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阿鳶心裏裝着事,把筐子放下:“娘說叫我把餅子送來就回去,你們把這幾日掙的銀錢交給我吧,娘叫我帶回去。”
提起銀錢,二人一臉心虛,梗着脖子大聲嚷:“平日叫你伺候推三阻四,要起銀錢這麽積極!”
從懷裏掏出一把銅錢:“就這麽多。”
阿鳶可不管他們掙了多少銀子,只管帶回去就是,當然也不能白白跑腿,往自己腰包劃拉幾個銅板也就順手的事。
回到客棧,容州果然已經走了,晌午的房還未退,昨夜一直未睡好,白日應該不會有賊匪那麽猖狂,她可以先補覺,再去找人。
一覺醒來天色昏黃,阿鳶收拾好包袱不敢再住,結算了住宿費和早飯錢出門直奔鎮上酒樓。
夜間鎮上的街道懸挂着紅色燈籠,映照的整條街朦胧迷幻。
接連找了幾家酒樓都沒有容州的消息,阿鳶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身後是明亮溫暖的酒樓,身前是黑暗未知的道路。
“姑娘,這麽晚了,就進來待一會兒吧,外面不太平。”酒樓跑堂的小夥子肩上挂着一條髒污抹布,吆喝着。
阿鳶堅定邁開步子,剛才跑堂和小胡子掌櫃說的話她可聽見了,這也是一家黑店,知道她包袱裏有銀錢,打起灌醉她的主意。
想得美,等找到容州,她就殺個回馬槍,殺殺他們的風頭!
在黑暗無盡的道路中不知走了多久,回頭看向寒霜中模糊不清的酒樓燈光,阿鳶心底也發憷。
耳邊傳來不似人類發出的聲音,她後背一寒生起一片雞皮疙瘩,機械化扭頭看過去,脖子都僵住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音。
忽然。
腳腕被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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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感覺不似活人。
心髒停跳一瞬,低下頭看過去,是一只凍到青白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沒幾兩肉。
而且有點眼熟。
再看過去,是容州慘白的臉,身上帶着比之前更重的傷,條條帶血,冒出來染紅了身下的雪。
情況看上去很糟糕,指甲全部被拔除露出紅透的嫩肉,衣衫撕裂的地方有烙印和各種刑具留下的痕跡,估計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才一日未見,他怎麽就落得這幅田地,混的還沒她好,十分懷疑他就是那個将來呼風喚雨的人嗎。
托起他一路走到巷子裏的醫館,大夫正要架上門板,看見她背上的人神情緊張:“哎呀……別進來別進來……”
“大夫,他快不行了。”
“不行了就找個地方埋了,我借你一把鍬,千萬別進來。”
“倒也沒那麽快就沒,還有救活的希望。”阿鳶沒想到這老頭比她還怕惹事,掏出一大把銅錢遞過去。
“我還有,需要什麽藥材盡管用,我們不是匪也不是兵,你不會惹禍上身的。”
“那他這傷是怎麽來的?”老頭态度已經緩和下來。
“我們二人是私奔的,他被我夫家抓住關在地牢裏拷打成這樣的,看他身上的傷……”
“……那你們進來吧,別聲張。”老頭讓開一步,迎着人進屋後飛快把門板落下插上門。
把容州放在一張窄小的榻上,阿鳶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看老大夫忙前忙後,水盆裏被鮮血染紅,布條被鮮血浸透,傷口被掀開剪掉腐肉的時候,她沒忍住嘆息一聲。
想當亂世枭雄真是不容易。
老大夫鼻尖的和額上浮着細密的汗珠,卸力坐到椅子上:“……好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阿鳶正想說謝,接着又聽見。
“治他耗費了我不少珍貴藥材,診金一分不能少……總共五兩銀子。”
阿鳶閉上嘴,她身上有多少銀錢心裏清楚,所有銅錢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吊錢,還住宿吃飯用去一些。
“少不了你的。”扭過頭盡量不露怯。
坐在榻邊從天黑等到天亮,容州一點反應都沒有,阿鳶心裏沒底了:“他怎麽還未醒?”
“再等等……他身體條件不錯,應該差不了……”
滾燙的溫度仿若置身火海,無法逃離忍受着痛苦,不一會兒,又仿佛在冰山上,反複幾個來回他都堅持住,意識昏昏沉沉。
感受到強烈痛意的時候,容州壓抑着低吟一聲睜開眼,翻身想要撐着身體坐起來。
“別動,千萬別動!”阿鳶按住他的肩膀:“你身上每一塊好肉,敷着許多珍貴藥材,知道花了我多少銀子嗎,你敢浪費我和你拼命!”
這還真不是瞎說的,也不知老大夫如何看出她沒銀子,第二日就伸手朝她要錢,只能實話實說,老大夫一點情面都不留,要将他們趕出去。
為了将來的袅雄不死在她手裏,只能厚重臉皮去書肆借了五兩銀子。
容州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能動,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大夫說,你的喉嚨也受了傷……到底是什麽人将你傷成如此……先別說話。”阿鳶雖然對他也存着利用的心思,心底裏還是欣賞的。
不忍道:“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傷,等你好了別忘記又前我一回,就用銀子報答好了。”
容州眼眸微眯,嘲諷的淋漓盡致。
熱騰騰的粥放在唇下吹涼,送到容州嘴邊,解釋道:“容公子,屈尊吃一口吧,人是鐵飯是鋼,你的傷還沒好……”
張開口咽下粥,閉了閉眼。
“這樣就對了。”阿鳶喋喋不休:“這是鎮上的一家醫館,位置很隐僻,不會有人發現,你只管安心養傷,我每日幫孫老頭做飯,他把這間屋子留給咱們住。”
容州目光撇向屋內,簡陋的擺設比趙家好不到哪去,牆角擺着一個老舊櫃子,衣架斷臂殘垣,身下的床榻硌得他骨頭都疼。
孫老頭慌慌張張的開門進來,叮囑道:“一會兒你們千萬別出聲!”
“怎麽了?”阿鳶也跟着緊張起來。
容州眸色漸深,身側的手握成拳。
“外面打起來了,莎車國和郦國的人,咱們都躲起來別出去,街上全亂了,那長刀還帶着彎,砍向人的時候毫不手軟,一幫畜生!”孫老頭義憤填膺。
“你們千萬別出去送死!”最後又說了一句才離開,估計也是回自己屋裏去躲着了。
“在這個國家正在走向衰敗的時代,民生艱難山河不易。”阿鳶有感而發,可以想象街上是怎樣的場景,鮮血和冰冷的屍體,溫熱的刀尖刺向鮮活的生命。
她無法把這裏當成書中的世界,心在此處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若是有人能平息這場戰亂,百姓定認他為王。”她是故意如此說的,果然看見容州眼底激蕩的情緒,昏暗無波中猶如浪潮湧動,情緒起起伏伏。
“噗”
一口黑血吐出。
阿鳶呆住,莫不是刺激太過?
“扶我起來。”容州許久未說話,聲音含糊不清。
阿鳶勸道:“你還是躺着吧,全身上下都是傷。”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容州面上緊繃:“躺累了,坐起來緩緩。”
等待的時間像是被放慢,早上的粥已經消化掉,阿鳶想去門口看看,或許慌亂已經過去。
孫老頭不知道躲去哪裏,小院子安安靜靜,不起眼的木門緊緊關着,還用一根粗壯的樹幹頂着。
門外聽不見街上的動靜,小醫館原本就偏僻,慌亂中更是無人注意。
移開頂住門的粗壯樹幹,打開門朝外看一眼,靜悄悄一絲聲音都沒有,壯着膽子走到巷子口,街面上似乎剛遭遇過一場戰亂,推車和馬車仍在街面上,瓜果蔬菜散落一地,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跡。
容州坐在榻上,不敢向後靠,後背的傷口已經結痂:“外面情況如何?”
“不太好。”阿鳶話也變少了,情緒低沉。
整整一日都沒看見孫老頭,翌日晌午,陽光充裕照耀在冰天雪地上的時候,飄過一夜小雪的街道上陸陸續續出現幾個佝偻着背的老人,平靜的走過街道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還有的眼淚已經哭幹,躺在街道上的屍體一具具辨認,籠罩在悲傷無助的沉淵中。
“你們沒事就好。”孫老頭終于露面,替容州把脈後催促道:“你們抓緊時間離開吧,不要久留。”
阿鳶不願折騰,怕容州的傷惡化:“他還沒養好傷,我們如何能離開。”
“你們是哪裏人?”孫老頭問。
“趙家村。”
“我找個板車送你們回去,幾個趙家村的人正搭伴回去,你們一起。”說完無論他們是否同意,就要攆他們離開。
“我去叫板車過來,你們盡快。”
阿鳶只好扶着容州:“不然我背着你吧。”
瘦小的身軀蹲在地上,容州抿唇:“不用。”
板車停在巷子口,孫老頭見二人拖拖拉拉邁着小碎步,主動過來幫忙,伸手扶住容州:“不是我老頭不收留你們,我也要離開鎮上去逃難了,醫館只能關門,亂世就要來臨,保命要緊。”
板車上坐着一家三口和兩個包裹嚴實的男子,阿鳶心下有種猜測:“趙有方,趙有財?”
二人擡起頭,身上的破布裹了一層又一層,灰頭土臉雙目無神,看見阿鳶的一瞬間激動起來。
“你怎麽還在這裏?”趙有財瞪向她攙扶着的男子:“這是那個乞丐?”
“你走到哪裏都帶着他,還說不是相好?水性楊花的女子!”
阿鳶已經考慮好要與趙有方和離,根本不在意他們兄弟二人說什麽,剛經歷過生離死別,板車上的其他人也沒心情關注這些事。
孫老頭擺擺手:“你們家的事回去再說,趕緊走。”
板車颠簸幾個時辰,容州一路上被趙有財和趙有方盯着,進入村子後,板車停下,陸續下車。
阿鳶先跳下板車,然後伸手扶着容州,胳膊被一掌拍下:“光天化日就拉拉扯扯,你們不要臉我們還要臉!”
手臂上一陣灼熱的痛,阿鳶捂着手臂怒瞪過去,要不是容州目前傷勢較重打不過,她肯定還上這一掌。
回到趙家,趙氏從炕上爬起來:“哎呦我的兒啊……你們可算回來了,娘都擔心死了,聽說鎮上出事,恨不得馬上去接你們回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看見杵在門口的阿鳶,怒罵道:“叫你去鎮上,這麽多日都不回來,家裏柴燒完了,水缸也空了……”
“娘,她帶着那個乞丐一同去的鎮上!”趙有財拿手指着:“她把大哥放在哪裏?這件事若是被村裏人都知道,咱們家的臉就丢光了,這回我也想好了,回來就不走了,外面世道亂,咱們就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過日子。”
“至于她……沉塘算了!”
趙有方沒說話。
“大哥,你怎麽想的?反正她如此不檢點,留着何用,花些銀子從鎮上贖一個回來,哪個不比她會伺候人……”
趙有財略微有些動心,看向趙氏:“聽娘的。”
阿鳶往後退了一步,想要去找容州,結果跑到柴房推開門,看見空空的屋子,心瞬間跌到谷底。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