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污染物
污染物
淩鹿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通訊器。
內置了污染度檢測儀的通訊器,此時沒有任何的提示。
但淩鹿知道,就在此地,就在前方不到3米的位置,有一只污染物正在蠢蠢欲動。
這應該就是厲行洲所說的,潛藏在主城中、無法被任何儀器檢測到的污染物。
現在,這只污染物快要醒了。
淩鹿并不害怕。
但他有點慌。
他想起了春臺路的廢墟,想起了厲行洲垂頭凝視那片廢墟時的側臉。
他按照厲行洲教給自己的标準流程,按下了通訊器上的緊急撥號鍵:“這裏是桂花巷12號,這裏有污染物。對,确定是潛伏污染物。”
淩鹿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書店裏的顧客臉色驟變。
但沒有人驚叫,也沒有人去質疑。顧客們快速奔向店外,待到了室外後,才大聲提醒周圍的人:快走!這裏有污染物!
一時間,狹窄的小巷裏擠滿了往巷口奔逃的人。
店長卻沒有走。
青年白着臉,指了指牆上的污染度檢測儀:“你怎麽确定有污染物?檢測儀根本沒有提示啊。”
淩鹿張了張嘴,卻回答不上來。
他能怎麽說?總不能說“自己聞見了污染物的味道”?
青年盯着店裏的展示櫃,眼神已是有些呆了,自言自語般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這家店連舊紀年都挺過來了,怎麽現在會有污染物……”
淩鹿有些急了,不禁想要伸手去拉住青年的胳膊往外跑——他記得很清楚,“黃金逃生時間”,只有二十分鐘。
只要現在趕快跑,那就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然而青年把胳膊往回一縮,嘴裏依然夢呓般說着:“是看錯了吧?一定是看錯了,這麽多書呢,這麽多書呢……”
淩鹿急得不行,正想着要不要把這人敲暈了往外拖——
恰在這時,他手上的通訊器閃起了紅點,牆上的檢測儀也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淩鹿回頭一看,方才那滲透出黑霧的展示櫃,如今已經劇烈搖晃起來,晃得上面的玻璃哐當作響。
這,是污染物終于要爬出來了?!
淩鹿這次直接拽住青年的胳膊,大聲道:“看,看,警報響了,真的是污染物,我們快逃啊!”
青年腿都軟了,整個人站都站不住,任憑淩鹿拖着自己往外跑。
才跑了沒幾步,就聽見後面傳來“哐啷啷”的重物倒地聲,伴着刺耳的玻璃破碎聲。
淩鹿和店長青年到底都沒受過專業訓練,聽見身後的響動,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
只見壞掉的櫃子裂成了碎片,從棕色的木塊和透明的碎玻璃裏,爬出一只2米來長、身體扁平、全身都覆蓋着細小鱗片的節肢動物。
它的頭部,或者說看上去是頭部的部分,綴着12只黢黑的眼珠,探出一對黃褐色的長長觸須。這觸須正在上下摸索,像是在測定周圍是個什麽環境。
它的尾部,還另有三根帶着粗大毛刺的長須,一邊配合着頭部的觸須四下擺動,一邊不停排出黃色的膿液。
這膿液似乎帶着強腐蝕性,其流經之處,無論是木頭還是紙張都嘶嘶作響,同時冒出陣陣白煙,最後化作一團白灰。
青年頓了兩秒,失聲道:“書蠹!是書蠹!這只會吃書毀書的蛀蟲,現在居然成了污染物?!”
看着被毀的書,青年的眼淚嘩一下落了下來:“書沒了……!他留下來的書,沒了!”
淩鹿不知道“書蠹”是什麽,也不太理解青年在哭什麽。
但他很清楚,任何生物一旦成了污染物,那食譜裏第一位的美食必然就是“人”了。
所以他又拉了一把青年:“快走快走!趁着它還沒開始吃人!”
青年紅着眼,跟着淩鹿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然而兩人沒跑幾步,就看見小巷子裏擠得滿滿的,大約十幾個人堵在原地寸步難動。
淩鹿鼻子動了動,心中一驚,跳起來往前一看——
三只“書蠹”排成一排,紛紛立起半截身體,36只黑色的眼球不停轉動,半透明的附肢如同人類的手臂一般直直伸開,末端還兩兩相勾,完完全全地擋住了去路。
更糟糕的是,這些書蠹的尾部,全都在以驚人的速度往外排出膿液。
不消片刻功夫,那些膿液便已淌到了人群腳下。沿途的舊石板路,全都被膿液腐蝕出深深凹痕,散發出刺鼻的酸臭味。
人們驚叫着,開始往回亂竄,或是四下尋找可以立住腳的高處,一群人頓時又慌又亂。
有人大聲說着鼓勵的話:“放心,軍隊很快就來了!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有人哭着應道:“可是這巷子這麽深,這麽難找!這膿液又流得這麽快,馬上就要把人給淹沒了!軍隊趕得過來嗎!”
這話一出,人群更亂了。有些膽子小的,幹脆蹲在地上嗚嗚哭泣了起來。
淩鹿聽見這句話,心裏也是一慌:
是啊,這巷子這麽窄這麽深,這污染物偏偏又攔在路上,阻擋了人逃離。
而且這些膿液……按照這個速度,确實等不及軍隊趕到,就會燒到人了啊。
現在……要怎麽辦?
我不想放讓這些怪物傷害這些人……不想讓它們毀掉這個地方……
淩鹿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他的眼裏,有奇異的紅光開始凝聚。
恰在這一瞬間,他的通訊器響了。
淩鹿眼中的紅光瞬間消失。
他低頭一看,竟然是厲行洲的電話?
淩鹿趕緊應聲:“先生?”
厲行洲聲音沉穩地直入主題:“淩鹿,駐城軍隊收到了你的報告。”
“桂花巷的地形複雜,逃脫難度大,由我直接對接。”
這人頓了不到半秒,又道:“別害怕。現在盡量清晰地描述,你看到的污染物的外形和動作。”
淩鹿快速說完後,厲行洲沉默了快十秒,再度開口道:“這種污染物,雖然處在‘适應期’,卻能通過釋放膿液來圈住獵物,增加了救援的複雜度。”
雖說厲行洲沒有說得特別透徹,淩鹿還是明白了:這怪物就想把人困在這曲折小巷裏,待适應期結束大快朵頤呢!
厲行洲的聲音變得如鋼鐵般冷硬:“你看看周圍的建築,告訴我具體是什麽。”
淩鹿便原地轉着圈,跟厲行洲描述了一番周遭的建築。
厲行洲道:“淩鹿,你所在區域的污染值很快會上升,通訊會中斷——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牢記。”
“這種污染物無法擡起頭部仰視上方,存在視野盲區。”
“你看向東邊,那裏有一間廢棄的房屋,門板是可以踢開的。你帶着被困的居民沖進門,去二樓跳上天臺……”
時間又過去了一分鐘。
通訊器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雜亂,直至完全聽不清晰。
但這一分鐘,也足夠厲行洲為淩鹿勾畫出一張“立體逃脫地圖”。
按照這個地圖,所有人都能避開污染物的視線與膿液,沿着屋頂、陽臺、雨蓬組成的“空中小道”,逃出小巷,和趕來救援的軍隊會和。
淩鹿摁掉只剩下雜音的通訊器,跑到那間用木板做了扇門的破舊小屋門口,用盡全身力氣猛踹過去,果然踹出一口足以通行的大洞。
而他這一下搞出的動靜,自然也引起了人群的關注。
有的人怔怔地看着他,有的人則是一臉驚恐地喝道:“你做什麽?你不怕驚動污染物死得更快嗎?!”
這平素乖巧斯文,說話永遠軟軟糯糯的少年深吸一口氣,回頭望着衆人,用他最大的聲音喚道:
“我知道怎麽繞出去!大家——請跟着我!”
聽到淩鹿呼喊的衆人并沒有立刻動作。
雖說現在情況危急,但淩鹿看着确實太過年輕。
那精致好看的面容,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只能乖乖留在原地等着別人來救他的,哪裏像是能帶着人逃出去的?
淩鹿見人群沒什麽反應,心中不禁發急,脫口而出道:“是先生告訴我的!先生在軍隊,他知道這裏有污染物,剛剛告訴了我怎麽逃!”
這時,終于有顧客認出淩鹿就是最早發現污染物的人,便咬咬牙,從人堆裏向他跑去。
在場的衆人其實一個比一個焦慮脆弱,見有人跑了,便也不想那麽多,紛紛跟着跑過去。
如此一來,這十來號人,倒也稀裏糊塗地都跟在了淩鹿後面。
淩鹿再次深吸一口氣,捏了捏拳頭,又喚了一聲“跟緊我”,便飛快地跑上二樓,從窗戶跳到了天臺。
接着,他一字不差地執行了厲行洲的“立體地圖”。
上天臺、跳陽臺、跑屋頂……
身後的十來號人,見這少年行動迅捷,沒有半分猶豫不定的樣子,像是的的确确知道要怎麽出去,便又都生出些信心來,一個個見樣學樣地跟在後面。
不知不覺間,這十幾人已全都繞開了三只“書蠹”。
三只污染物疑惑地散了開來,轉着36只眼睛四處尋找,像是在好奇面前那些會動的生物都跑到哪裏去了。
“立體地圖”的倒數第二站,是從一間屋子的陽臺跳到對面的屋頂。
這間屋子空置許久,門也是虛掩着的,大家沒費什麽工夫就沖了進去,再接二連三地跑上陽臺開跳。
跳過去的人,只要從另一側的防火樓梯下去,就能安全繞出小巷回到地面。
一個兩個三個……
一連十一個人,都這麽跳了過去。
淩鹿守在隊伍末尾,看着大家一個個地落到對面,心裏總算沒那麽慌了。
這一次,應該不會再有“平民傷亡”了吧?
然而,在第十二個人,一位壯實的大高個男子踏上陽臺時,意外發生:
這年久失修無人保養的木制陽臺,竟然咔嚓兩聲,整個往下落去!
還好身後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膊,才沒讓這人從八米高的廢屋摔下去。
可接下來怎麽辦?
現在還有四個人落在了這邊。沒有了陽臺,這間屋子到對面的距離至少有四米寬,普通人是跳不過去的。
大高個被幾人拽回屋子裏以後,趴在地上驚魂未定,喘着氣道:“要不,要不,咱從樓下走?這也沒剩幾步路了……”
他話音未落,幾人便看見一只“書蠹”,身後拖着一長溜冒着煙的膿液痕跡,不緊不慢地從小樓下方路過。
大高個:……
對面屋頂上的人見此情景,也是着急,大聲道:“你們先找地方躲一躲,等下讓軍隊帶着設備來救你們!”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再有個六七分鐘,污染物的适應期就該結束了。
污染物們一旦開啓攻擊模式,只怕這一整片的建築物都會塌掉,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
淩鹿咬咬牙,回頭望了望這間廢屋:
破舊的長沙發、扔在地上的窗簾、倒在地上的木椅子……
驀然間,他腦子裏像是有道光閃過。
眼前的這些廢舊垃圾,猶如一塊塊立體拼圖般,在他腦子裏拼出了一件完全不同的物品。
“我知道了!”他叫了一聲,跑向那張舊沙發,從随身工具箱裏掏出小刀“呲啦”一聲割開沙發布,同時對剩下三人喊道:“來幫忙!”
3分鐘後,一架奇形怪狀的長梯從陽臺塌陷處伸了出來。
若是仔細看,會發現這部長梯是去掉了座椅靠背的沙發框架從中間劈成兩半,再用窗簾布綁住了椅子腿緊急改出來的。
雖然粗糙難看,但的的确确是架梯丨子。
兩邊的人齊心協力将這長梯丨子穩穩搭住,這邊屋子裏的人再匍匐在梯丨子上,一個接一個地爬了過去。
待最後一個人平安落到對面屋頂,這臨時造出來的長梯終于不堪重負,轟地一聲砸在地上,引得幾只“書蠹”紛紛探頭看向這邊。
*
十五位平民,全部逃出小巷。
此時離污染物冒出頭,堪堪過去20分鐘。
荷槍實彈的軍隊已經趕到了巷口。
淩鹿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麽捕獲或者殲滅這裏的污染物。他只知道,一列白大褂跑了過來,護着所有平民坐上了開往醫院的巴士。
接下來,又是身體檢查、血液檢查……
一旦在城中遭遇了污染物,現場所有人都需要進行抗侵蝕值測試,還需要留院觀察。
淩鹿非常配合地做完了檢查。
一番折騰之後,他實在是有些累了。
他走回自己的床位,裹着帶有消毒水氣味的被子,聽着身邊的腳步聲交談聲,沉沉睡了過去。
淩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睡夢中,他隐隐察覺,好像有人走到了自己身邊,還放下了個什麽東西。
淩鹿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看看是誰來了。但他實在太困了。
等他終于有力氣睜開眼時,發現外面已經快天黑了,而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換了個單人病房。
淩鹿困惑地四下看了看——
他一眼就看見,床頭櫃上擺着一盒巧克力。
他記得這個巧克力的包裝。副官先生說過,這是厲将軍給他準備的巧克力。
想到這一點,他夢中的那個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所以……是厲行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