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提問
第073章 提問
鄭秋白的冷嗤引爆了這個自以為是的中年男人,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急切道:“我是你爹啊!”
“你真的認不出我了?!你這白眼狼!老子生了你,給了你一條命, 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粗俗又低劣的咒罵一連串從鄭父口中蹦了出來。
這一刻, 他實打實是在後悔當初松口叫舒瀾帶走了鄭秋白,以至于他們父子親情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但這份後悔, 絕對不是對鄭秋白缺失父愛的懊惱和自責, 而是他在恐懼或将失去控制這個兒子的籌碼。
“是不是你媽在背地裏跟你講我的壞話了?兒子, 你別聽她的!當初是她給我戴綠帽, 見錢眼開才讓你認那姓葉的做爹!”
金玉庭哪怕是小小的員工休息室,都挑選的最好的裝修材料,大門一關,相當隔音,這才将鄭父兼具惱怒與不可置信的歪曲事實封閉在當下的室內。
站在阿良身後的鄭爺壓根想不通, 這姓鄭的怎麽敢在他面前胡編亂造, 信口雌黃?
當年舒瀾帶着他遠走, 最主要的原因, 是鄭家從上到下對鄭秋白的漠視,對一個幼小孩子展開成年人直白的暴力與欺淩。
鄭父,自然是這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他不僅對舒瀾的抗議和求救熟視無睹, 甚至與父母一起完成了對舒瀾與鄭秋白的欺壓。
他們企圖叫舒瀾盡快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以此絕了她一直以來浪費錢財為鄭秋白奔波看病的無用功;
轉頭又讓鄭秋白記得懂事些, 家裏因為他在鎮子上擡不起頭,能養他到現在已經是仁至義盡,要懂得感恩。
鄭秋白小時候差點就要被這樣的論調洗腦, 覺得家庭的貧苦與母親的眼淚,都是因為他錯誤的出生。
在小鎮讀書時, 他的腦袋總是垂下的,肩膀更是畏縮的,瘦巴巴的,看起來像道邊玉米地裏枯瘦的稻草人。
哪怕期末考試得到的雙百成績和三好生獎狀,也不能讓他有底氣與自信在家裏昂首挺胸。
小學班主任給他的評語,始終是希望他活潑開朗一些,話再多點,聲音再大點,他其實很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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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鄭秋白的确很優秀,離開那如糞坑一般的環境,很快就變得足夠出類拔萃。
無論做什麽,鄭秋白都要做到最好,因為他明白,只有他挺直脊梁足夠争氣,才能成為保護舒瀾的存在,才能叫這燕城裏的富貴存在,不會随随便便看輕他們母子。
鄭秋白年輕時的骨氣,就是在這樣的壓力下,日積月累養出來的。
同樣是壓力,鄭家的壓力使他怯懦,舒瀾和葉長流卻叫他能夠坦蕩自信地走進人群裏侃侃而談。
鄭父唾沫橫飛,“秋白,我從來沒想過不要你啊!我一個做爹的!怎麽會不要我的兒子啊!?都是你媽!她滿心黑水兒,這麽多年都不叫我來見你!”
他甚至想和舒瀾當面對峙,他篤定舒瀾一個連髒話都不會說的女人,口舌上是争論不過自己的。
鄭秋白聞言眼神更冷。
雖然舒瀾和鄭父已經離婚了,但連共有一子的前妻去世多年都毫不知情的敗類,普天之下,大概只有面前這一個了。
鄭爺劈手奪過阿良手中十來斤的警棍,棍頭距離鄭父幹裂起皮的嘴唇近在咫尺,幾乎要和他的門牙來個硬碰硬。
“閉嘴。”
“秋、秋白——”警棍外包裹一層橡膠材質,伴随着巨大的塑料異味,中年男人被熏的鼻腔刺痛,連忙後仰,“你這是要做什麽?”
“在我的場子,當着我的面還敢撒謊搬弄是非的人,一般要先打掉下牙,再用鉗子把上牙一一拔幹淨。”鄭秋白面不改色,端着警棍的手極穩,“你想試試嗎?鄭達偉?當然,我會記得到結束後給你燒個紙糊的假牙。”
阿良聞言,也立馬兇神惡煞起來。
雖然他不知道金玉庭什麽時候有過這種駭人的極.刑手段,但老板發話了,那就是有。
失去武器的阿良立馬從休息室角落的工具箱裏扒拉出了一把鉗子,拔牙這事,他在行。
鄭達偉聞言咕嘟咽了下口水,眼神亂飛,冷汗直冒,試圖從鄭秋白臉上找出幾分開玩笑的蹤跡。
當他親眼見到那一身黑的黃毛随手變出一把鐵鉗後,鄭達偉徹底慌了,他的腿都開始顫抖,“秋、秋白,我、我是你——”
他知道燕城多的是各式各樣的流氓團夥,更有那種常年在跨省通緝令上待着的主,也知道這種大會所背後都得有點道兒上的勢力相助,多少有點見不得光的事業。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這不男不女的兒子,竟然會被舒瀾培養成這樣的存在。
鄭達偉還以為鄭秋白會像小時候一樣,唯唯諾諾,聽話懂事,好拿捏,他只需要說幾句好話,這孩子不會不認他這個爸爸。
“你是什麽,敢這麽叫我?”鄭爺将六親不認的‘黑.老大’演繹的活靈活現,他一把将沉甸甸的警棍甩到鄭達偉的肩上,“來我這鬧事,說說你怎麽想的?”
鄭達偉見像從前那樣頤指氣使不管用,當即改變政策,做起‘好爸爸’來,“你怎麽被他們教成這樣了?你這是走錯路了!我要去找他們葉家,他們憑什麽把好好一孩子教成這樣!還有沒有天理和王法了?我要找他們要個說法!”
“好,去吧。”鄭爺錯開身,盯着鄭達偉的一舉一動,他敢去,鄭秋白還要敬他幾分膽色。
不過窩囊廢始終是窩囊廢,窩裏橫的鄭達偉縮了縮脖子,深知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至多認識幾個牌桌上的狐朋狗友。
可連鄭秋白都被養成了這種彪悍德行,那葉家的手腕只會更狠。
他去鬧事,幾乎等同于送死。
“怎麽,又不準備去了?”
“這、這……”
“知道我媽為什麽要離開你了嗎?因為你就是這樣的懦夫,恃強淩弱,欺軟怕硬,心思惡毒,以為嗓門大就硬氣了,男人了?”鄭秋白哼笑出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鄭達偉年輕的時候是個相貌中等,體魄魁梧的男人,鄭秋白又瘦又小,相當恐懼父親的毆打。
現在,鄭爺雖然依舊不如面前長成一頭公豬的中年男人身板健壯,但他卻可以輕而易舉地碾死鄭達偉,這甚至比碾死一只螞蟻還要輕松。
鄭爺丢開手裏沉重的家夥什,抽出口袋裏的絲質帕子,擦拭沾了灰塵的手心,“我不管是誰給了你我的消息,也不管你是來找我做什麽。首先,你該看清你現在站的地界,拎清楚你的身份,在我眼前,你連個屁都算不上。”
“還有,如果再讓我聽到你滿嘴噴糞,信口雌黃,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在燕城這麽多年,是怎麽立身立命的。”
鄭達偉徹底被吓住,已經完全沒了剛才進門時的耀武揚威,見鄭秋白丢了帕子要走,他心一橫撲通跪到了地上,伸手猛扇自己的耳光。
巴掌聲清脆響亮,這動靜叫鄭爺忍不住停下繼續看他還能鬧出什麽樣的笑話。
“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媽!那時候是我太年輕了!也太自負了!你那時候的病,家裏根本承擔不起,我們也是沒辦法了……”
“不用說了,這件事情我還要謝謝你們,如果你們當初不是那副醜惡嘴臉,我媽還真狠不下心離開鎮子到燕城來,更不會遇到葉長流,過上富太太的日子。”
鄭爺勾唇,“這就叫否極泰來,而你現在,叫惡有惡報。”
“如果不想我繼續成為你的報應,我勸你識相滾遠點——”
鄭達偉忙膝行上前,趴在地上抱住鄭秋白一只锃亮的皮鞋,涕泗橫流,“不行啊!不行啊,家裏已經要揭不開鍋了!你奶奶病了,這些年一直癱在床上,你小弟今年初三,馬上就要來市裏上高中了,正是要用錢的時候啊!”
“如果不是我現在真一分錢都沒有了,我絕對不會厚着臉皮來找你和你媽的!現在葉長流死了,你們娘倆沒個照應,不如,我們一家團——”
“要臉嗎你!”阿良一腳把鄭達偉踢了個飛起,這臭不要臉的話,他都要聽不下去了,這不給他家小老板氣出個好歹。
“第一,我沒弟弟,你的種和我沒關系,”見識過這世上最滑稽可笑的表演,鄭爺真是要無語到發笑了,“第二,想和我媽複婚,那你就先去死吧。”
只有死了,才有機會見到舒瀾,順帶和葉長流決鬥。
鄭秋白下次去燒紙,會記得給舒瀾燒一本防身術,再給葉長流燒幾本散打入門和武術秘籍。
“你這孩子,說話怎麽這麽嗆人吶!”鄭達偉抱着肚子,哎呦個不停,鼻涕淌進嘴裏,“你有弟弟啊!你弟弟和我不一樣,他乖得很,等你見到他就知道了,他是個好孩子,叫星星!”
手将将碰到門把的鄭爺心上,偏頭問道:“什麽星星。”
“就是星星,沒有品種,他出生在晚上,那天滿天都是星星,還有掃把星落下來,所以叫鄭星星!”
鄭秋白的名字,是上過大學的舒瀾起的,有文化又好聽。
這鄭星星的名字,是鄭達偉這個有了兒子只知道傻樂的文盲取的,他當這個兒子是天上星落到人間來,所以叫鄭星星。
鄭星星。
這個早在鄭秋白重新睜開眼時就出現在他腦海裏的名字,這個他本以為躲開葉靜潭就終生不會和他有任何牽扯的名字,竟然以這種方式,闖到了他眼前。
這到底是什麽狗血爛俗的劇情?
盯着哭天搶地的鄭達偉,鄭秋白收起了最後的情緒,冷聲吩咐道:“塞上他的嘴,從後門拖出去。”
*
霍峋開車抵達金玉庭,準備接鄭蝴蝶下班時,阿良正站在辦公室門口當門神。
見到霍峋,阿良好言提醒:“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
豈止心情不好,簡直有點瘋魔的跡象,阿良幾次送飲品、加餐、水果進去,見到的小老板都不是同一個表情,有時候皺着眉頭怒氣橫生,有時候冷着臉,甚至會突然冷笑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晚上被刺激到了,阿良都有點害怕。
“發生什麽了?”霍峋也有不祥的預感,因為他在家發給鄭蝴蝶的兩條短信都沒收到回複。
“我和你,也不好說。”到底是小老板的家事,如果不是為了保護鄭秋白的安全,阿良都覺得自己不應該站在那個房間裏,“老板要是想告訴你,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霍峋這問了等同于沒問,他也放棄和阿良繼續掰扯,反正,鄭秋白連懷孕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麽不能說的小秘密?
霍少爺如今可是相當有自信。
他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闖進了鄭蝴蝶的私人領地,沖坐在沙發上的鄭秋白伸出手,“快走吧,我來接你回家了。”
見到霍峋,鄭秋白紛亂一晚上的大腦才稍稍鎮定下來,他遞過手去,霍峋寬大溫暖的手掌,叫人安心,“回家。”
鄭蝴蝶看起來很疲憊,一上車就偏頭閉上了眼,見狀,霍峋壓下滿腹疑慮,認真開車,抓緊載人到家。
下車時,鄭秋白特意繞到了駕駛位,等霍峋停好車下來,伸出手去,明擺着是要拉手,拉手才肯走。
“拉住了。”從前都只有霍少爺沒安全感粘人的時候,可沒有鄭蝴蝶主動追着他跑的時候,上床前的引誘除外,那是鄭蝴蝶撲閃翅膀散發魅力的時刻。
“怎麽了?上班前還好好的,下了班反倒不開心了。”霍峋捏捏鄭爺的掌心,“要是這樣,這個班你就不要去上了,留在家裏,我養你呗。”
“你養我?你是想讓我留在家裏面相夫教子做家務吧?”鄭爺還不懂男人那點鬼伎倆?
“怎麽會,你只需要在家裏做點你喜歡的事,買買衣服,養養花,看看書。”霍峋可舍不得鄭秋白這雙手泡在洗潔精和洗衣粉裏,他現在年輕力壯,工作上也不太忙,做家務綽綽有餘。
等他以後事業上忙碌起來,自然會帶鄭蝴蝶換更大的房子,請傭人上門,孩子就更要托付給專業的保姆和早教老師了,他們兩個當爸爸的,也實在沒有人家專業人士細心呢。
鄭爺搖頭,擡起下巴道:“我才不過那種伸手找人要錢的日子。”
“那我的錢都給你,我找你要錢。”
“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
夜裏十點,空氣中總算沒有了憋悶的暑意,迎面的風是涼爽的。
霍峋拉着鄭秋白的手散步,“我說的都是認真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話,以後我們每年都可以做一次財産公證,再請律師來立遺囑,如果我意外身亡,我名下所有的財産,除去法律必要分割給親屬的部分,都給你。”
霍峋這話真是大方到了一定地步,誰叫錢這種東西,對他而言本來就是無關痛癢的玩意,勾勾手就能賺到,而他賺錢的意義,又在于鄭秋白。
由此可得,他的錢,就是屬于鄭秋白的。
他這個會賺錢的人,也是屬于鄭秋白的。
霍峋的話叫鄭爺忍不住拉緊他的手,最終,兩人慢悠悠繞着小區走了一圈,才往家走。
樓梯間裏的燈又壞了,四下都黑黢黢的,但這路走的次數多了,以至于腳下臺階有幾節,路平不平坦,兩人心裏都門清,手拉着手一起走也不會絆倒。
抵達家門口,鄭秋白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
清脆的開鎖聲伴着老舊鐵門的嘎吱作響,進屋前,鄭爺總算忍不住回頭向霍峋提問:“如果有天出現一個和我很像的人,但他比我年輕,比我開朗向上,你會離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