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牦牛群群,野草青青。
汽車剎停在路邊,沁人心脾的草香蓋住了牦牛的糞便味。
恰是六月天,碧空如洗。
閉眼感受着穿過遼闊空曠草原來到身邊的風,石竹太陽飽滿圓潤的唇邊勾起一絲笑意,戴着棕白色的西部牛仔帽下車,石竹太陽朝獨立在草原上的一頂帳篷走去。
這是石竹太陽自殺計劃的倒數第二站,可是她車裏幹糧已盡,只剩一捧百合。
“您好,有人嗎?”
挂着彩飾的正方形帳篷門微微敞着,禮貌詢問了一聲,石竹太陽掀起簾子,彎腰探頭,一眼便望見了裏面身着民族服飾,背影纖細單薄的藏族少女。
“有有…有人。”
突如其來的詢問聲打斷了臧塢劄秧的思緒,臧塢劄秧連忙轉身對着來人。
好漂亮的阿佳。
見藏族少女似乎被自己吓到了,一雙杏眼裏滿是無措和慌亂,石竹太陽抱歉的點點頭,“不好意思。”
接收到陌生女孩的歉意,臧塢劄秧下意識就想擺手說“沒事兒”,只是手臂剛一擡,劄秧就想到了自己放到背後的手裏還握着東西,只能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藏族少女擡起又放下的小動作清晰地落在了石竹太陽的眼裏,石竹太陽斂去眼底的神色,再次抱歉的點點頭,就放下了門簾。
見陌生女孩退遠了些,也将簾子放了下去,臧塢劄秧瞬間松了口氣,連忙把手裏的匕首塞進櫃子裏,又扯了件衣裳蓋住。
望着合上的櫃門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臧塢劄秧才勉強壓下了心裏的不安和害怕。
一陣輕風掀起門簾的一角。
轉身瞥見了門外女孩修長筆直的雙腿,臧塢劄秧一瞬間回想起了陌生女孩的笑臉,不自覺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和衣裳,臧塢劄秧用并不标準的普通話對着門邊輕聲喚了一句。
“進來吧。”
擡指重新掀起門簾,石竹太陽明媚自信的臉上揚起淡淡的笑意,“雖然我什麽都沒看見,還是為此感到抱歉。”
“沒關系。”
臧塢劄秧輕聲說着,編起的麻花辮夾雜着金色絲帶落于胸前,彩色的額飾與澄黃色的珠玉耳墜交相輝映。
看着臧塢劄秧撲閃澄澈的眼睛,石竹太陽只覺得她特別像一只在迷失森林的小鹿。
漂亮、幹淨、惹人心生憐愛。
又一陣風過,吹落了兩人之間的門簾。
石竹太陽伸手去撩門簾,恰好觸摸到了同樣來掀簾子的臧塢劄秧的手。
指尖的溫度碰撞,劄秧瞬間縮回了手,石竹抱歉的笑了笑,用門口的木杆支起了門簾。
“抱歉。”
“沒關系。”
劄秧搖了搖頭,看着笑得溫柔的石竹,也笑了起來。
石竹望着劄秧,只覺得劄秧臉頰上的紅暈宛如秋天裏被餘晖浸染的雲朵。
“可以用花換一頓吃的嗎?”
忽然來了一絲興致,石竹主動開口,指了指懷裏的百合花,“我旅游到這邊,原先準備的食物吃完了,手機也快沒電了。草原上似乎只有這一頂帳篷,所以想問問你,可以嗎?”
“這樣啊。”
劄秧認真的聽着,明白了石竹的需求以後,劄秧點頭接過百合花,将石竹迎進了帳篷。
帳篷內的空間很大,除去必需品,只有少許劄秧自己的東西。
劄秧在一旁準備吃的。
石竹坐在爐竈右側,欣賞着帳篷內的裝飾的同時眼神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劄秧剛才站立的地方。
“你嘗嘗。”
石竹正思索的時候,劄秧端上一碗酥油茶和幾塊糌粑,大概是怕她吃不慣,盤裏還放了一些明顯不屬于草原的外來餅幹。
“謝謝。”
石竹端起小碗,嘗了一口酥油茶,入口鹹鹹的帶着一絲奶膻味,再回味便是滿嘴的奶香和茶香。
又嘗了一口,石竹滿足的眯了眯眼睛,粉嫩的舌尖在唇上舔了舔。
“好香的酥油茶。”
見石竹吃得慣,劄秧笑了笑,低頭去看百合花,“我從沒見過黃色的百合。”
“是嗎?”
石竹的視線随着劄秧的手移到了百合花上,劄秧的指尖在黃色的百合花上輕輕點了點。
劄秧揚了揚嘴角,石竹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麽。
“我們這裏有藏百合,玫紅色的。”
劄秧擡起頭來,澄澈的眼裏仿佛綴滿了星光,“就開在山坡上,風吹的時候,滿山都是玫紅色。”
石竹望着劄秧笑而不語,她好像在劄秧眼裏看見了她說的開在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玫紅色的藏百合。
低頭拿起桌上的餅幹,石竹把帽子往後一掀,帽子自然垂落挂在肩後,石竹輕輕撩起的發尾沾了絲絲酥油茶。
石竹沒太在意,擡眼望向劄秧,有些抱歉,“其實我沒想拿花換食物。”
“啊?”
劄秧驚呼出聲,看着石竹的眼神有些懵。
“不過,你喜歡的話,那它就屬于你。”
石竹由衷的笑着,順手抽了枝黃百合別在劄秧耳後。
冰涼的指尖劃過耳廓,劄秧身體輕微抖了抖。
石竹收手看着劄秧,輕聲道:“很美。”
劄秧放在膝上的手捏緊了些,片刻又放開,沒回應石竹的贊美,劄秧只是看了眼石竹身上的吊帶迷彩褲,問她,“要不要住下來?”
“如果你不介意,當然可以。”
石竹笑着嘗了一口糌粑,青稞的清香在嘴裏回蕩,石竹砸吧砸吧嘴,又喝了一口油酥茶。
“我叫石竹太陽。兩種花的合稱,石竹花和太陽花。”
石竹看着劄秧笑了笑,“我為自己起的名字。你呢?”
“臧塢劄秧。”
劄秧起身拿來筆和一本灰色的筆記本,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遞給石竹。
石竹捧着筆記本,看着劄秧娟秀的字跡,眼裏閃過一絲驚豔。
“你寫的字也很美。”
石竹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接連被人贊美,劄秧有些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嘴唇,臉頰飛上一絲紅暈,看向石竹的目光又柔和了些。
“可以在本子上寫一段話,留下你的名字嗎?”
對上劄秧請求的眼神,石竹肯定的點了點頭,“當然可以啊,這很有趣耶。”
“不過,等我離開的時候再寫吧。”
合上筆記本,石竹看着笑眼盈盈的劄秧,将本子放到了爐竈上。
傍晚時分,石竹從車裏搬了椅子下來,就坐在帳篷外。
劄秧趁着天還亮,正清點着牦牛的數量。
在大草原上的耗牛是不會少的,只是劄秧習慣了每天傍晚數耗牛數量的日子。
見傍晚的夕陽正好,石竹一時興起,又去車裏拿了相機下來,站在路邊随意地拍了幾張草原上的景色。
視線不由自主地被草原上的少女吸引,石竹舉起的相機裏恰好捕捉到了劄秧。
廣闊無垠的綠草原上,黑褐色的牦牛群裏,笑容燦爛的劄秧格外美麗。
一張一張的翻看着相機裏的照片,石竹坐着坐着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一件外套。劄秧席地而坐,就在她身邊。
石竹不自覺的笑了笑,腦海裏浮現劄秧的名字,便叫了出來。
“臧塢劄秧。”
“嗯。”
劄秧擡頭看向石竹,別在耳後的黃百合還在。
“劄秧。”
“嗯。”
又喚了一聲劄秧的名字,石竹移開望着劄秧的視線,伸手摩挲着身上劄秧的外衣,思緒有些飄遠。
大家和劄秧一樣溫暖。
旅行的路上,有很多姐姐、阿姨給她蓋過衣服毯子,送過她吃的,叮囑她注意安全,可越幸福就越痛苦。
入夜。
石竹和劄秧睡在帳篷裏,外面的風刮得呼呼的。
石竹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只有無盡的黑。
劄秧側身對着石竹,注視着石竹的側臉,知道她也沒睡,半晌才輕輕開口,問她,“會害怕嗎?”
“害怕什麽?”
石竹偏頭看向劄秧。她好像能從劄秧眼裏窺見一絲光亮。
只是劄秧的視線又移到了別處去。
“你看起來很幸福。一個人出來旅游不會覺得孤獨嗎?”
劄秧輕柔的詢問聲傳來,石竹卻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沉默着。
帳篷裏再沒有聲響。
慢慢緩緩的吐了口氣,石竹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光投射到了帳篷頂上,照亮了帳篷,也照亮了看着她的劄秧。
“我沒有很幸福。”
石竹的聲音很是柔和平淡,以至于劄秧甚至懷疑石竹說的話是“我很幸福。”
聽不見劄秧回應,石竹偏頭看向劄秧的眼睛時,又一次窺見了光亮。
“劄秧,你眼裏有光。”
石竹一句簡單的贊美,劄秧卻莫名濕了眼眶。
“我是想問你,會害怕這樣黑的夜晚,害怕住在陌生的地方嗎?就這樣而已。”
劄秧的回答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石竹察覺其實害怕的人只有她。
“那你害怕嗎?”
石竹帶着關心的反問傳了過來,劄秧望着石竹,一雙眼睛通紅,沁滿了水光,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劄秧卻沒開口,只是低下了頭。
石竹也沒再問,慢慢側過了身體。
隐約看見劄秧垂下去的臉上挂着淚水,石竹慢慢靠近劄秧,像母親曾拍打着她的後背一樣,也輕輕的拍打着劄秧的後背,安撫着她。
“不怕。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劄秧蜷縮在石竹懷裏,慢慢閉上了眼睛。
垂眼望着劄秧不安的睡顏,石竹對劄秧的心疼莫名多了幾分。
下午閑聊的時候,劄秧說她沒上學了,一個人守着這個帳篷,偶爾會回家。
石竹問劄秧為什麽不上學,劄秧沒回答。
劄秧十七歲。本應上學的月份,卻在牧牦牛。
遼闊的草原裏,劄秧确實孤獨,不透光的帳篷,滅了油燈,便只剩黑暗。
石竹拍打劄秧後背的聲響越來越小,手機僅剩的電量也很快耗光。
只是在光消失前,劄秧和石竹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