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恙河源頭
無恙河源頭
卿良以為自己得了幻聽,但眼前突然出現的人,讓他明白,他沒有幻聽,也沒有做夢。
濃稠到幾乎凝成黑色液體的陰氣與怨氣,從面前這個似人非人、似魂非魂的物體上流瀉出來。
“祂”撩開遮蓋大半張臉的頭發,露出的五官與修真界公開的魔尊畫像一模一樣。
盛南枝道:“這位魔尊……你們也看到了,已經脫離肉身,不是跟宋門主互相監視的那位。目前這位和我們目的一致,可以看做半個同伴吧,等事了後該清算清算。”
魔尊尚情在識海裏九曲十八彎地“哦”了好久。
卿良:【你想說什麽?】
【大概明白了吧。】魔尊尚情餘光瞥過大廳,表面不露聲色,傳音道:【魔域領主鸠占鵲巢,肯定還要這鵲灰飛煙滅。可惜鵲鳥聰明,躲在陰氣足夠重的地方,用這裏的陰氣給自己打了副殼子,既躲過魔域領主的追查,又躲過地府命簿的追索。】
難怪這個聞孽身上的氣息混雜。
聞孽長久地盯着魔尊尚情。
他全身籠在陰沉裏,一雙瞳仁卻是黑白分明、清亮異常,難以相信這是屬于魔尊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過幹淨,卿良總覺得這人能透過尚情的外表看出魂魄裏的異端。
現在是魔尊尚情頂班,面對的又是曾經的魔修最強,萬一魔尊與魔尊之間有奇特的心靈感應,讓聞孽發現尚情殼子裏有個魔尊級別的魂魄,傳出去後免不了一場祓除禮。
可魔尊尚情與這具軀體有緣,畢竟可以說是另一個他。
這種情況下,要麽魔尊尚情親自去死,外人要害他……重雷青蓮印只是小打小鬧,傷不了魔尊尚情根本,而要下重手,必然會連累尚情。
為了尚情小命着想,也不能讓聞孽察覺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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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尚情的天嗣之體。
卿良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尚情好麻煩。
魔尊尚情傳音:【仙師的表情很過分呢?事到如今還在嫌棄我嗎?還是說——】
【不嫌棄你還能嫌棄誰!】年輕沖動的嗓音在識海間響起。
卿良一邊緊張地給尚情軀體糊上一層又一層靈力膜,不自量力地對抗可以對标半步渡劫期的魔修,一邊道:【怎麽醒了?沒恢複好可以再睡會。】
【我怕他又胡說八道。】年輕的嗓音消停了一小會兒,蔫頭耷腦,【師兄,我好累。頭痛,腳痛,全身都痛。】
魔尊尚情:【呵。】現在支撐這個身體的是他,痛的也是他。
卿良當然也清楚,但還是靠過去,繼續用自己的靈力溫養尚情的經脈,這倒是讓魔尊尚情好受了不少。
尚情很快發覺不對,跳起來要讓師兄別浪費靈力,魔尊尚情在聯通的識海以外,對他道:【你早晚要接管回自己的身體。現在養不好,回頭有你受的。】
話裏話外都是為你好。尚情反駁無能,忍氣吞聲,一想到師兄和占據身體的魔尊尚情手背貼着手背、胳膊貼着胳膊,魂體七竅冒煙。
*
對面,聞孽停止了打量:“是個魔修的好苗子。”
魔尊尚情不客氣道:“也是個仙修的好苗子。”
他右臉頰那道嫩生生的淺粉長痕都嚣張了起來,隐約有赤紅的印記。
盛南枝悄悄對卿良道:“他是這樣的?我怎麽記得不是啊。”
卿良靜默良久:“年輕人,想法比較多。”
盛南枝:“你說話像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家。”
卿良:“我比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年紀還要大。”
盛南枝:“……”
聞孽對尚情這個殼子頗有興趣,被拒絕了表露出明顯的惋惜:“我畢生所學無人繼。”
魔尊尚情:“魔域領主不是替閣下繼承下去了?”
盛南枝:“魔域領主?誰?”
卿良簡要概括魔域領主身份。
盛南枝:“……不是,我先不驚訝這個。尚情那小子是不是莽過頭了?再怎麽樣對面是聞孽诶,他就這麽說話的?”
卿良:“你私底下對聞孽喊打喊殺也沒有小聲過。”
聞孽的頭發又蓋住半張臉,露在外面的嘴勾着微笑:“二位,我都能聽到。”
盛南枝:“你老人家又不計較這。你說你的,我講我的,只要別拐了我們卿公子的好師弟就行。”
聞孽:“陳言謝的徒弟?”
魔尊尚情:“正是。”
聞孽嘆氣:“那太可惜了。”
卿良板着臉:“師尊當世第一劍修,當他的徒弟,何來可惜一說。”
聞孽笑道:“不是,我說我太可惜了。不是宋衍或者陳言謝的話,大可搶上一搶。這倆我不想對付,他倆會死拼到底,而且也有能力跟我死拼到底。”
魔尊尚情也笑:“沒什麽好可惜的,我若修魔,這上頭的位置……唔!”
重雷青蓮印熠熠生輝。卿良平靜道:“不好意思,境界不穩,漏電了。”反正他跳級跳得快,說境界不穩就是境界不穩。
魔尊尚情翻手握住卿良,黏黏糊糊才要說話,眉心一蹙,再舒展時,那張臉郝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五官還是原來的五官,可藏在笑臉裏的肆無忌憚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弱如風的溫順。
尚情借另一個自己的勢,抓着師兄的手不放,頂着疲憊不堪的神情,身體一軟,往師兄身上靠去。
卿良憐惜他經脈反複受傷,沒有推開,只傳音道:【不必強行出來。】
尚情委屈:【他又要說奇奇怪怪的話。】
魔尊尚情:【你心裏想的也沒好到哪裏去。】
三個人避人耳目,偷摸說話。
可明面上的兩個人膩歪歪靠在一處,盛南枝看得起勁,謝微吟假咳一聲:“南枝,還有正事。”
尚情掙着想站直,被卿良摁住。
“別動。”
尚情低頭:“講正事呢師兄。”
“身體要緊。”
尚情乖乖靠回去。
盛南枝誇張地抽了口冷氣。
謝微吟頭疼:“南枝。”
“這不正要說嘛。”盛南枝擺正臉色,“卿良,接下來我要說三件事,你聽完後不要害怕。”
謝微吟揉額角:“卿公子大概不會害怕的,請講正題。”
“這第一件事,就是你剛說到的冥棺印。”
盛南枝懸空布上畫布,手指一轉,轉出筆來,她提筆畫出中洲布局圖,中間彎彎曲曲一條無恙河,東南西北四境各框出一個圈,連接起來,又在外套上一個方框。
她用筆杆點了點方框:“暫且就當是冥棺印吧。”
方框中心一點被她染黑,正是輪回井的位置。
冥棺印以陰氣為棺椁,以怨氣為填充,孕育出與千年怨鬼相媲美的怨氣,引發地獄惡鬼共鳴,在下界與中間界破出一條路來。
千年前的冥棺印經扶風林五峰峰主阻止,沒有成功,但留下的地獄通道如今又成了禍害。
聞孽道:“一千年前那位魔尊,傳說中的上界魔域領主,他傳下的冥棺印在流花宮還有記載。原本,魔門是沒人有本事複刻出這樣的東西,但我很有興趣。”
所有人目光釘向聞孽,聞孽不以為意:“人類擁有好奇心,我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盛南枝皮笑肉不笑:“作為普通人,我可沒有那麽大的好奇心,您的好奇心差點把天給捅穿了。”
聞孽從發絲與發絲間隙中透出的目光有異樣的瘋狂:“若有所得,捅破天又如何?這冥棺印,魔域領主造得,我自然也能複刻……不,我會做得更好,那種被仙門輕而易舉封印的東西,我并不屑于去做。”
卿良皺了皺眉:“那是五峰之主以命鎮壓,何來輕而易舉?”
聞孽向下瞥出的眼神漸漸冷卻,他瞳孔詭異一轉,重新對上卿良的目光:“不好意思,忘了還有扶風林的人在。”
盛南枝用筆杆瘋狂敲畫布,整塊布被震得嘩嘩作響:“看我這邊!”
卿良與聞孽偃旗息鼓。
盛南枝在粗糙的冥棺印畫像上寫寫畫畫:“卿良跟我從這裏出發。”她在東境畫圈的地方寫上“屍山”兩個字。
“再是無恙河源頭。”她同樣在北境畫圈處标注上名稱。
“西境三國相争,禹風渡當屬必争之地,聞孽原先選擇這裏作為冥棺印的節點,但還沒布置完就被奪舍了。”
“都怪右使動作太慢。”聞孽輕聲抱怨。
“那我真是謝謝右使。”盛南枝不客氣道。
“你不必謝了。”卿良确認尚情狀态好一些,交給蕭逢照顧,走到畫布邊,替盛南枝标注好禹風渡,“青藜師叔蔔算過,南北境已經和未知領域相接。”
他在畫布最上方和最下方分別寫上“上界魔域”、“下界地獄”。
“冥棺印最終連通的是三界,是在和這些領域相接吧,至少也汲取到這兩界的力量,供養到棺內。”
盛南枝挑眉:“你了解了不少嘛。”
“師尊和晁宥前輩說的。”
他把比遞還給盛南枝,盛南枝眨眨眼,沒伸手去接。
他往前再遞出一點。
“你說誰?”
她應該不是在問師尊,卿良重複道:“晁宥前輩。”
盛南枝:“啊……”她用了很長時間思考這四個字,“還在世?”
卿良搖了搖頭。
盛南枝:“晁咎知道嗎?”
卿良:“情況都和宋師兄說了,他會轉告晁咎。他魂體留存千年,靈力維持下,屍骨或許還能找到。”
盛南枝長嘆口氣:“看來晁咎沒那個享福的命。那就讓他繼續糾結輪回井的替代品吧。我去看過他幾趟,你們門派的羅昀腦子轉得比晁咎利索。你送去了個好幫手,我想再給他挑別的助手,他還看不上。”
卿良翹了翹嘴角。
“好了,話歸原題——”盛南枝接過筆,轉了兩圈,拍在西境,“那就來說第四個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