年初五開始,宋沅和沈利就起早貪黑地背單詞,宋沅甚至想了個歪點子——他和沈利競速背單詞,比誰背得快。
懲罰是,誰輸一次,誰就要騎一次自行車。
每天早上背一個小時,晚上自測,測完再複習一遍。
就這樣堅持了十天左右,宋沅滿腦子都是英文字母,以至于開學那天的早上,他看到蔣素英,脫口而出便是:“Good morning,mom.”
蔣素英一頭霧水,沈利卻笑了,宋沅也反應過來,咧着嘴傻樂呵。
蔣素英感嘆越來越跟不上這倆小孩的思維了,招呼他們吃飯。
幾個小籠包下肚,宋沅一抹嘴:“我吃飽啦!”
便背上書包拉着沈利往外跑。
“哎!急什麽!這孩子……”
不理會母親的唠叨,宋沅把自行車推給沈利,興致勃勃地說:“十次競賽,你一共輸了九次,今天就由你來騎自行車哦。”
沈利爽快地點點頭,“願賭服輸。”
見沈利毫不推脫,宋沅也不客氣了,跨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拍了拍沈利的後背。
“走喽!”
大街小巷到處是冰雪消融的聲音,電線杆處積累了許多雪塊,一路上雪水混着泥水,三五成群的麻雀在電線上跳來跳去。
不少穿着同樣校服的人走在路上,一齊湧入同一個方向。
自行車停在佳成中學的停車位上,沈利利落地把車子鎖好,便跟宋沅一起去教學樓。
新學期伊始,他們轉眼間便是高一下學期的學生了,心态與之前也大不相同。
宋沅望向蔚藍的天空,問沈利:“這個學,我們還要再上多久?”
沈利當真思忖了一下,“很久很久。”
宋沅的嘴角抽了抽,果然是活到老學到老,卷無止境的卷。
“對了。”宋沅想到了什麽,欣喜一笑,“再過幾天,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期待的日子。”
“是今年最好的一天,你猜是哪天?”
沈利考慮了幾秒,“二月二,龍擡頭?”
“笨吶!”宋沅急得跺腳,“是你的生日啊!”
沈利一頓,表情微變,“我的生日……”
看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宋沅試探性地問:“陽歷二月二十八,不是嗎?”
沈利似乎陷入了什麽不好的回憶,目光沉沉,聽到宋沅的聲音,才從思緒中抽出身來,勉強牽扯出一個笑,“是。”
“那到時候我幫你慶祝好不好?”宋沅眼睛一亮,搭上沈利的肩,語氣十分期待。
“好啊。”沈利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靜,答應了他。
兩人站在樓梯口,到了分別的時候了,宋沅一邊上樓,一邊回頭喊:“你要好好期待一下!絕對會合你心意的!”
沈利怔怔地看着他,點了一下頭,“會的。”
直到宋沅的身影消失在了轉角處,他才感覺出自己竟頭痛欲裂。
二月二十八日,記憶一旦觸及到這個日期,他的眼前便血紅一片,似有邪惡巨獸張牙舞爪,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