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挑明
挑明
門口。
羅昀蹲在地上,看天發呆。
他似乎完全沒聽到有人往外走的動靜,影子蓋上來,他蹭地跳起,撕下堵住耳朵的小符:“我沒偷聽!”
尚情腳步跨得慢一拍,才出門檻就聽到羅昀一聲大喊,狐疑的目光投過去。
羅昀立馬解釋:“我原本打算去幫晁穎師姐她們的,但她們嫌我礙手礙腳,我又不知道去哪,就回來了。不過我有好好戴着隔音符。”
他晃了晃兩只手裏的小符,頂住卿良看不出感情的視線,臉上掐出的微笑越來越勉強:“我改制過的,就算化神修士想跟我說話,我都不一定能聽清。您要試試不?”
“不必。”卿良道,他沒必要懷疑羅昀的才能。
和晁咎談話後,卿良明白了很多事。
晁咎身份不凡,晁氏少主的身份只是表象,他深層的身份或許連晁家都不清楚。
也許是與上界有關吧。晁咎對上界的認知比仙門衆人都要清楚。
卿良如此猜測,卻是自己都難以相信。
三界輪回,正如仙門不能随意插手俗世,上界也不能輕易插手人間界。
按理,上界的人不會來人間界。
可登仙印、琉璃燈……這些當真是凡物嗎?
前世,琉璃燈在無恙河上燃起不滅的火。卿良集中心智和魔尊尚情對敵,無暇考慮火裏藏有何物,如今細想,裏面是太陽精火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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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精火是不滅的。
即便最終以封印的形式掩蓋在無恙河下,仍舊不會熄滅。
前後兩世,太陽精火都被晁咎煉化,這就是明氏兄妹兩度潛入顧凜城的原因。
區別在于,明師兄妹到來的早晚。
——換言之,太陽精火煉化的早晚。
煉器的主角是晁咎不錯,但不同的是羅昀。
是羅昀的出現,讓太陽精火的煉化提前了數十年。
上古時期,符箓、陣法、煉器、丹術……種種術術同出一家。分門別類流傳至今,各家術術仍有相通之處,若是術術奇才,利用這相通之處,提前助煉器師完成太陽精火的煉化不在話下。
卿良邊想着,眼神也沒挪開,直愣愣落在羅昀身上,回過神是,視線裏的羅昀臉頰兩側都寒毛倒豎。
羅昀要跪不跪,虛弱無比:“卿師兄……”
卿良:“?”
羅昀快哭了:“您試過就知道我沒騙您。”
卿良:“我信啊。”
羅昀:“啊?”
卿良:“你的能力,我為何要不信?”
羅昀:“啊……”
眼看他面泛紅潮,尚情上前一步,半擋住卿良:“晁師兄對羅師兄您大加贊賞呢。羅師兄在符箓一道有曠世之才,若在青藜峰閉門不出未免埋沒,這幾年能來顧凜城,晁師兄只覺您是遺世明珠,相見恨晚。”
羅昀撓後腦勺:“晁師兄說得越發誇張了。我只當他平日裏逗我玩。”
尚情情真意切:“這怎麽會是逗羅師兄玩呢!晁師兄拳拳愛才之心,句句實話,不作虛假。羅師兄這般想法,倒是對不起晁師兄。”
羅昀猶豫了片刻。
尚情追擊:“師兄也可作證。”
卿良控制着表情,毫無波動。
羅昀陡然嚴肅:“尚師弟說的是,我這便進去道歉。晁師兄後頭還有不少事,我該更上心一些,回報晁師兄知遇之恩。”
他說完就推門進屋,毫不拖泥帶水。
卿良納悶,壓低嗓音問:“晁咎剛剛說了?”
尚情回頭,笑嘻嘻地,也放輕了聲音:“十年前晁師兄就誇過羅師兄的符術,這十年裏,兩人來往頻繁,師兄與我沿途也聽說過不少這兩人煉出的好東西,在晁師兄眼裏,羅師兄能力定是好的。”
卿良跟着笑:“你不怕羅昀一字不差轉述?”
尚情挎住卿良胳膊,手順着卿良小臂往下滑,指尖虛虛搭在卿良手心裏:“羅師兄臉皮薄,說不出口。”
卿良垂眼看尚情作怪的手指。
尚情更明目張膽地勾住師兄的手。
齊世淵就在現場,靈晔劍尖驀地卷起。
卿良輕斥:“膽子大了。”
“您是覺得晁師兄都聽到了?”
“他必然都聽到了。”
“他也沒有反駁。”
有什麽好反駁的呢?羅昀本就是出類拔萃。
卿良思路跟着走歪,年輕人熨帖的溫度纏繞在他手心,他不自覺五指一彎,與尚情的手交握在一起。
尚情瞳孔中閃爍着光點,恨不能半個身子都貼上來:“我原以為是我一廂情願。”
“難道不是?”卿良壓下嘴角,又差點翹起。
尚情道:“茅草屋裏,我說想與您一起……”
“你說的是不要抛下你。”卿良打岔。
“不抛下我,便是與我一起。”尚情狡辯,“您回應得太輕,我以為是我在做夢。可您此番前往顧凜城之前,來接我了。”
放不下他。
十年的習慣也好,草屋的約定也好,陡然的心動也好……抛開前世種種,卿良還是有理由放不下尚情。
卿良下定決心:“等事情終了,我給你答案。”
身後的房間裏雞飛狗跳。
隔着門也能清晰聽到晁咎的怒吼:“就這?”
羅昀慌裏慌張:“我都說了,偷聽不好。晁咎師兄,快,把隔音符戴上,非禮勿聽、非禮勿聽。啊啊啊啊啊,您躺好了,別別別,您千萬別開門,毀人姻……好像不太對……總之遭雷劈的!”
“我先劈了好好,你信不信?”
“卿師兄才是雷靈根。”
“……”
“您說燒了卿師兄更合适。”
單火靈根晁咎:“……有理。”
尚情眯了眯眼:“都聽到了呢。”
屋內安安靜靜,無事發生。
“嗯,回去嗎?”卿良道。
“回。”尚情扣緊卿良的手,“我想與師兄,永遠在一起。”
屋內好像有誰磕了腿,抽冷氣的聲音有點大。
靈晔劍身已經卷成一團,嘎吱嘎吱的動靜仿佛有人牙酸。
神識裏,魔尊尚情嘲諷:【用本座的話敷衍仙師,也不怕……】
尚情眉尾一挑,摸了摸耳垂上隐藏起來的紅色石頭。
【……被拒絕了去。】
卿良:【拒絕什麽?】
尚情:【他說師兄要拒絕我。】
魔尊尚情:【……】
魔尊尚情:【仙師不該拒絕嗎?】
卿良:【他是我秋素峰的人,既然在秋素峰,自然與我一起。】
魔尊尚情放肆大笑。
尚情:【……師兄,不是這個意思啊。】
卿良餘光注視着走在自己身側的尚情,壓制許久的嘴角最終還是揚了起來。
*
宋青雨還在沉睡,柳緣風留下的藥一劑劑灌下,面色終是好了不少。
卿良回扶風林時,門主宋衍已從冥棺印節點回來,他剛熬好一罐藥,苦澀的味道流轉在空氣裏。
沒有多耽擱門主宋衍的時間,卿良把臨溪城一事簡單陳述完,就與尚情回了秋素峰。
“回來了?”
兩人仰頭,陳言謝坐在秋素峰最高的石頭上,岔着腿,叼着狗尾巴草,百無聊賴。
“您不用回南境?”卿良問。
陳言謝從石頭上跳下來,繞着師兄弟倆走了兩圈:“不錯不錯,一個化神一個金丹,該叫雲鴻趕緊的。”
“那是我說趕緊就能趕緊的嗎!”劍入鞘中,燕雲鴻一副累死累活的樣子走過來,“我這一回峰上,就被您逮去當師弟們的考試題目,閉關都來不及,還趕緊。”
“時間擠擠總就有了嘛。”陳言謝叼着的狗尾巴草随着他說話一翹一翹,“然後呢?那群小家夥怎麽樣?”
“還過得去,有兩三個不錯,集中指導一下,有望在短時間裏再往上一個小境界。”
狗尾巴草從陳言謝嘴的左邊滾到右邊,又從右邊滾到左邊,不誇獎,也沒批評。
卿良再問:“雲鴻也在?”
陳言謝:“唔。”
燕雲鴻接道:“師兄被關臨溪城裏,大概不知道,外頭邪祟的蹤跡突然都斷了,各派弟子大多都回了門派,只有各別還在外巡邏。”
不合常理。
沒有邪祟當然是好事,但戰亂年代裏,突然之間沒有邪祟,像是暴雨前夕。
陳言謝道:“南境就很奇怪了,那群魔修神不知鬼不覺撤退了,怎麽都探查不出來。”
卿良:“右使也走了?”
“他不走,我還能回來?各派頂梁柱閉關的閉關,布陣的布陣。這會兒我成了最閑的那個,有點不适應。”
燕雲鴻撇嘴:“您閑着可以親自去練練峰上的師弟們,還一峰之主呢,師弟們都快不認識您了。”
陳言謝咧嘴一笑:“那不至于,我可是當世第一劍修,誰能不認得我。”
燕雲鴻拆臺:“師兄也是化神,襯得起劍君在世的名頭,您得把第一劍修的位置挪一挪了。”
“那我就是第一劍修的師尊,名頭不更厲害。”
燕雲鴻:“……您說的都對。”
兩人一搭一檔,話密得很,卿良插不進話,尚情懶得插話。
見門主開始,卿良放開尚情的手。這會兒,陳言謝和燕雲鴻一門心思都在對嗆,無人關注,尚情蠢蠢欲動。
隔着兩層衣袖,尚情悄悄探向卿良的手背蹭了兩下。
卿良站得筆挺,仿若未覺。
尚情放肆地圈住卿良手腕,卿良靈活一轉,那賊手便落入卿良手中。
再看卿良,神色沒有半分變化。
在場的,唯一變了臉色的——
燕雲鴻大叫:“我的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