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錐心二三件
第0010章 錐心二三件
樹梢響動,有落雨的跡象。
淩亂的腳步穿過街巷,踩爛本就爛作一團的泥漿。
記憶鎖死在那天,空氣總是昏黃的,看不清天色,看不清人臉,嘈雜的議論聲聽不真切,遠空裏有難聽的歌聲,殘破滲血的嗓音催命似地吟唱。
巷子狹窒逼仄,轉不完的彎通向到不了的盡頭,狂奔的年輕人奔跑起來太過生龍活虎,時不時在轉角處抵上牆壁再迅速轉向,奔向當時還不覺得可怕的未來。
不要去……不要過去……
喬瑾煜眉頭擰得很緊,在夢裏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要跑贏那個先自己一步的少年。
替他扛下接下來綿延一生的苦痛。
卻任憑怎麽使力都無法超越,夢境中自己的腳步輕得如墜雲端,前排少年狂亂的腳步聲一聲一聲震碎他的心髒。
心在絕望中墜落,落在地上,混入地面,被少年踩進腳下的泥漿裏,黑的紅的混成分不開的髒污一團。
不要……不要……
他發不了聲,聲音悶在腹腔裏,撞碎五髒六腑。
少年攀上破敗的頂樓,長臂一攬,抓住了眼前的女孩。
樓層并不很高,喬瑾煜甚至看得清他回頭轉向自己,試圖安慰自己心安的眼神。
喬瑾煜凝望他,充血的目光緩緩落向頂樓邊沿處的那塊地磚。
那塊磚的位置刻在了喬瑾煜心裏,左邊是兩尺半高的石灰欄杆,從中間斷開,露出石灰包裹的鏽紅的鋼筋,右側不遠處是另外半截欄杆,欄杆之間的斷口有三塊磚的距離,少年腳下踩着的是左數第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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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右邊兩塊不同,那是半塊斷磚,正常施工中會被淘汰的廢料。
大抵是因為放在破敗的老樓上不顯眼,被不知哪個粗心工人随手碼在了圍欄邊沿。不要!
還是發不了聲。
那一塊碎磚還是依照命運的軌跡松動了。
它砸下來,連帶視線都還沒來得及收斂的少年人。
半塊磚帶着一個人,墜落。
“阿彥!!!”
一直緊鎖的嗓音從腹腔內轟然炸開,他終于喊出了那句沒用的提醒。
血色鋪開在眼前,視野裏紅彤彤的一片,半塊磚碎成了無數塊,少年斷成了兩截,像被什麽切開,大腿處斷面平整,下半身已經不見,只剩上半身痛苦地掙紮,血混進泥漿裏,黑的紅的,混成分不開的一片。
有很輕的注水聲響在耳邊,喬瑾煜緩慢地睜開雙眼,看上去平靜,那個過去十一年裏重複無休折磨他的夢境只殘存在眼底的血色裏。
林珮掩起擔憂,蹲下身遞上溫水,無聲地詢問喬瑾煜需不需要喝點水緩一緩。
喬瑾煜望進杯子,看到裏面腥*紅色的液體。
他知道林珮端來的是普通的純淨水,卻無法下咽,搖搖頭,“不渴。”
林珮把杯子放在邊幾上,往內推了推,“還是做那個噩夢嗎?”
“不是夢。”喬瑾煜壓着額頭,沙啞地說。
道德感太強的人,注定活得很苦。
林珮掃了眼書架上新放上的關于如何控夢的科普工具書,咽了咽,簡單說,“胡老師上午打過電話。”
“阿彥沒事,最近還算穩定,讓師父不要挂心。”喬瑾煜答。
“他是問你。”林珮說。喬瑾煜沉默。
林珮攥了攥手,沒忍住勸道,“你是學心理出身的,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問題不單單在于夢魇。胡老師一直希望你能找他談談……”
“該被解救的人是阿彥。”喬瑾煜涼下語氣,“阿彥不好,我有什麽資格好。”
“你這是自苦。”林珮不認可,“哲彥師兄這些年并沒有說過任何責怪你的話,”她說,“你何必——”
“口頭上的責備遠不夠讓人疼的。”喬瑾煜固執地搖頭,“他怪我,不需要說什麽話來控訴。那太輕描淡寫了,解不了他的恨。”
虐在自己身上,每一刀都殺在犯錯的人心上。
“我們都不該忘了,阿彥也是心理學專業的。”
林珮苦笑了下,不再做無謂的游說,打開平板彙報當天的預約。
喬瑾煜淡淡聽着,末了問,“就這兩位?”
林珮點頭,“你一天接待不超過三位的,一直是這樣的規矩。”
喬瑾煜點頭,總感覺有話沒講,最後也只是“嗯”了聲,“知道了,你去忙吧。”
林珮走了兩步,又記起什麽,“對了——”
喬瑾煜看向她,林珮說,“小星中午來找你,鬧着要進來,被我攔下了,晚點見到估計是要鬧脾氣。”
喬瑾煜漠然地垂下眼,不大在意地“哦”了聲,“沒別的人找過我了。”
“暫時沒有。”
喬瑾煜搭搭手,“去忙吧。”
預約訪客的資料喬瑾煜上周提前看過了,林珮離開後,他起身沖了杯咖啡,收拾了下并不髒亂的臺面,取了濕巾擦拭書架,等待咨詢者到來。
他不太習慣被人伺候,助理只負責接打電話确認咨詢時間、客戶資料歸檔等專業範疇以內的事,屋內也沒有安排保潔。
S市響當當的心理咨詢師,一個人一把躺椅,一套開間一位助理,配置簡單到令人發指。
下午的咨詢工作結束,喬瑾煜看了眼手機。
他極少給人留私人電話,找他通常都打進工作室由林珮安排接洽。
聯系人寥寥無幾,也沒有未接來電。
有些累了,他換了件松快點的便服,去大廳提了新到的貓糧狗糧,驅車去了李阿婆那裏。
李阿婆和胡子阿伯收養了幾十只流浪貓,上百只流浪狗,喬瑾煜這些年一直給毛孩子們資助糧草,倒是很少親自過去。
這兩天他有些心緒不寧。好像什麽事情沒有了着落,細想又似乎不是很重要的事。
不至于坐立難安,卻總懸在心間難以消停。
氣質矜貴的男人從後備箱搬下沉甸甸的兩大箱貓糧,李阿婆急得迎出去接。
喬瑾煜側身繞開她,“不輕呢,您別傷着。”
李阿婆追過去抱走了上層的箱子,給了他一記嗔怪的白眼。
“我老太婆成天肩挑手扛的,這點分量壓不彎我的腰。你才是,文文弱弱的奶油小生一個,這種嘛找你阿伯拉過來就好了,髒兮兮的地方,怎麽還親自大包小包扛一趟。”
喬瑾煜實在跟“文弱”、“奶油”、“小生”不搭噶,奈何老人家看小輩總是帶着層慈愛濾鏡,非是要把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形容成玻璃娃娃才稱心。
他這頭跟李阿婆搭着話,耳旁傳來一聲竊笑,聲音莫名有些熟悉,笑意又很陌生。
喬瑾煜順聲望去,瞧見不遠處蹲在貓食盆邊的滄瘦背景。
不是圓圓胖胖的胡子阿伯。是展小曦。
展小曦肩膀微微發抖,像是在笑。
眼前一只胖大橘為了讨要吃食很不體面地在他腳下打滾,算得上憨态可掬,說展小曦在笑那貓也說得過去。
可喬瑾煜莫名覺得,他這聲啼笑皆非的氣音,源自于李阿婆剛剛對自己那句“文弱奶油小生”的冤枉評價。
李阿婆不知兩人認識,看喬瑾煜發愣,以為他是累了,“搬不動了擱在這裏就好啦,我叫你阿伯過來拿。”
她像個挂心兒女身體的老母親,一邊搬着東西一邊回頭沖着喬瑾煜高聲地喊,“聽阿婆跟你講哦小喬,你這個年紀,老又不老,小又不小的,腰是最金貴的。回去記得推一推油啊,萬一閃了腰,後半輩子沒福嘞!”
這次喬瑾煜清楚地看見,展小曦的肩膀再次小幅度地抖了下。
一剎那間不知為何,喬瑾煜臉上湧起了少年時代之後多少年未曾浮現的窘意。
喬瑾煜立在展小曦身後兩米遠處清了清嗓。
展小曦抓着逗貓棒回頭,唇角還挂着喬瑾煜從前未曾見過的淺笑。
他上下打量了眼喬瑾煜,确認是“不止有兩幅面孔”的矜貴上流喬醫生,像是覺得他出現在這裏這件事十分有趣,沒忍住揶揄地抿了下唇,淡淡說了聲,“好巧。”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還願意等我,有被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