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好像約會
好像約會
同樣黯淡的月色下，在兩個同樣安靜的房間裏，是兩個懷着相同的回憶入睡的人。
相遇的那年他們都還是中學生，懷着各自的心事躲避着人群，然後在躲避的途中相遇。
清晨，明桐剛要例行其事出門遛狗，便看見了正在樓下等她的宣琅。
“我和你一起。”他說。
明桐沒有說好與不好，嘴角卻是勾起的：“這其實本來就是主人該做的，這樣更容易培養和他們的感情。”
夕島上沒有別的住戶，萌萌它們被溜也向來是不牽繩的，只管漫山遍野地跑就行。
九月初，清晨的葉尖兒上開始出現了露水，天光熹微，霞光一線，照耀在露珠中間，像正午時貓兒的眼。
這四只小家夥不管不顧地蹚過草叢，在身上沾滿一片潮濕。
“以後還在我這裏工作嗎？”宣琅問明桐。
“為什麽不？”
“那烏桃城呢？”
“一樣的。”
四只小家夥在前面肆無忌憚地奔跑撒歡，後面的兩只人類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突然，明桐笑了一聲，道：“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很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是嗎？”宣琅擡手摘掉落在她頭上的葉梗，“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麽樣處理親密關系，不知道怎麽去親近想要親近的人。如果你知道，就教教我，你想要我做什麽，就和我說。”
“沒關系，慢慢來吧，來日方長。”明桐說，“反正這裏我想要親近的人也只有你一個。”
“這裏？”宣琅反問，“那麽出了這裏呢？”
“還有我在峨眉的三個師父。”明桐道，“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條寬茫無際的河，我與人海，便變成了孤島與大陸。留在孤島上的人呢，有我，有峨眉的師父們，有藏起來的你，還有路琪偶爾來串個門。”
“路琪？”宣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嗯。”明桐道，“是我進入大學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是怎麽做到的？”怎麽做到成為你的朋友。
“她是那種，天然地會樂于助人的人。”明桐說，“我在那家寄宿學校被關了三四年，上大學後還是有很多常識性的社會經驗不懂，她沒有覺得我不正常過，也幫了我很多。”
“你呢？”明桐問，“我也是聽溫靜雅說，你還有一個繼父。”
“是的。”宣琅沒詳細說，“我的繼父和繼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在我成年後他們也願意讓我和他們一起生活，但是他們也都已經有各自的家庭，所以我還是選擇搬出來，這樣雙方的關系可能還會更好一些。”
“唔，能直接擁有一座島嶼居住，實話講，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覺得慶幸又羨慕。”明桐說。
“慶幸？”
“慶幸自己在昙市也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明桐解釋，“一個植物順應時節生長，動物也按四時春出冬藏，可以在晚上看見星星和月亮的地方。”
“城市的人們太久沒有踏足過真實的土壤，沒有看過太陽朝升暮落，沒有聽聽自然其它的聲音，沒有看過花朵的自然枯萎……城市裏也有花，但它們不分季節地開着，像極了被迫營業的人類。”明桐說，“所以他們……我們生病了。”
宣琅靜靜聽完，問道：“所以你想要離開昙市，對嗎？”
“嗯！”明桐肯定地點頭，“我一直在努力賺錢，就是想早一點回峨眉養老。”
“你是獨女，明宏去世後你應該也繼承了遺産，不會缺錢。”宣琅早在明桐來自己這裏打工時就覺得奇怪，但當時他沒有興趣追問。
“我不想要。”明桐抿緊了唇，“我和他們本來就是沒有關系的人，之後我也不想和他們扯上關系了。我繼承的明宏的遺産，這兩年我都在陸續轉給溫靜雅，在回峨眉之前，我也會做一次徹底的切割。”
“中間具體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以後你可以和我講。”宣琅道，“但是你的決定我都會支持。”
“我會幫你的。”他說，“你會拒絕嗎，我的幫助？”
明桐只是笑：“公平起見，你也不能拒絕我的幫助。”
“不公平啊。”宣琅也笑，“你那麽厲害，可以幫到我很多，可我能幫助你的，只有很少很少。”
“唔，我突然想起來，現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你說。”
“路琪很早之前就想跳槽到方圓，我把她的簡歷給你，你給留意一下适合她的崗位可以嗎？不用特殊招聘，她很優秀的，只要有匹配的崗位，她一定是競選者裏最優秀的那個。”
“水梨子。”重逢後，宣琅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世界中叫她的這個名字。
“嗯？”
“我不是只能發布招聘需求的招聘部門。”宣琅無奈道，“我每天都在創造不同的崗位需求，這也是我的社會責任所在。所以你明白了嗎，在我看來你只是對我提出了能力及責任範圍之內的合理需求，所以不需要這麽小心翼翼。”
日頭逐漸升高，陽光透過葉隙照到人的身上，溫度漸起。
明桐移開自己突然紅了的臉，目光閃爍地想着，或許宣琅之前說自己還沒有看清自己真正的感情是對的，她确實一直喜歡這宣琅，只因為他是宣琅，現在卻是第一次心率加速，可是明明眼前的人并不會說什麽撩人的話。
“嗯。”此前還能說會道的明桐此時因為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微妙的情感轉變，而難得地有了些害羞，背對着宣琅呼喚玩得正歡的四只小家夥，準備回家了。
早餐是一起吃的，因為宣琅說：“以後晨間遛狗和早餐我都和你一起。”
明桐沒有拒絕的理由，又聽宣琅道：“我把今天的行程空出來了，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麽，我帶你去。”
明桐愣了一下。
“想回峨眉看看嗎？”見明桐不回答，宣琅繼續問道。
“不，還是不去了。”明桐道，她會害怕自己回去之後就舍不得離開。
“那去看月亮吧。”宣琅又給了她一個選項。
明桐歪頭提醒他：“今天還是新月。”
宣琅卻笑道：“沒關系，只要你想看，我會安排去天文觀測站。”
“真是大手筆啊。”明桐感嘆，“可是我對通過望遠鏡看到的影像并沒有什麽興趣。”
“那就去滑雪？或許你會喜歡飛翔的感覺嗎，我們去滑翔。”宣琅繼續給出選擇。
“我感覺你不喜歡出門。”明桐看着他，“是為了我嗎？”
“不是不喜歡，而是以前沒必要。”宣琅回答道。
這樣的回答讓明桐的心莫名又漏了一拍。
“你這樣……”明桐有些失笑。
“嗯？”
“像是在邀請我去約會。”明桐道。
“是嗎？”現在輪到宣琅怔住，“我只是想和你更熟悉一下，畢竟……”
畢竟他們雖然已經重逢将近三個月的時間，但這三個月的時間裏，線下宣琅在躲着明桐，而線上水梨子在躲着玉虛君，陰差陽錯，他們都選錯了靠近對方的路徑。
“因為玉虛君也是我的一部分，可是你看起來很讨厭他。”宣琅道。
明桐一時納悶于這人還有臉說，道：“你打扮成年近古稀的樣子，我怎麽可能認得出來，而且一開始是真的奇奇怪怪莫名其妙。”
“現在原諒我了嗎？”宣琅掩飾住內心的忐忑，問道。
“是啊，我雙标，是你我就覺得沒關系了。”明桐說，“還會擔心你……”
宣琅現在看着明桐的眼神太過溫柔，讓明桐再次不自在起來，輕咳了一聲，接着道：“擔心你被當作不正常人類被捉走。”
宣琅的計劃最終還是沒能成行，他清空今天行程的舉動太過臨時，上午東部工廠發生爆炸事故，雖然沒有造成多大損失，但也需要他去坐鎮處理。
而明桐在宣琅走後卻在思考，是不是要繼續做這份寵物管理師的工作，昨天晚上宣琅說的話确實也把她吓了一跳，她有想過宣琅會記得自己，但沒想到對方把自己放在那樣重要的地位，甚至還要與她共享財富地位。
從昨夜相認以來，兩人的反應都可以說平淡倒顯得不正常，明桐雖然在反應過來玉虛君就是宣琅的時候雖然有些意外，但更加讓她意外的是兩人對彼此相似的執念。
他們的對話無波無瀾，但明桐很清楚這份平靜的表象下埋着多麽洶湧的心緒。
孤獨成瘾了的孩子們找到了自己原來的夥伴，但會就此不再孤獨了嗎。
宣琅刻意的笨拙的親近，明桐有意無意地迎合，究竟是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或許現在，只是現在，他們都說不清楚。
慢慢來吧，來日方長。明桐在心裏如此重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