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難得遇見
第0005章 難得遇見
時瑜聽他話先是一愣,繼而将身體轉過去,留給溫荇清一個背影。
突然意識到,對于才剛認識的人來說這種親切稱呼确實有些欠妥,像林朔這種性格的年輕人似乎并不代表着所有年輕人都是這樣。
溫荇清倒也不在意,“想怎麽稱呼還是你的自由,我只是覺得這樣說起話來會比較方便。”
時瑜乖巧點頭,随後擡手指向前面的一個路岔口說,“從那裏再穿過一個亭子,走到大路很快就會到民宿了……溫大哥。”
他說完眼神還有片刻忽閃,像是對這種突然親切起來的稱呼還存在着某種別扭。溫大哥?
溫荇清心中好笑,想着大哥就大哥吧,被這樣欺騙性長相的人沒叫成叔叔就好,反正也沒吃什麽虧。
沒想到時瑜人還挺可愛,讓喊什麽就答應喊什麽,但剛才那個反應,難不成是害羞了麽?
溫荇清笑着笑着才想起答應一聲,瞬間心滿意足。
由時瑜在前頭帶路,穿過一條十幾米的逼仄小徑,随之撲面而來一陣玉蘭香,眼前突然變得一片開闊。
風景挺美的一片湖泊,一座木頭長廊延伸至岸兩邊,正中間向湖中心還延伸出一座亭子,湖邊栽植的滿是廣玉蘭樹,現在正值花季,到處彌漫着芳香馥郁。
這種小景致雖然和久負盛名的景區無法比肩,卻也有它本身獨特的風格。
最主要是清淨,一眼過去幾乎不見什麽來人。
想來也是,畢竟這時已臨近午夜,萬家燈火漸熄,正是夜已深人最靜的時候。
兩人腳踏在木板上,從腳底不斷傳出“咯吱”的響聲,越往湖中心靠近,花香味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湖水淡淡的腥氣和建築本身的木材味。
途徑那座亭子時,溫荇清便沒再繼續朝前走,而是尋問時瑜能不能給自己一支煙的時間。
時瑜欣然應了,他雖然多次路過這裏,但很少在夜間的亭子裏停留,正好在這時借由溫荇清的請求,領略一下同一地方不同時間段的風景。
溫荇清掏出煙盒的時候,搭眼瞥見時瑜正用手指在木欄杆上寫着什麽,他湊近一瞧,在那片不清不楚的痕跡裏勉強辨認出是自己的名字——荇清。
時瑜偏過頭瞧向他一眼,笑着問道:“我在想溫大哥的名字,荇清兩個字究竟有什麽含義,畢竟荇這個字并不是很常見。”
“應該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吧。”
溫荇清抽出一根煙夾在手裏,和時瑜耐心作解釋,“在我八歲時那年家裏來了個算命看風水的先生,說我五行缺水,小妹五行缺火,這本就是招搖撞騙的手段,但我爸那人十分迷信,硬給我改名叫荇清,給小妹一個女孩子取字為焱,還是三個火的那個焱。”
時瑜聽完又在荇清兩字旁寫了個焱,輕聲說,“我覺得你現在這個名字也挺好的,荇草就代表一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也是願人安康,無災無疾。”
溫荇清笑着點頭,看時瑜臉上的笑容忽覺心情好了許多,于是将煙盒遞到他面前,問要不要也來上一支。
“謝謝。”時瑜沒拒絕,從遞近的煙盒裏抽過一支香煙,熟練地噙住煙嘴。
微紅的嘴唇夾着香煙過濾嘴,有種說不出的勾人,溫荇清俯身幫他燃上煙,視線在他唇上稍許停留。
唇形很美,唇色也是那種略偏血紅的顏色。
“咳咳咳……”
思緒忽然被這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溫荇清瞧見時瑜只抽了頭一口,便彎下腰猛烈地咳起來,很顯然是将煙霧不小心給吞了下去。
“你……到底會不會抽煙啊?”溫荇清既心疼又好笑,伸手幫忙拍了拍他輕顫的後背。
時瑜嗆咳完,說話聲都變得沙啞,就連眼角也嗪着淚花,“不怎麽會,之前有學過幾次,但煙一直都沒抽習慣過。”
學這些做什麽?都二十八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溫荇清無奈拿過他手中的煙折斷,并告訴他不會就別硬抽,反正抽多了對身體也沒什麽好處。
剛責備完時瑜,他自己就莫名湧上些負罪感,總覺得好像也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思前想後,溫荇清索性将自己手中那只還沒點着的香煙又塞回了煙盒,連煙瘾也硬生生憋了下去。
兩人對着湖面各自沉默了會,聞着夜風從對岸遞過來的玉蘭香,人也變得有些醺醺然。時瑜的咳嗽也緩和了不少,溫荇清便覺這時胳膊被人輕輕一碰,偏頭就同他對上了視線。
“溫大哥來這裏,是來旅游還是工作需要?”時瑜下巴墊在胳膊上,歪頭認真看着他。
那雙眼睛實在很美,眼皮雖然是微雙,但溜圓。漆黑的瞳孔裏像渡着一層水膜,剔透晶瑩,總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溫荇清盯看片刻後搖搖頭,說都不是,想了想又找到一個合适的回答,“拒絕了家裏給我安排的相親,就出來散個心。”
“相親?”時瑜愣了一下,很快又理解地點了下頭,“确實,長輩們總是希望子女結婚成家,盡快擁有自己的生活,你說比我大幾歲,我當時還以為你這個年紀都已經結過婚了。”
雖然知道時瑜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但對于他的那句已婚年紀,溫荇清心裏還是有些苦澀。
只能感慨歲月不饒人,也怪不得在不知過了哪一年之後,詢問他是否單身的人也愈來愈少。
溫荇清無奈一笑,聽時瑜所說,總覺得白天好像也有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情景不同,心情自然也就不一樣。
他摘下眼鏡捏在手裏,遠景瞬時變得一片模糊不堪,“結婚對我來說應該不會實現吧,無論和誰在一起都是生活,婚姻又不是每個人都必須要經歷的路,更不該被冠以必須這種枷鎖,想怎麽走,只要心中有杆秤就行。”
時瑜哦了一聲,将視線投向微微泛起漣漪的湖面,若有所思。
“你呢?既然都二十八歲了,應該也有過被催婚這方面的經歷吧?”
溫荇清好笑地看向時瑜一眼,回想起自己二十八的時候,家裏老頭催得正急,那時正逢大哥離婚,說來因為大哥的這件事,自己倒也消停過好長一段時間。
時瑜搖了搖頭,說,“從來沒有過。”
沒有?溫荇清臉上閃過訝異,轉頭看向時瑜,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兩點玩笑的痕跡。
時瑜在看到溫荇清面露的疑惑時,很快移開視線,“其實家裏的長輩過世早,自然也就逃過了被催婚的命運。”
“你父母……”溫荇清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反應過來了他話中的意思,不免有些自責自己剛剛一時嘴快,“抱歉。”
“沒關系,這又怪不得你。”時瑜對着他搖頭一笑,眼眶卻掩飾不了的泛了紅。
很難想象,一個失去家人的人究竟會以怎樣的方式去面對這麽些年的生活,不過人的悲喜确實無法相通,溫荇清不明真相,更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唯一有效的安慰就是和時瑜一起吹着夜風等待着沉默過去。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會遇到一些無法避免的事實吧。”
時瑜輕聲說道,“可能這些必須經歷的事情過早發生在了我身上,在得知我爸媽意外去世的那個時候,離我高考只剩下不到兩個月。”
溫荇清聽得一怔愣,睫毛和心同時顫抖了一下。
“後來我輾轉在各個親戚之間,大學自然也就沒念成,在我辍學那年就開始了打工生涯,雖然也賺了些錢,但最後還是沒能留住什麽。”時瑜像是在出神,目光散落在很遙遠的地方,“不管怎樣,生活還是得繼續走下去才行。”
他說完對着溫荇清一笑,“很抱歉對你說了這些話。”
溫荇清靜靜聽時瑜說完,目光在他臉上作了片刻停留,随後擡起手重新戴上眼鏡,掩住了眼中複雜的情緒。
生活如此,向往追逐的路上就已經傷痕累累,不輕言棄已是難得可貴。
“這沒什麽,如果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溫荇清對着時瑜微微一笑,聲音沉穩又溫柔,“再說,現在的你已經成長了不少,也變得足夠優秀了。”
時瑜有些發怔,仿佛還未從溫荇清的話中驚醒。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卻帶給他一種久違親切的熟悉感。
“走嗎?要不要回去?。”
時瑜應聲點頭,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雙腿,随着溫荇清一齊走出亭子。
“溫大哥。”
在即将踏上岸邊的時候,時瑜開口喚了一聲溫荇清,也就此停下腳步。
溫荇清轉過頭對他笑了笑,輕聲詢問還有什麽事。
時瑜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其實在酒吧裏,我在送果盤的時候……”
他說到這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又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溫荇清大概知道他要問些什麽,之前還想有什麽被遺忘的事,現在對方提及酒吧,倒是給了他一個提醒。
“想問我是不是喜歡……男人?”
直白的話讓時瑜愣在了那,并沒有搖頭否認。
溫荇清環胸嘆了聲氣,既然時瑜看見了又這麽問起,他便覺沒再有隐瞞下去的必要,索性點頭開口承認,“确實是。”
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之前的那種全然不在意仿佛有了些在意,就像現在他會在意時瑜的反應究竟是怎樣。
是有些擔心,又怕變成了“正常人”口中的“特殊群體”。
若說碰到上一個能夠理解的人是極小的概率,那麽這種概率再次出現的可能性就變得極小甚微。
所以回答完的這片刻,溫荇清也在極力克制着面上的情緒,使他看起來自然又平靜,無論面對什麽都能夠寵辱不驚似的。
在得到溫荇清的确切答案後,時瑜只是抿嘴一笑,并未表露出任何其他的情緒,仿若剛剛是在提及一個稀疏平常的話題。
“其實我也不想讓您産生誤會,所以才想解釋清楚。”
時瑜擡頭看向溫荇清,那雙清澈的眸子裏一如他話語般誠懇。“說實話我挺羨慕您的,喜歡和愛都可以大膽承認,也不在意那些虛虛實實的看法,無論喜歡什麽樣的人都應該值得被尊重。”
以為會是不如意的結果,沒想到會聽到這番回答,這一幕由眼由耳入了心,溫荇清只覺得心髒上就像被人撥動了根弦似的,弦過之後,鳴音不止震顫不休。的确,應該值得被尊重,能說出尊重兩個詞的人,想來對于一些人一些事也一定是包容的。
溫荇清那些所謂的擔心和雜念也頃刻全無,這時心頭卻沒由來的有些郁悶。
可能有些人就是用來相見恨晚的吧。
并不是沒有想遇到的人,而是難得遇見。如今在這個臨時落腳的城市裏,溫荇清覺得,他好像遇到了很久之前就想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