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暴動
暴動
“的确天縱之才,但論将來如何,為時尚早。”
布履摩挲青草地,向卿良走來的男人一身落拓俠客打扮,發髻束得不夠整齊,一縷縷頭發自由散落下來,正是秋素峰峰主陳言謝。
卿良太久沒見到師尊,反應了會兒:“師尊怎麽回來了?南境不要緊?”
他還打算過幾日去南境來着。
陳言謝道:“你帶了個不一般的侍徒回峰,我來看看。”
三人邊走邊說。
陳言謝繼續道:“那孩子靈根駁雜,本不适合修煉。但體質特殊,五靈根便成了五行天靈根。只要走上修道之路,修煉一途不過喝水吃飯。”
燕雲鴻磨磨唧唧拖長調子:“啊——我怎麽遇不到這種好事。”
他築基前不得要領,沒少跟卿良點燈熬油,聽卿良講那些雲裏霧裏的個人感悟,幾次睡着,幾次被卿良抽走撐臉的胳膊,他屋裏那張桌子上大約還殘留數個下巴磕出來的印子。
陳言謝卻道:“未必是好事。就像你小子小時候,不懂事還貪吃,沒少吃出好歹來。那孩子也一樣,空有吃的本能,不懂節制,靈力暴動就是家常便飯。”
燕雲鴻:“……您打比方就打比方,別整的我跟個餓死鬼投胎一樣。”
卿良琢磨着他師尊說的話:“尚情那體質,是專為修道,還是修魔也可?”
燕雲鴻:“您想多了吧。他好好一孩子,還能改明兒就掀起魔氣暴……”
“阿良說得不錯。”
燕雲鴻:“……動?”燕雲鴻勉強把最後一個字說完,驚詫道,“不是吧?還真這樣?那豈不是一沾怨氣就走火入魔?遠山鎮那算命老頭咋就沒讓他直接成魔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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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言謝睨他一眼:“魔修和仙修一樣,是把氣煉入體內形成循環,又不是天天往外漏氣。動用魔氣時雖然會外溢,但遠山鎮那個低階魔修,尚情要是直接吃了還能直接入魔道。化神以上的高階魔修确實跟個移動魔窟一樣,可整個魔門都沒幾個,你這麽多年有見過?所以說,最重要的還是環境,以及尚情他自己的選擇。”
人間界大體保持靈怨平衡,尚情在平日裏所接受的靈氣和怨氣對等。
但某些場合,怨氣徹底壓過靈氣,就容易影響到他。
比如,無恙河底。
上輩子沉入無恙河底的尚情或是觸及到河底經年累月的怨氣,或是沉溺于自己噴薄而出的妄念,他的的确确從無恙河爬了出來,走上屠戮人間的第一步。
換言之,挂鎮門口的人頭,大約,的确,可能,是尚情幹的沒錯了,但是不是暴走待定。
至于榕樹村後,尚情跟着扶風林弟子前去的城池被一夜屠盡,按照傳言中屠城者毫無理智的說法,魔氣暴動這件事确實存在。
不過,十裏村一事後,卿良追蹤尚情百年都不見他暴走的情況。
類比燕雲鴻這個概念,就是長大了,懂事了,知道飯不能多吃了。
十裏村時,尚情可以接住他的劍,但手背上的青筋可以說明實際并沒有十分輕松,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尚情只略高于元嬰中期。
那是不是可以推測,元嬰後,尚情的經脈就已經“懂事”了。
卿良整理着重生前的事,不忘聽陳言謝說下去。
“我找門主談過尚情的事,古書上記載的天嗣之體和他基本對得上。天嗣之體本是天生地養、仙魔同身,借由人體孕育的天生渡劫者,只是經脈、□□跟不上元神。等他破丹結嬰,修得半仙境界,就能控制自身的靈氣流轉。在這之前,最好能有元嬰境以上的領路人随時抽走他多餘的靈力。”
與他猜測一樣。卿良思忖着,卻見兩雙眼睛瞄過來。
他腳下一頓:“有事?”
燕雲鴻嬉皮笑臉:“這不就巧了嗎?尚情命也忒好,要什麽,什麽就上趕着給他送來。”
評價尚情好命,卿良聽着頗為心情微妙。
按照原本的命理軌跡,沒幾歲就當活祭,爬出河也不見得讨過好日子,不然也不會在十來年後的榕樹村還穿着破衣爛衫。
他憎恨那個惡貫滿盈的尚情不假,但要說那個整天獨來獨往、捏着虛僞腔調的尚情過得有多好……
過得好就不會天天想着拖他一起下地獄了。
卿良回憶過多,怒意上頭,冷飕飕劍氣全扇燕雲鴻臉上。
燕雲鴻:……我又做錯什麽了!
*
尚情被關在卿良屋裏。
“劍修都是窮鬼,你應該知道,所以,秋素峰沒餘錢蓋禁閉屋。其他弟子住得比較近,怕尚情影響到他們。就只有你這屋能征用一下了。”陳言謝一點不見歉意、愧疚之類的意思。
卿良不介意。
尚情是他帶回來的侍徒,那就是他的人。要不是門內晉升激勵規則帶來的等級觀念,卿良是想幹脆安排尚情住他屋的。
畢竟自己的屋可以随便放監視靈器,全方位無死角地監督尚情在修道路上不走偏。
但是,外面那層花裏胡哨的符咒是什麽鬼東西!
他的屋子裏招了什麽髒東西,要這麽對他住的地方!
卿良冷着一張臉,百思不得其解。
陳言謝扒開門上封條似的黃符:“外門那學堂,教書先生還是內門金丹弟子兼任的,普通的事還好,靈氣暴走堪比元嬰境的弟子,他們能處理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燕雲鴻小聲補充:“你去輪回井那些天,外門學堂輪到青藜峰的羅昀教課。之前他跟咱們一塊出去過,就那臉長得嫩嫩的,看上去很好欺負,師兄你多瞅他兩眼都能瞅哭的那個。”
卿良很努力地搜索大腦裏存留的各種影像。
“算了,不指望您老人家記得。”燕雲鴻抹了把臉,“青藜峰上盛産算命的和畫符的,羅昀就是後者,可惜膽子太小,跟你出去一趟,後來打死都不肯出任務了。師兄,您在他眼裏,跟牛頭馬面沒差。”
卿良:“……”
陳言謝仔細看過黃符:“羅昀?原來是他啊,難怪金丹期就能鎮住暴走的尚情。青藜峰主跟我誇過他,我看這符箓還真不賴,朱砂看着倉促,但夠順暢,行雲流水、狂馳舒展。”
燕雲鴻:“您評論書法呢?別拽着文字充當文化人了。”
陳言謝咳了一嗓子:“總之,符箓裏靈力上乘,四面牆一面一張都夠用了。再怎麽靈力暴動,尚情也才入門,不得章法,靈力暴動也發揮不出元嬰境真正的能耐,羅昀夠大方的。”
大方到恨不得用符箓把屋頂都糊滿。
燕雲鴻古怪一笑:“不,聽說他一邊哭一邊糊的,純屬被吓慘了吧。”
陳言謝:“……”
卿良也撕下一張,朱砂結成的印流出純淨的靈光。
倉皇下還能作出如此穩固的封印符,要不要介紹給晁咎認識一下?
萬一兩人合計出比輪回井還要合理的封印物,豈不是進一步減少晁咎拿自己煉器的可能性?
他走神走得遠,身旁兩人習慣他少言寡語的狀态,轉身去撕那一堆貼得亂七八糟的符箓。
木門內側傳來兩聲輕輕的敲擊聲:“是師兄嗎?”
燕雲鴻捧着靈光漸熄的符箓。這自然全是陳言謝撕下來的,憑燕雲鴻現在的境界,壓根動不了這些符。
他也聽到屋內的動靜,眼珠子轉過來:“師兄?叫誰呢?”
裏面的聲音緊張起來,音調拔高了不少:“是公……公子回來了嗎?”
卿良打開門,半人多高的小孩躲在門邊上,太陽光透過竹林落在他臉上,他又開始躲太陽。
卿良朝他走近一步,把刺眼的光線都擋去:“他們二人是我師尊和師弟,不是旁人,叫師兄就好。”
他牽着尚情進屋坐好,先用眼看了遍小孩的狀态,又半蹲下來握住脈搏細細查探:“多餘的靈力已經散幹淨了。”
燕雲鴻全身泛酸:“師兄你能不能對我也這麽友好?”
卿良疑惑地看過來。
他自認帶燕雲鴻成長帶得兢兢業業,不夠友好嗎?
燕雲鴻站直讪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卿良又看回尚情:“還記得多少?”
尚情思考一番:“羅先生在教我們感受靈氣是什麽樣的。我就試了一下,感覺有風在往身體裏吹,漲得胳膊腿哪哪都疼,我也就來得及聽羅先生說什麽靈力暴動,之後就好像睡過去了。”說到這,他慌張起來,“可是我被關起來,肯定是因為幹了壞事吧。”
燕雲鴻:“那倒沒有,羅昀慫歸慫,動作快得很,容不得你搞破壞,這點你放心。”
尚情松了口氣。
陳言謝一把摁上尚情的腦袋瓜:“這可是你師兄的屋子,真幹了壞事哪還輪得到這,早送門主那去了。”
尚情撓了撓臉:“屋子裏一直黑漆漆的,沒看清。”
封印符能力出衆,連光都隔絕開來。
尚情接着道:“而且,我應該是在屋子裏搞了不少破壞,靠摸也摸得出來。”
剛才着急尚情的狀态,卿良這會兒留意自己的房間,桌椅缺胳膊少腿不說,連他的床都裂了幾道縫……不止,床角都缺塊了!
他重新盯回尚情。
“我一定會修好的!”這一天,尚情學會了及時認錯,以及及時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