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明氏
明氏
臨溪城。
城門口上的牌匾寫着這三個字。
是昉地的邊域城池。
魔修兄妹有隐匿氣息的方式,卿良全身心投入搜尋,才找到他們蹤跡。
他停在城門口,擡頭看城池的名字,記憶裏反複糾纏的血腥、灼燒、焦屑……難聞的氣味糾集在一處,他仿佛又聞到了讓他崩潰的氣息。
緊跟在後頭的尚情緊急停劍,落地時的踉跄兩步,喚回卿良的神智。
“你會禦劍?”卿良稍微睜大了一點雙眼。
尚情面露尴尬。
卿良明白過來:“我總不記得你已經結丹了。”
尚情窘迫:“我也是一着急才想起來我會這個。”
他這般模樣,卿良生出些自責:“抱歉,又把你落下了。”
尚情抿出笑,伸手想去夠卿良的手,卿良順勢握住,兩人往城門口走去。
城門口看不到任何人來去,像一座空城。
可再往裏走一點,又被一層薄膜攔住去路。
“這也是斷屏?”尚情戳了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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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良拔劍,自行開“門”。
方才的姑娘身形顯露,她握緊峨嵋刺,站在城門口,不像奪人性命的魔修,倒像個守城的将軍。
卿良與尚情走入斷屏,斷屏的缺口緩緩縮小,包裹着臨溪城,不讓一點消息流出。
“你一個人,打不過我。”卿良道。
“這不是我停下的理由。”
姑娘手上的峨嵋刺比鴛鴦钺要淩厲三分,她動作愈發利落,招招攻向卿良死穴。
卿良帶着尚情躲開兩步:“你不想我進城。”
那姑娘不答,峨嵋刺劃過卿良前襟,攔住卿良前進的路,從城內飛來的兩把鴛鴦钺一左一右,試圖把他一刀兩斷。
又來這一套。
卿良感到乏味,騰起的劍氣裏電閃雷鳴,他此刻的形象可以用兇殘來形容,一瞬打飛鴛鴦钺與離他最近的一把峨嵋刺。
“你們沒有必要再出手。”卿良道,“說吧,為何去晁家?”
姑娘離得近,受到劍氣餘波,被震出內傷。
她與她兄長自诩能收割化神,卻頻頻被一個元嬰期修士打壓氣焰,冷淡的表情稍有皲裂,顯出些許不忿:“與你何幹?”
自然是有關系的。
前世的晁家覆沒于雙生魔修之手。
晁氏家主外出與其他三門之主議事。晁家被斷屏包圍,消息傳遞不出。
晁穎戰至最後,保不下任何一個晁家弟子。逃離不了晁家的師弟師妹們血淋淋地躺在她面前,而她也走到了終末,無力避開下一道攻擊。
她精神潰敗,但不能認輸。以身煉器,死後化作不停歇的傀儡,至少,讓她保全一門之隔的兄長。
晁咎修為在晁穎之上,單論武鬥,則晁穎在晁咎之上。
可無論如何,晁穎也對付不了兩個比她修為更高的魔修。
卿良沒問晁咎為何不出門?
晁咎在很久以後主動與他說,渾渾噩噩、糊塗而已。
卿良一直以為元嬰期的修士很難醉酒,可那一日,晁咎喝到瘋瘋癫癫,滿嘴胡言亂語裏,只有提起當日的悔恨,和一個清醒的人一般冷靜。
晁咎沒有說雙生魔修的身份,卿良在與魔尊尚情同歸于盡之前也沒見過雙生魔修。
也許被晁咎殺了也不一定。
時至今日,及時踏入晁家的卿良,明白了那雙生魔修究竟是誰。
卿良站在青雷中央。知道了雙生魔修的身份,他還想知道雙生魔修為何要滅晁家滿門:“你可以不說,我可以燒城。”
他說得理所應當,冷淡下的暴戾明目張膽,連尚情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那姑娘眼中有了一絲恐懼:“你就不怕城中百姓……”
“城裏只有一個活人。”卿良道,“在斷屏外看不到,進來了,神識一目了然。”
他往前踏出一步,那姑娘被擊退所有驕傲,禁不住退後一步。
他走在與前世一樣的道路上,鮮血和殘肢歷歷在目,劍氣又在暴漲:“我不知道你們怎麽稱呼祂們,但曾有人和我說這是陰傀儡。”
一步一步的逼近,他走入臨溪城。
一道城門如同魔修姑娘最後一道防線,城內人來人往,姑娘長嘆,收起峨嵋刺:“我投降。”
“姐姐你回來啦!”城牆邊蹦起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跳着撲過來,“街上的叔叔姨姨突然都好難受,我快急死了,還好現在都沒事了。”
他探出上半身看到魔修姑娘正面對的人,驚喜道:“姐姐今天帶朋友回來了?”
這是城中唯一的活人。卿良收攏劍意。
“哥哥好,我叫明芳。”這孩子天性開朗,碰到陌生人也不緊張。
他脖子上挂着一根絲繩,墜了一顆紫牙烏,随着他蹦跳一晃一晃,晃入卿良的眼瞳。
最後一點劍拔弩張也被卿良斂去。
卿良蹲下身與明芳打招呼。
尚情:“诶?诶?”
同樣第一次見面,同樣不到十歲,尚情十年前沒有這樣的待遇。
但十年後的尚情可以被師兄推出來一并介紹,尚情又沒那麽傷心。
明芳踮起腳張望:“哥哥沒回來?”
這聲哥哥顯然不是說卿良。
魔修青年緩緩進城,臉上的擦傷被遮住,他又挂上甜滋滋的笑:“我當然回來了,今天乖不乖?”
明芳鼓起臉:“乖死了。”
魔修姑娘站在卿良邊上,卿良提防着她,她卻背着明芳小聲道:“我叫明梣。”
卿良不解。
“明芳以為你是我們的朋友,那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名字。”明梣壓低聲音,不想讓明芳聽到,她沖魔修青年擡了擡下巴,“那是我哥哥明苑。”
“你們姓明?”尚情突然發問。
“是。”
“臨溪城……”尚情喃喃自語,又問,“你們跟大王子妃什麽關系?”
臨溪城是昉地大王子的封地,大王子妃明氏與大王子一般溫厚,受百姓愛戴。
“她領養了我們。”
尚情看了看明苑他們,再看明梣:“你們不是親兄妹?”
“我與哥哥是,明芳同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明芳知道?”
明梣颔首。
明苑抱起明芳,往“人”群中走去。
尚情落在後頭,同明梣道:“你還真是知無不言。”
“事已至此。”
“人”群對明芳他們非常熱情。
“小芳今天又偷跑出來玩吶,被哥哥姐姐逮到了吧。”
“昨天虧得苑哥兒幫忙,一點小東西,你可得收下,不準再說不要。”
“街角店裏來了新頭花,梣姐姐有空一塊去看看不?”
祂們每句話裏仿佛都帶着這三個人的名字。
但卿良奇怪的是:“陰傀儡會說話?”
“他們看不到你。”
卿良:“何意?”
“把他們的力量調到最低,會比攻擊狀态更理智。魂魄裏有過去的記憶,他們可以根據記憶裏說過的話再現場景。”
這不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眼前是為曾經。
卿良問:“這件事明芳也知道?”
“不,他不知道。”明梣道。
“總有瞞不住的時候。”
“那他也長大了,可以不用隐瞞了。”明梣淡淡一笑。她長得明銳,笑起來也是一股肅殺勁兒,但投落到明芳身上的目光暗藏溫柔。
她這會兒看起來不像個魔修,把明芳舉高了的明苑也不像。
尚情挨着卿良,也問明梣:“這城裏發生什麽了,你跟你哥哥要做到這一地步?”
“如你所見,都死了。”
熙熙攘攘,全是死屍。
明梣接着道:“兩年前,義父被傳叛亂,大王子府上下都被問罪,我們三個被義父送去別處後,沒有被馬上發現。”
明芳恐高,哇哇叫着要放下來,結果一邊害怕一邊大笑,明苑伺機又把他舉高了點。
“人”群圍着他們,看明芳出洋相後笑得更大聲。
他們像一對真正的親兄弟。
明梣在明苑捉弄明芳時抽了口氣,眼看要訓出聲,又随他們去了:“城中百姓不服,聯名上書,為大王子求情,被打為共犯,國主派出軍·隊,一夜屠城。”
她眼珠轉到眼梢,斜着看卿良:“臨溪城被燒過一遍了,你要再燒一遍?”
已經燒過了。卿良默默回憶上一世發生的事。
明梣了然一笑:“你我敵對,這群陰傀儡也與你敵對,你當然要燒。”
也可以叫蕭逢幫忙,等這裏安全後。
卿良計劃後面的事。
尚情道:“我與師兄還在城裏,沒必要這會兒把自己燒了?接着你們的事,你們把這群人做成陰傀儡了?”
“我們收到屠城消息、回到臨溪城時,城裏的人已經‘活’過來。有一位自稱魔尊的大人,和一位白衣修士在那。白衣修士想帶走城裏的百姓,被魔尊大人勸下。”
那應該是魔域領主,和景氏兄弟中的一個。
“我們很快就被發現,原本要被殺掉,但魔尊大人突發奇想,讓我和哥哥管好這座城。我不想死,也不想讓哥哥和明芳死,就接受了。”
“死人依靠陰氣生存,無恙河源頭有足夠的陰氣,我和哥哥便經常去引渡。這兩天,本該再去一趟的,但城內受到陽靈影響,只好先去處理此事。”
“陽靈?”尚情不解其意。
“太陽精火煉化後的靈氣。”明梣解釋,“死人不喜歡太陽,尤其是實力不濟的陰傀儡。斷屏把陽光隔離在外,這裏的太陽是虛假的。”
太陽精火離得太近,煉化的陽靈更加精純,燒灼了方圓數十裏的空氣。
實力被調低的陰傀儡抵擋不住,在陽靈影響下,魂魄和肉身互相拉扯,疼痛到無法安寧。
可上輩子呢?
靈晔劍中的照寂劍魂沒有被發現,太陽精火的事晁咎從未提起過。這對魔修兄妹又是因何找上門?
無人知卿良的想法和疑問。
尚情道:“我以為你就講講你們三兄妹的身世,這算臨溪城的秘辛吧?這些都告訴我們?”
“臨溪城被屠後,魔尊大人張開斷屏,從此無人能進。可一旦有人進來,一切都會被查明。”明梣對卿良道:“你認得陰傀儡,查清事實的速度會更快,不如我交代了,換一個人情。”
“你要何物?”卿良道。
“讓臨溪城陪明芳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