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自昨日天皇賜下了兩名曾是伊勢神宮巫女的內侍後,作為公子身旁的首席使女榮子想了很久,才将二人安排得格外妥當。據她們的說法,陛下只是讓他們在府中為公子祈福。
但倒也沒有這個必要。
府中女眷并不多,賀茂真家大人只有無慘公子這一個孩子,旁的大人們也早早分了家,府中唯一的小姐還是真家大人的侄女,前來借助一段時間。待其母收拾好了家中眷屬,自會将她接回去。
榮子只好将兩位巫女安排在遠離公子的遠處雅間。
待她處理好了一系列的事情,才堪堪聽聞上次來過的孩子今日要在府中過夜。榮子本來打算收拾邊上的屋子出來給人過宿,可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宿在公子的房間裏。
留着那麽短的頭發,衣着和行為都很樸素,怎麽看都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榮子也是在鄉下出生的,在來到京都之前,她還以為鄉裏的鄉紳就是世界上富人的模樣。來了這座城市後,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淺薄。
出于這種相似感,榮子朝對方打了招呼。那個叫緣的男孩十分拘謹地朝她鞠了鞠躬,看到她手裏的水桶,“是要打井水嗎?”
榮子點點頭,那男孩主動提出要幫她打水。
當年為了蓄水,水井修得很深,繩子丢下去好長才觸碰到水面。榮子總是對這個建造物不太滿意,她力氣算不上大,大多數時候只能吃力地拉滿一桶。
早上的井水十分冰涼,它的溫度本來就比外界要低,再加上季節的緣故,簡直是刺骨冰涼。
“是要提到浴房嗎?”
竈火都在浴房邊上,連通着廚房。
在緣的幫助下,榮子得以有時間去完成另一個事項。她越看男孩越覺得,與她們的公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是個好孩子。
聽說對方給無慘少爺講了半宿的故事,榮子都不知道該驚訝哪一點了。講了半宿的故事?還是小公子要聽故事?
榮子侍奉這位公子也已經五年了,也就是在對方九歲的時候就開始侍奉了。宮裏的醫師早早地就斷定公子是沒辦法活過十八歲的,哪怕後來用了那麽多的補藥,祈了那麽久的福,醫師的診斷依然沒有改變。因而,這位公子的脾氣很是唬人,連宮中的妃子都知道這回事。她們在安慰道子夫人的時候,說不定也在偷偷嘲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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孱弱多病的身體令他幾乎沒有什麽興趣,兩位家長也沒想着把什麽重任托付給他,無慘只是偶爾讀讀書,寫寫詩,讓人給他講故事這種事,這得是他十歲前會做的事了。
“講了些什麽故事呢?”榮子也很好奇。她脫離天真爛漫的孩童時代已經太久了,腦袋裏只剩下從別人那裏聽來的男女間的錯亂故事。哎,這些不純潔的人,到了晚上幹嘛亂搞成那種樣子?到了夜裏,到處是牛車咕嚕咕嚕的聲音。
緣微微垂下眼睛——他的側臉弧度很柔和,這是還沒有長成的痕跡,等他再長大些,這些孩子氣的氣質都會消失不見,硬化成大人的模樣,“都是我從書上看來的。”
一見鐘情的美少女其實是自己異父異母的親妹妹。
以為自己的老師愛上了自己愛的姐姐實際上老師愛上的是他的姐夫最後我和老師在一起了。
“還有嗎?”榮子聽得眼皮打顫,這故事怎麽沒有她想想之中那般純良。
緣說:“沒有了。”
地上未掃淨的落花打着轉兒,等到下個開花的季節,還要過上好久。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下,榮子總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就當自己聽錯了吧。
上午的膳食時間為十點鐘,在那之前,需要準備點心和茶水。
公子通常會睡至九點鐘再緩緩起床,梳洗加上穿衣,差不多就要花費半個時辰的時間。
看了看男孩短得毛茸茸的頭發,榮子心中也有一絲羨慕。
……
……
無慘的梳洗時間超出我的想象,使女用齒密的梳子細膩地梳理着他的黑色長發,争取做到沒有一根亂毛。
大家對頭發的要求非常之高,這裏的男子如何評判女子的美貌,頭發是否烏黑亮麗也是評判的标準之一。有的時候,他們只見了女子的頭發或衣裳,心裏就會打出自己的分數。美麗光潔的長發,帶有熏香的華美衣裳,這就是“美”了。
我摸了摸自己發翹的頭發。我的頭發是普通的短發,童磨的頭發倒和無慘一樣長,所以打理起來特別麻煩。他每隔一日就要到附近的理發店去洗頭,每次一去,至少是一個半小時。有好幾次,他為了洗發錯過了上了時間,被不死川老師揪着耳朵拎在教室門口挨罵。
等到無慘完成他的“起床準備”,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
因為是在家中,他穿着得很是簡單,但在外頭披了一條厚厚的鼠色大氅。他今日是興致看起來挺高的,眉毛沒有擰着,反而松松懶懶的。
講的我都快詞窮了。
我本來就不善于言辭,說話也是幹巴巴的,非要把故事講得“有趣”,簡直是讓我絞盡腦汁。
我自己都不記得那是我從哪裏看來的了,也許是從我妻同學那裏。
無慘的精神相當好,我的精神狀态則與他相反。要是再讓我在這裏呆上一夜,恐怕明天的我就不是真正的我了。
用過早食,我決定辭行。他仍然用那傲氣的眼神看着我,對于自己好像被我當成了洪水猛獸而表示不滿。得虧這位少爺的心情還算良好,沒有再做出一些帶有強迫性質的行為來。
但無慘還是在口頭上稱惡,“榮子,把他趕出去。”
榮子擡頭觀察着無慘的表情,既無嫌惡也無惱怒,于是拿起掃帚裝模作樣地在門口晃蕩了兩下。
大搖大擺地從大門離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因為無人督促,我回去的時候阿魚才剛剛睜眼,正打算尋食去。她看見我,便緊張地把我前後左右都給翻遍了,生怕我身上多出來一個自己不知道的洞。
“真是想不明白那少爺到底要做什麽?我看他也不是缺玩伴的樣子。”阿魚在那裏吐槽,“說不定只是昨天給了你一個好臉色而已。”她依然對無慘持有一種靈魂上的恐懼。
“我感覺你好像很怕他。”每當阿魚提到無慘的時候,她總是會下意識地停頓兩秒,然後再開口說話,從遇見他到現在,幾乎沒有一句好話。
阿魚也表現得十分困惱,她勾了勾自己的頭發絲,“其實我也不懂……”她越說語氣越夢幻,仿佛是在說一些夢話,“我為什麽會害怕他呢?”
阿魚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
……
與源博雅出去游玩了三日,晴明才堪堪回到府中。
我在他到達之前回了家。
家中的事務與先前沒有任何區別,我便按部就班地繼續自己的寄宿生活。
“小緣什麽時候能帶我一起去別的世界玩玩?”
童磨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的秘密的人,而且他對這回事兒很感興趣。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走。”上一次走的時候,我都沒能拿上自己的應急小包。
他攤在床上,長長的發辮從床頭垂落下來。
他的頭發和外面枝頭的白花很相似,柔軟且純潔。
白花幾乎沒有香氣,只是一種可憐又可愛的裝飾物。
童磨身上有浴液和洗發水的氣息,但那都不是他本身的氣味。
我注視着枝頭那朵白色的小花,在夏風的吹揚下,它悠悠地晃蕩着自己無垢的身體。
我第一次見到童磨,是在四年前的開學季。
我的十二歲,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過去的十二年,我過着相似的生活。我已經不再去追尋沒有名字和面目的父母,接受我現有的家庭,未來可能還會加入一只小動物。
“不在橫濱讀國中嗎?”因為我提出想要去東京的鬼滅學園上學,醫生哭喪着臉。
“而且名字很怪噢。”
鬼滅學園,據說是由從神宮退役下來的神官開設的,但也只是傳說。
“網站上有學校的說明。”
占地面積,學校風貌,學風學德,助學基金,獎金制度。
“嗯……”醫生眯着眼睛思考着。
“但是需要住宿呢。”
“……小緣,你該不會是嫌棄我了吧?”醫生看起來很哀傷,希望我收回這個決定。
今年,醫生關閉了他的診所,盤下了一家廢棄的孤兒院。等到他獲得營業資格證以後,孤兒院就要開始招收無人願意撫養的社會兒童了。
我已經十二歲了,有年紀更小的孩子需要被照顧。
我堅定着自己的決定,孤身一人來到了位于東京的鬼滅學園國中部。
學園的四周圍着一圈銀杏樹,還是四月份的季節,葉片的綠色無比濃稠。草坪中的粉色小花随風搖曳,三葉草們舒展着風扇似的身體。
“媽媽?”
在我不遠處有個白橡子色頭發的男孩,他背着一個巨大的藍色帆布書包,身旁身着職業裝的女性似乎是他的母親。對方側着身體在打電話,似乎沒有聽到孩子的聲音。
他一直仰頭望着母親,但母親沒有向他投射一絲視線。
等到電話打完,女人才蹲下來,對兒子說:“做個好孩子。”
她從錢包裏拿出了一疊現金塞進藍色帆布包的內袋裏,擡頭看見同樣背着書包的我,“跟同學一起去報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