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我聽說那個小少爺脾氣特別差,阿緣,你不會去的對不對?”阿魚不知道從誰那裏接收到了賀茂無慘的傳聞,她說他們村上也曾經來過這樣一個公子,惹到他的人被對方的随行武士砍死了。
“反正他們這種人視人命如草芥,千萬不要和他們扯上關系。”
阿魚扮演姐姐的模樣勸導我不要去和那些人扯上關系,但在很多問題上,她也是一知半解的。
“我認為能夠忍受病痛已經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在此前提下,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他們的脾氣都會壞得很明顯。”
“所以呢?”阿魚無情的編織着手裏的彩繩,“我可不是非得去忍受他們對我的壞脾氣。”她作一副搞怪狀,“我讨厭那些控制不了自己情緒的人,就跟我老爹一個樣。”
被憤怒和自傲沖昏了頭腦,以至于當事人不能夠以合理的目光去看待自己身邊的人。
每當我這麽想的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也有過這樣一個親戚。
此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為無慘開口,“但他畢竟年紀還小。”
阿魚不以為然,“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哩!要不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呢,不過也是,要是我是貴族家的小姐,我肯定也很嚣張吧。”她幻想了一下自己穿着華麗衣裳的模樣,想到那重重的12色衣披在身上,像裹屍布一樣緊緊纏繞着身體。
轉念一想,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快樂。
是夜,或許是夜不能寐的緣故,阿魚又跟我提起那條被我們放走的人魚。
“他應該不會再被人抓住了吧。要說他也是真傻,在自己的領地裏好好呆着不行,非要到人類的村莊裏晃晃悠悠,搞得我以為是妖怪呢,晚上都不敢出門。”阿魚當時的恐懼是一點兒也不作假的,但根據我這段時間來的觀察,她怕的是長像醜陋的妖怪,而不是美麗的妖怪。晴明的式神除了阿雪(雪女)外,近來我們還見了一位長相可愛的少女,她是紫藤花化作的,名為蜜蟲。
這年頭,做長得醜的妖怪也是會受到別人鄙視的。
兩面宿傩雖是人類,但他的面目比一般的妖怪更加可怕,人們畏懼他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實力,還有他那奇特的長相。
我們聊天的話題很是繁雜,從人魚聊到今日的所見所聞,又從今日的所見所聞聊到他人那的風流韻事——待到生活環境平靜了些,阿魚的八卦之心竟然熊熊燃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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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即将要入睡的時分,阿魚卻小聲地說:“那天晚上,大家的表情都很恐怖。”想要抓住人魚的那份急切的心,任哪個小孩看了都覺得有些心驚膽顫。
“我以前看到過很多有關人魚的傳說,在那些傳說裏大家為了吃人魚肉,總是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
“為什麽非要吃人魚肉呢?光看他的長相,我就覺得沒有普通的魚美味。”
大家苦苦追尋的目的只有一個——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到底有什麽誘惑力呢?那還不如許願當一個貴族,世代都不會被貶的那種,這樣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吃了人魚肉又沒有背景的人,說不定最後只能出家當和尚,天天在那裏劈柴念經。”
枕着并不松軟的枕頭,我覺得她說的并非沒有道理,我想到了八百比丘尼,比丘尼的意思就是尼姑,小說裏她也總是以此形象出現的。
大概是說的有些上頭了,阿魚翻來覆去硬是睡不着,連帶着我也清醒了一晚上。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宿,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府上竟然來了一個送信人。
那是一封蓋有藤原漆印的信件,“是交由安倍晴明大人的嗎?”
雖然我與晴明之間以名字相稱,但在外人眼裏我就是他府上的仆從,我也同其他人一樣稱呼他的大名。
但送信人卻否定道:“不,這是給你的信。”
給我的信?藤原府我就認識三個人,分別是萬、紅葉以及僅見過一面的彰子小姐。
打開信件我才發現,這是那位年幼的小姐所寫的。而信件上的內容在說,就在昨日午夜,術師萬死于兩面宿傩之手。
彰子不知何時聽聞了我與萬之間的關系,所以才會寫這封信上門吧。
明明昨日我還從無慘談到她,今天卻聽聞了她身亡的消息,讓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萬她,一直瘋狂地追求兩面宿傩,可我看那個男人分明沒有愛人之心。她所說的話确實有道理,大家都不理解強者的孤獨,所以她想要去承擔那個角色,可兩面宿傩根本就不領情啊。
信上還說,萬的屍骨已于今晨火化,意思是沒有必要過來吊唁了。
晴明聽聞,“這就是愛戀的苦楚啊。兩個人若是看上了眼,這就是戀情,可單方面的戀情只會成就詛咒。”
“藤原府大早上就把她的屍骨火化了。”對這一行為,我百思不得其解。
作為純正的京都人,晴明見慣了屍體造的孽,“人哪怕死了,他們的怨氣也不會消失。那些擁有強大念力、咒力的人們,若是不将他們挫骨揚灰,他們遺留下來的怨恨,很有可能會造就新的怨靈。”平安京的四大怨靈包括崇道天皇,崇德天皇,菅原道真以及平将門,直至今日,他們的亡魂也在朱雀大道上作祟。
“我讀過泷夜叉姬的故事。”泷夜叉姬是平将門的女兒,為了複活她的父親,引發了一系列的暴動。說真的,要不是我讀過夢枕貘作的小說,對于這個時代,我可能真的會是一問三不知的狀态。但小說畢竟是小說,和現實還是有着巨大差距的。
“那我的故事呢?你有讀過嗎?”晴明這麽一問,我當場就卡殼了。我像念課文一樣念出他的稱號,“陰陽師歷史中最傑出、最優秀、最偉大的大陰陽師閣下。”
桔梗花紋的蝙蝠扇一打而過,只見晴明笑眯眯地,一句話不吭。
——他不會就是為了等我說這句話吧。
“從別人那聽到對我的誇獎,真是叫人害羞的事情。”晴明是這麽說了,但他的表現完全沒有任何一絲與害羞搭得上關系。
被他那麽一攪和,我都不知道要想些什麽了。
“那我……我先去做別的事情了。”
其實也沒什麽事情好做,晴明的好友源博雅近日經常上門約晴明出去喝酒,所以府上也變的空空蕩蕩的。
晴明不在的時候,他的式神們也沒有化形,所以府上只有我和阿魚兩個人。也就是說,安倍府上的侍從從男到女沒有一個是活人,全是各種模樣的精怪。
阿魚最近在識字。到了京都還是大字不識,惹出了好多笑話。托晴明的福,我們得以在宮中女官的教導下學習。
我沒想到的是,這位泉子女使和道子夫人來自于同一個家族——香川的鯉川家。
“無慘那孩子?若非他母親的請求,我都懶得照拂他。”泉子女使長得與道子夫人相似,但她卻是單眼皮,整張臉顯得有些懶洋洋的。我只是順着道子夫人提到了無慘,就得到了這樣的評價。
“說起來,今日他應該被陛下召見了,哎,要不要和他說點什麽呢?”泉子女使猶豫再三,最後決定,如果她剛好遇上了侄子,就問候他兩句,遇不上就算了。
心态很平和啊……
很可惜不如泉子女使所願,我們讀寫所在的院子剛好卡在必經之道的邊上,而我的發色又太惹眼了,只需遠遠地望上一眼就能夠發現。
頭發的顏色讓我變得很顯眼,新來的老師老喜歡點我起來回答問題。
身着正裝的賀茂無慘在兩名內侍的陪伴下來到了泉子女使所在的院子。
“這不是我親愛的侄子嗎?”泉子女使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來這坐下吧,我讓雲雲給你倒杯茶。”
“我可不喝茶。”無慘擡起下巴,人倒是在圍桌邊上坐了下來。
阿魚聳了聳肩膀,偷偷地攥了一下我的手心。
但無慘只是看了我們兩眼,轉頭就和他姑姑攀談起來。他們說的話都挺沒有營養的,諸如:你吃了嗎?昨天吃的啥?晚上打算吃啥?
兩名內侍在一旁等待着,她們的手中還捧有兩個蓋有賀茂漆印的木盒。
泉子女使對自己的侄子也挺不耐煩的,聊了會有的沒的後,她就讓雲雲帶了份點心上來,“你拿回去吃吧,這是昨日中宮娘娘賜下的。”
無慘慢悠悠地站起來,“你幫我帶過來。”
他這話是對我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