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明希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是吃了一驚的。畢竟在這個年代，人們找人有事的時候，都是更習慣先發短信，若是有什麽非常要緊的事，或者發了信息不回才會選擇打電話。
我是不可能看不到明希給我發短信的，因為在所有的聊天軟件以及通訊錄中，祂都是我的特別關注。
“喂，明希，有什麽事嗎？”“阿辭！我想給你寫信！”明希的話語讓我感到莫名其妙，至于那活躍的語氣……嗯，明希一直都是這樣，如太陽一般熱烈，予人光明與希望。但無論祂是不是又哪根筋搭錯了，我還是得回話。“好啊。你怎麽突然想給我寫信了？”現在的通訊技術那麽發達。寫信？這種信息傳遞的方式都不知道被淘汰了多少個世紀了。也就只有明希這種思維跳躍的家夥會突然想到這種事。
不過，說實話，自明希因病休學以來，我确實許久未和祂聯系了。
明希似乎沒有解釋原因的打算，而是繼續說：“我希望從下周開始通信，以我為始，你來答複。如此往來，直到湊齊519封信。這最後一封由我而出的信，就是我的訣別信了哦。”明希的語調一如既往的輕快。
我沉默良久，卻始終不知如何開口。
我與明希相識的時間，如我的生命一般長。我們打打鬧鬧，歡聲笑語的走過了十幾年。我本以為祂這次休學于我們而言不過是一個短暫的分離，卻沒想到，祂一與我聯系，便提出了寫信這麽一個奇奇怪怪的要求，還說出什麽“最後一封信就是我的訣別信”這種話。
我好像是被氣笑了，又好似有些哽咽，以至于聲音有些啞：“為什麽？”“欸，你這人也真是，明明什麽都知道還要再問一遍，真讨厭。挂了啊，期待我們的第一次通信。”
對方關掉了電話。
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我看向窗外。
月明星稀。
在ST1314號星球，所有出生在這裏的孩子都會在6歲左右送入無國界區【學園城】。在這裏，他們将經歷人體YX期和YC期，通過ZK試劑進行再次的分化後，會被分別送入【學園城】的上城和下城。上城和下城消息并不互通
在進過ZK分化後分化為GZ型的孩子成為上城人，後續還要再注射一次GK藥劑進行第三次分化，分化成功者将被送入【學府之國】，失敗者發落戶籍地。而下城者情況如何，我則無法知曉。
因為我和明希都是上城人，我是一階分化者，祂是二階。
Advertisement
明希的休學當時并沒有驚起什麽波瀾。學園之城的人就是這樣，渾渾噩噩又充實無比的度過每一天，拼盡全力鍛煉自己只為了讓後面的GK分化成功率更上一層，而周邊的一切都好像與自己無關，一直埋頭，不問世事。
所有人都拼盡自己的一切去分化為更高階的人種，進入【學府之國】走向人生的輝煌；有的一時不慎墜入深淵，在冥界與其他的迷失者一同彷徨。
我從未想過那麽優秀的明希會有一天如此的靠近後者，恰如祂的發病是那麽的出人意料。
我開始了與明希的通信。信中，我們再也沒提過那通電話的事，我們都只是聊聊自己的日常。祂寫信與我，我回信與祂，好像我們一直都有這個習慣。
知道明希離世的那天，我剛寄出第518封信。
似乎是感到了陰影的靠近，我在信中回憶了我與明希的過往，并對即将到來的訣別感到害怕。
我沒有收到明希的訣別信，但明希确實與我訣別了。
其實我覺得明希就這麽離開【學園城】挺好的。這裏太死氣沉沉了，不适合如陽光般明媚的祂。在這個總是要站在“生死一線”的地方，絕大部分人過得都并不如意。優秀如明希，卑微如我，我們都活的很壓抑。明希的離世，我想，不過是祂取了巧，用作弊的方式提前離開這場針對所有人類的考核。
果然，祂還是比我聰明，比我勇敢。
離開【學園城】前往【學府之國】之前，我去了一趟承載着我和明希最美好的回憶的地方。
校園小農田裏的紅玫瑰開得燦爛，看來後來的學弟學妹們并沒有鏟掉它種上新的作物而是一直悉心培育。電子班牌上的班徽不知換到了第幾個，但“雲草苑”的名字卻被保留了下來。
我從口袋裏掏出信紙和筆，倚靠着通道與小農田之間的隔板坐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給明希寫信，這是我們之間的第519封信。
正如明希所說，我從一開始，其實就已經知道了519封信的含義。寫信，是因為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祂知道，如果我最後一次想回信給祂，就只能将信燒給祂。将想說的話燒給亡人，是傳統，是思念。祂想将我們情誼的證明一直帶在身上，無論是否能再度相見。
以祂為始，是因為祂知道我情感遲鈍，所以選擇祂來主動。
祂算計的很好，只要我最後一次忍不住給祂寫信，就是祂贏了。
519，離520只差1。差的那一封，明希把選擇權交到了我手裏。那代表着祂将所有的感情說出口之後我的答複。祂無法肯定結果，所以祂才會說519就是訣別信。祂希望自己能夠死在我最思念祂的時候，死在祂終于可以把所有的感情說出後。
【阿辭，如果你也對我有那麽多的感情，我死而無憾。若是你并不對我抱有那種情感，我希望在我死前，都不用看到你充滿厭惡的雙眼。】
【阿辭，你的眼睛很好看。】
如果你的眼裏只有我……沒有那麽多的考量，那麽多的功名利祿，那麽多的野心就好了……
祂總是精于算計，只可惜這一次，祂算錯了自己的死期。
祂沒能活到祂寫完第519封信的那一天，我也沒能看到祂親眷口中的那半封信。
多餘的感情是不被【學園城】允許的，所以那些信在給祂的親眷看完後就被送入了雀躍的烈火中。
他們說是為了保護我，保護我不受影響。
他們說明希死于懦弱，可惜了那優秀的天賦，而我一直服從安排，雖然天賦不及明希，但也有很大幾率可以邁入【學府之國】的大門。
那泱泱衆生，都說是為了我好，我不能被多餘的感情蒙蔽雙眼，我不能被明希用死捆綁心靈。
所以，他們替我做出了決定。
他們毀掉了承載着明希心儀的信，連帶着以前的信件也未能如明希遺書中所央求的那樣送入墓中，而是全部讓火焰吞沒。
我從明希的親眷那裏聽說這個消息以後，總是時不時的看到眼前會有跳躍的火苗，那一封封信在火焰中劈啪作響。我好像看到了明希虛幻的影子撲入大火中想去護住那些紙頁，最終卻也無能為力。
懦弱的從來不是明希，是我，是與我一樣的衆生。
518，距離祂想要的520還差兩步。差在了命運的冷漠，上天的玩笑，使祂沒能走到那一步。差在了我，差在我也曾覺得多餘感情只會讓分化的成功率降低，差在了祂不敢看見所以空缺出來的我的答複。
明希啊，我分化成功了，我懷揣着年少的我們共同的夢想，考入了那個理想的學府。
明希啊，一會兒，我就要離開這裏，前往學府之國了。
明希，你看，我們當年栽下的紅玫瑰依然熱烈，正如當年我問你為什麽要種紅玫瑰時，你笑着和我說：“最熱烈的感情是愛意。”
我當時笑你，說我們早早就被送入了【學園城】，離開了祖國，離開了家庭。稀薄了愛國愛家愛親人之意，這些年過去，你還能保有怎樣熱烈的愛意。
你看了我很久，沒有說話，只是笑，許久才說，那就當是愛國之意。我笑，那也不該種玫瑰，你該種牡丹。你打趣我，說你自己去領的種子，學校給的種子裏哪裏有牡丹？
明希，你還記得嗎？雲草這個名字，是你取的并征求到班上的人同意的。你說，雲草的花語是永懷希望，在【學園城】裏，要想不迷失自我，就應當永懷希望。
你還種了好多薄荷，因為你知道我喜歡喝冰凍薄荷糖水，後來你和我說，薄荷意味着永不消逝的愛。
……
明希，這次我主動了，我的感情已經送出，你收到了嗎？
……明希，你理理我，好不好？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明希。
……
友人之上，戀人未成，這就是我與明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