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守了他一夜
第0004章 他守了他一夜
撥通110的電話,明霁開口道:“你好,報案。”
“昨晚大概10點到11點之間,在扶光山的盤山公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明霁壓着聲音說話,嗓音低啞得像是含了一把沙,“剎車失靈,撞上了栅欄,沖出了公路,然後發生了爆炸。我懷疑是人為,昨晚的雨很大,山火應該是沒燒起來的,不知道車輛燒成什麽樣子了,辛苦你們出警調查一下。”
“好的了解。”電話那端的警察詢問道,“打這個電話和您聯系嗎,請問您的名字是?”
“明霁。我現在錦溪醫院,住院部七樓1208床。”
明霁挂斷電話,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又輸入一串數字,按下撥通。
電話接通,明霁言簡意赅:“商榷,我是明霁。”
商榷是明霁父親資助過的學生,畢業後就進入了萬彩集團工作。
明霁進入集團後,商榷就一直在他身邊幫他,無論是解決問題還是應酬和交際,商榷都游刃有餘,明霁也足夠信任他。
他交代道:“我需要新的電腦、手機和一些住院的用品,送到錦溪醫院住院部七樓1208床。”
此時電話那端的商榷剛剛起床洗漱完,他正準備給自己和妻子煮早餐,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電話,商榷還在想是誰,一接通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就熟悉得叫他瞬間打起了十分精神。
“你受傷了在醫院?傷得嚴重嗎?我現在就去辦。”商榷擰着眉頭關好家裏的電源,回房間和妻子交代了兩句,然後拿上公文包往外走。
明霁說:“放心,不算嚴重。就是補辦電話卡有點麻煩,身份證件在萬彩栖雲的保險櫃裏,你和萬殊去拿,他知道密碼。”
萬殊和明霁從小學、初中到大學,都是同學。
畢業工作,萬殊又跟着他進了萬彩,說這個名字一聽就旺自己。現在萬殊在項目部做副經理,他們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也是一同并肩作戰的工作夥伴。
明霁心裏思忖着自己的車禍和度假山莊的人大概也些關系,要細查,如果查出問題來,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萬殊調過去,升到經理的位置。
萬殊一直說在總部太忙了,想去項目上,能輕松一些。
只是這場車禍到底和度假山莊的項目經理有沒有關系,還需要細查。
明霁垂眸,掩下眼裏的淩厲神色:“查一查我那輛邁巴赫,昨晚我在扶光山的盤山公路出了車禍,後續的調查處理你來跟進。”
“還有,找兩家媒體,把我車禍的事透出去,讓公關部也發通知,把我的車禍傷情寫得嚴重點,就說我至今重傷昏迷未醒。”
車禍的事絕不是意外那麽簡單。
商場如戰場,明槍打不過,就放暗箭。他應該重傷,最好是像他父親一樣意外身亡,或者變成植物人、半身不遂也好,只有這樣,才不會擋着有些人的路。
哪有什麽意外。都是人禍。
商榷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好,我明白了。”
明霁挂斷電話,把手機還給了護士,禮貌地道了聲:“謝謝,剛才的談話內容……”
護士說:“不用謝。您放心,我們對病人的一切信息都是嚴格保密的。”
“醫生7點會來查一次房。”她看了眼時間,低聲提醒,“早餐8點開始供應,您可以再休息一會兒,有什麽事再按呼叫鈴。”
病房門合上,病房裏再次安靜了下來。
明霁這才把視線投向陪護床上睡得正熟的青年身上。何嶼渡……
有時候,明霁也會感慨命運和緣分的奇妙。
就像何嶼渡轉學後,他們又因為參加英語演講比賽再見。
還有年前他去度假山莊住了幾天,又正巧碰上何嶼渡和朋友也在山莊玩。
那天他只是遠遠看到了眉眼覺得熟悉的人,觀察了許久,又有些不确定,所以才去看了何嶼渡的資料求證。
VIP的客戶資料很詳細,他的記性也很好,過目不忘。
無論是何嶼渡的地址、電話還是出生年月,他都能背下來。
倒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就派上用場。
昨晚失去意識前那恍惚的一眼,他還在想何嶼渡會不會讓人把他扔出去。
畢竟當年在比賽後的合照環節,他去跟何嶼渡打招呼,何嶼渡都是裝作不認識他的。
又過了這麽多年,何嶼渡大概是真不認識他了。
其實當時車輛出事的地方正處在半山,明霁往山上走和往山下走都差不多。但他不信任度假山莊的人了,他寧可向何嶼渡求助。
明霁覺得,高中時就會給希望小學捐款的少年,不會是見死不救的人。
望着青年露出的毛茸茸的頭頂,明霁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
何嶼渡心善得很。
不僅送他來醫院治療,還守了他一夜。
何嶼渡,認出他了吧?
明霁這會兒被身上的痛感攪得毫無睡意,思緒清明。他心想,何嶼渡也可能沒認出來他來。
他昨晚那副狼狽落魄的模樣,認不出來也好。
明霁開始閉目養神。
沒一會兒醫生來查房,檢查了一下他的情況,然後溫聲叮囑了他一些注意事項。
明霁看了一眼還在睡的何嶼渡,突然開口問道:“他昨晚守我到很晚嗎?”
“你做完檢查,處理完身上的傷,辦好住院,已經是4點多了。”醫生看他現在精神不錯,也沒有再發燒,想來是人年輕,身體底子好,所以恢複得比較快。
他又叮囑道:“你需要好好休息,記得飯後要吃藥。還有,打了石膏的手和腿千萬別再亂動,要是複查恢複得不好,就得動手術打鋼釘了。”
明霁點點頭,記下了。
早餐是護士送來的,清淡的雞湯馄饨,煮得很香,送來的兩碗明霁吃了一碗,另一碗放在床頭,放到冷了,何嶼渡都沒醒。
這睡眠質量,讓明霁有些羨慕。
他很多年都沒睡過安穩覺了。
從他意外地聽到二叔和二嬸的談話,知道父親的過世不是意外,而是二叔蓄意買通工人鬧事,把父親從工地樓上推了下去以後,他一睡着,就經常會陷入夢魇。
有時候是夢到父親滿臉血淚地質問他,為什麽不替他報仇。
有時候是他變成了父親,被工人從樓上推下、墜落……
有時候又是明棠,把小狗的眼睛挖出來裝在禮物盒子裏,送給他,還笑嘻嘻地說:“哥哥,小狗的眼睛好漂亮,送給你當生日禮物。”
還有的時候是明峰和單青黛,指責他為什麽不讓着明棠,為什麽因為一點小打小鬧就和弟弟動手……為什麽。
明霁也想問為什麽。
為什麽血脈相連的親人,會心狠手辣到害死自己的親哥哥。
為什麽明棠做什麽都是對的,他做什麽都是錯。
但他又比誰都清楚答案。
因為權力和財富。
因為明棠有父母疼愛,有人兜底。
而他什麽都沒有。
他只能靠自己。……
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在耳邊似有若無地響起,何嶼渡習慣性地把自己的玩偶往懷裏撈,卻撈了個空。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沒看到自己的小羊,看到了烏泱泱的人頭。
1、2、3、4、5……好多人。
何嶼渡閉了閉眼,又睜開,這才想起自己在醫院。
他在腦海裏回憶了一下昨晚的情景——他撿到了受傷的明霁,把明霁送來了醫院,然後就讓秦戈先回去了,自己在醫院陪床。
何嶼渡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點多了。難怪覺得餓。
還覺得肩膀和脖子酸痛,這醫院的病床睡起來,實在不太舒服。
幾個警察剛好做完了筆錄,起身道別離開。
而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仍舊在沙發上坐着,一個看着年紀要大些,人很瘦,戴一副金色細邊框眼鏡,氣質看起來很是成熟穩重。
另一個面容英朗,西裝外套沒扣,襯衣領口也解開了兩顆扣子,坐姿随意又閑散,還直勾勾地盯着何嶼渡看,眼神裏的打量毫不掩飾。
何嶼渡看向明霁。
他的餘光注意到病房裏多了許多東西,最顯眼的是一張輪椅,還有放在病床桌上的電腦。
昨晚還高燒不退,打着石膏昏迷不醒的男人,這會兒握着鼠标,神情專注,似乎在看什麽資料處理工作。他擡眼看來,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折出電腦屏幕的亮光,比日光還要明亮。
“不燒了?”何嶼渡不緊不慢地起身下床。
“嗯。”
何嶼渡問:“腦震蕩也沒事?”
“沒事。”
何嶼渡站在他眼前,微微俯身:“認得我嗎?”
明霁看着他,那雙眼睛黑亮幽深,像是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倒映着的晃動的月光:“何嶼渡。”
原來認出他了。
何嶼渡笑了笑:“還認得啊。”
“你不也認出我了。”明霁看着他,視線從他的眉眼,落到他的唇瓣上。
上面有幾個深紅的印子,像是一顆顆紅色的星子,散落在唇上。
他說:“你沒怎麽變。”
明霁笑着道:“你也沒怎麽變。”好久不見。
但他們,似乎都沒怎麽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