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殿前歡
殿前歡
沈蘭棠到家裏時還不算太晚, 不過她還沒回自己院子,就先被人叫住了。
“蘭棠啊,你過來一下母親這裏。”
沈蘭棠進了謝母的屋子, 謝母屋裏亮着數盞燈,才吃過飯不久, 裏頭有股熏香和飯菜香味混合的氣息,不難聞, 反而讓人覺得舒心。
謝夫人見到她, 便笑呵呵地招她進來:
“蘭棠, 你進來,我有一事拜托你。”
“母親但說無妨, 何必用拜托這兩個字。”
“好,我就說了,你可知道瑾兒要被調入城內訓練的事?”
“聽郎君說起過。”
“我也是你父親說了才知道,從昨日起他就進城裏來了, 如今住在兵部安排的軍營裏面和衆将士一同訓練, 我本不該因家中身份特殊對待,只是快過節了,連陛下都法外開恩允許城內的士兵家人前去看望, 有什麽要交托的都可放下, 我想着他人有家人慰藉,我兒也該有。”
“軍營中夥食不好, 家裏做些膳食補湯, 你明日給他帶去,順帶問問他, 中秋之日能不能回來一起吃團圓飯。”
謝夫人所為,意有兩種。一是找個由t頭促進他夫妻二人感情, 二也是真希望兒子中秋夜能回來。
沈蘭棠想到自家那天能一家團圓,謝父謝母就一個兒子還見不到,是有點可憐,當即拍胸脯道:
“母親放心,我明天就去趟軍營。”
“好好。”謝夫人喜笑顏開:“那我晚上就要廚房準備起來。”
母親為子女之心也是真切,謝夫人很快就真情實意為兒子明日的膳食打算了起來,沈蘭棠陪了一會就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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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蘭棠稍早吃了午飯,到了主院,因軍營正午不訓練,要抽空說話喝湯也就那會。
謝夫人準備的湯和吃食早已妥善裝入了飯盒裏,沈蘭棠拎着就行,她告別謝夫人,就上了車子。軍營在城內,離兵部不遠,平日也是內城司的官兵訓練場所,謝家有謝氏徽章作為特殊通行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進了軍所裏。
“小的去通傳謝指揮使。”
“勞煩這位兄弟。”
一個小兵模樣的人匆匆離去,沈蘭棠坐在屋內看着兩旁,這還是她頭一回進軍營,雖然只是個小軍所,卻也頗為好奇。
她正打量,一個身影自院子入口出現,他顯然是更衣過後再過來的,身上穿了一件樣式簡單的袍子,一身淺藍毫無花樣,腰帶也是白布一條,唯腰上還系了一塊玉,可見古人對玉的看重。
他自見到沈蘭棠後臉上就露出淺淺溫色,氣勢稍有收斂,徑直走到她面前。
“怎麽來了?”
“母親讓我帶湯藥給你。”
裏頭的蘭心很有眼力勁地将飯盒一層層拆了下,總共有三層,一層裝了剛出鍋的白饅頭點心,一層是甜食糕點,最底下的是有用別的容器裝盛好的湯。
沈蘭棠将盤子取出,放到桌上,再拿出筷子和湯勺,溫婉道:“郎君過來吃吧,這都是母親的心意。”
像謝瑾這樣每日體力消耗甚大的年輕男人,是怎麽吃都吃不夠的,他雖用了午飯,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坐了下來,開動前還道:
“多謝母親體諒,也謝謝娘子特意送來。”
沈蘭棠笑了笑,坐在邊上看着他吃。
謝瑾吃飯動作其實很快,畢竟是在軍營,總不能一筷子米飯咀嚼一炷香的慢悠悠,但他快歸快,姿勢仍然優雅,動作有條不紊,如繡娘織錦般流暢雅觀,仿佛優雅兩個字已經刻在了骨子裏。
沈蘭棠近距離觀察他吃飯,看着他稍顯鋒利的眉眼,和一雙帶着寒氣的眼睛,心說這男人別的不說,長得真不錯,就穿着這麽一身算不得富麗堂皇的衣服也是貴氣和俊美十足,單就這一點,嫁給他好像就不錯了。
沈蘭棠看着美色在發呆,等到他吃的差不多才想起來正事。
“郎君,母親讓我問你,你十五那日能回去吃飯麽?”
謝瑾動作頓了頓,臉上露出歉意神色:
“十五當夜城裏有許多活動,需增派人手參與巡邏,恐怕不能回去。”
“這樣啊。”
沈蘭棠心說父親母親得失望了,不過這也沒有辦法,這男人看起來就是個一心為公的。
她想了想,道:“我會安撫母親的,十五那日,我家裏人也會過去吃飯,一家子人熱熱鬧鬧,想來母親也不會寂寞。”
謝瑾握住沈蘭棠的手,深情道:“辛苦你了。”
“這都是我該做的。”
沈蘭棠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夫妻這些心照不宣的話語,無需多說。
喝完湯後,沈蘭棠又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像是軍營每日訓練之類的,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沈蘭棠才起身收拾了飯盒回去。
謝瑾送她到門口,兩人才出門,就見到一少女匆匆忙忙地從房間前面的小路上跑出去,像是剛剛站在門口聽似的。
“和熙郡主?”謝瑾驚訝道。
沈蘭棠目光從她一旁侍女手上拎着的飯盒掃過。
和熙郡主臉色一紅,立刻掩飾般地擋住飯盒,磕磕絆絆道:“我,我來給哥哥送飯!”
小梁王也在殿前表演人員當中,這幾天也在軍所接受訓練。
嗯……
沈蘭棠若有所思。
“既是如此,我讓人叫小王爺出來。”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會叫他的,謝瑾哥哥你們忙吧,不用管我!”
看着這冒冒失失的姑娘,謝瑾眼中也有一絲疑惑,不過他不是愛打探究竟的人,她既如此說了,他也就沒再繼續糾纏。
“既如此,蘭棠,我送你出去吧。”
“好。”
沈蘭棠朝着和熙郡主行了個禮,與謝瑾一道經過她身邊。
沈蘭棠到家之後将謝瑾不能回來這件事告訴了謝夫人,謝夫人果然失望,但她也不是沒有預料到,很快恢複過來道:
“回不來也就算了,對了,蘭棠還有一事,宮裏來消息,十四晚上皇帝與太後将邀請百官及其家眷,正五品以上官員可攜女眷,十歲以下孩子參加,當日男女分席,女眷由太後皇後安置,百官與陛下另外在一處。”
那可是好大陣仗了。
“那我當日該做什麽準備?”
“蘭棠不必準備,陛下宴請百官,那麽多夫人小姐在,該是顧不得蘭棠的,當日吃着喝着就行。”
有了謝夫人這句話,沈蘭棠心裏也有了底。
“蘭棠明白了。”
沈蘭棠送湯就是農歷八月十號了,轉眼就是十四,不說晚上,單是下午開始府裏就忙碌了起來,備着所有要進宮的主子們的衣裳打扮。
除謝家兩位在朝為官的男主人外,家裏要進宮的一共有五個,謝家兩房夫人加少夫人,再加一個謝瑛,攏共五個,幾個孩子不去,還太小,也不是皇帝單獨宴請的家屬宴,沒必要去。
五個主子各帶一個仆人,就是十個,雖說人多不顯眼,但皇帝跟前無小事,衆人還是忙着給主子們調配服裝首飾。
到了下午申時末刻,總算是都準備妥帖了。
沈蘭棠按着約定時間走到主院,只見謝夫人穿着一身诰命夫人服裝,謝夫人也是有正經夫人品階,她的夫人绶號名為“典淑”,若以相對應的官方等級來看,是個正兒八經的二品夫人。
謝夫人一身紫色夫人服裝,只頭冠從簡,卻也是高貴典雅,不愧夫人之名。
再看其他三人,無不端莊優雅,就是沈蘭棠自己,也是在對襟窄袖短衫外還套了一件深藍色綢緞面料的長褙子,着色花樣都往端莊的挑。
見到沈蘭棠,謝夫人也是滿意,只是道:“蘭棠年輕,若是穿紅色外衣,就更好看了。”
“蘭棠容色普通,穿了紅色不免浪費,還是留給其他姐姐們。”
“你呀,來來,準備好了就出發吧。”
謝夫人也是随口一說,衆人上了馬車朝着皇城趕去。
今日皇城內車流如織,縱使調了許多內侍禁軍疏通,也不免堵塞,謝家還是有地位的,很快就被疏通進了皇宮。
晚間宴會在禦花園進行,禦花園內建築物多而繁雜,且集中,早些時間宮裏就将瑣碎花盆移到別處,以芳和殿為中心開辟了一處寬闊安靜場所。如今此處早已布上矮桌座席墊子,桌上擺放着精致的玉碟碗筷。
來客中女眷衆多而官員人數固定,因此百官另安排了一處,也在離芳和殿不遠的水榭樓閣旁。
謝家被安排在離中央太後皇後鳳座最近的左第三排位置,皇帝下令,除非在朝中有正職,否則單有爵位的皇親貴族此次不必前來,因此篩選掉了一批閑散皇親國戚,也使得謝家只排在仍有正職的幾位王爺以下。
時間慢慢過去,空着的位置也漸漸坐滿了人,等到座無虛席,一道長長的聲音響起:
“太後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衆人齊齊起身:“拜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願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福壽永康。”
只見一個身着華貴宮裝的老婦人在宮女和皇後的攙扶下緩緩向着衆人走來,她身後是三位已婚皇子的正妻,連同兩位受寵的公主。一行人緩緩走到正上方主位,各自歸位後,太後才道:
“衆卿免禮。”
“謝太後,謝皇後娘娘。”
太後娘娘年逾七十,看着和藹可親,是位慈祥的老太太,皇後娘娘也五十有餘,縱然保養得宜,臉上也已見歲月痕跡。
她後面三位皇子妃卻是年輕美貌,沈蘭棠行禮完成,擡首之時偷瞄了眼上方幾位世間最尊貴的女子,這一眼望過去,她不由稍怔了下。
原來三位皇子妃中有一位是漢克族人,其實四皇子妃是漢克族人一事兆京皆知,她的父親是漢克族一族族長,漢克族是整個塔得爾地區最大的民族,亦是部落,據聞他擁有一支十萬人的軍隊,是靖朝管理塔得爾最大的盟友。
話t說如此,但沈蘭棠此前沒有見到過她,也沒有想到這位異族的四皇子妃竟然如此美麗。
與漢人女子的柔美不同,這位漢克族人皇子妃渾身充斥着一股冰雪般冷肅的氣息,就好像皚皚雪山上一只盛開的冰蓮,高傲不可攀。還有美麗純粹的瞳孔中映出的倨傲的氣息,讓沈蘭棠想起了上輩子在野生保護動物自然館裏播放的宣傳視頻中看到過的,一種叫做黑鳶的鳥。
安靜的時候乖巧文靜,卻擁有極其敏銳的視力和警覺性,狩獵時毫不遲疑。
這位來自塔得爾的美人公主同樣敏銳,沈蘭棠才多看了一眼,就差點被她捕捉到了,沈蘭棠心尖一顫,連忙收回目光在心中默念:
阿彌陀佛,漫天神佛三清天尊在上,四皇子妃雖然美麗,但我心中一心一意只有戚姐姐。
不說美貌吧,首先這位是四皇子妃,那皇子妃那就不行,不管是大皇子妃還是太子妃,四皇子妃,都是她不配接觸的存在!
沈蘭棠向漫天神佛禱告了一遍,內心獲得了安寧,正好今日戚桐君也在,她是陪伴她婆婆來的,座位在右側中間位置,沈蘭棠向她偷偷撇去一眼。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戚桐君也正巧望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兩個新交好的女孩兒在那兒“濃情蜜意”,仿佛上課時背着老師扔紙條,享受得就是這種禁忌感,完全沒注意到她們二人動作盡數被上方女子收在眼底。
自入場開始,上坐上那個美麗,冷豔,高傲的女子就關注着右中坐席裏美的出衆,仿若夜空中的啓明星般耀眼的女子。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她的目光循着視線看向左三一位妙齡女子,但很快無趣地收回了視線,看着那張巧笑倩顏,她眸中微光閃爍。
如謝夫人所言,來的賓客這麽多,太後果然沒空理睬她,宮人一碟一碟上菜,撤菜,有條不紊循規蹈矩。
期間有歌舞表演,還有衆臣女自告奮勇表演才藝,多是待字閨中的少女,機會難得,衆人紛紛主動請纓,在太後,也在諸位夫人面前露個臉面。
此類活動,已經跟相親有點挂鈎了,自然與已為人婦的沈蘭棠絕緣,她只安心坐在位置上觀賞便可。
“蘭棠是吧?蘭棠是三月份嫁過去的,初為人婦,可還習慣?”
沈蘭棠正一邊神游天外一邊欣賞歌舞,冷不丁聽到有人叫到她的名字,慌忙回神。
“回禀太後。”
她學着其他人起身,欠身後恭恭敬敬地地回答:
“父親母親為人慈愛,對我宛若親女,連叔叔嬸嬸都待我甚好,我在家中一切都好,多謝太後娘娘關懷。”
“如此便好,瑾兒是我外甥孫,你便是我的孫媳婦,若是受到欺負你盡管與我說,外舅母給你做主!”
“謝太後娘娘,蘭棠記住了。”
“哎。”
随着太後點頭,沈蘭棠這才坐下。
經過這突如其來的點名,沈蘭棠不覺後怕反而安心了,這就跟上課點名的“雨露均沾”一樣,屬于官方流程,既然她已經被關懷過了,那之後就沒她事了。
果然,如她所想,之後太後又關切了其他人,再沒特意關注過她。
衆人入座時還未天黑,眨眼一個時辰過去了,上來的飯食雖然都是小碟,但勝在品種繁多,吃着吃着也就飽了,這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歌舞表演都看了,眼看着天上的月亮越來越明亮皎潔,宮人上前撤掉了矮桌。
太後起身:“皓月如鏡,星辰似鬥,大家也不要拘在殿中,且去花園賞月。”
正好此時一湖之隔的水榭處也傳來衆人笑聲,太後道:“看來皇帝也也吃完飯了,衆夫人随我來吧。”
衆人這才一一起身,跟随宮人走出宮殿。
禦花園分左右兩園,中間有一人工湖相隔,湖中亭臺水榭,兩岸蓮花盛開,在月色下如夢似幻。
靖朝雖無男女大防,但今日邀請五品官員以上,多是早已成家有子嗣的中年男人,而女眷這邊來了許多新媳婦和未婚少女,不只靖朝,歷來數朝都視已婚有子的男子與年輕女子單獨相處為不倫,為防嫌隙,百官和女眷中間依舊隔着一線水榭。
要說這禦花園,還是有很多好東西的,畢竟是皇家花園,這大晚上的,竟然也是滿園盛開,姹紫嫣紅,芬芳一點不輸白晝。
沈蘭棠還見到了一種呈鬥狀,披針形,花托為綠色的花,在月光下它仿若一個絕世美人,聖潔不染塵埃,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月下美人,昙花?
沈蘭棠對自己不認識的花草感興趣,走得慢了些,再一看前頭,由太後皇後組成的小分隊被團團簇擁着,根本看不到人,正所謂裏三層外三層,一點間隙也不留給他人。
沈蘭棠自覺自己沒有本事擠進核心層,幹脆落在後頭閑散逛了起來。
一個柔美得融入月光中的聲音自幽香中響起: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沈蘭棠快速扭過頭,露出雪白牙齒:
“我才疏學淺,就算過去了也和不進姐妹們的話題,只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後頭賞花了。”
“倒是姐姐,怎麽也過來了?”
戚桐君細咬着唇,銀月般的臉龐上莫名有幾分嬌憨和狡黠:
“我與妹妹正好相反,我是怕我過去了,其他姐妹無從發揮,豈不是招人厭恨,要留得一絲善心才好。”
說罷,她快速左右看了眼,羞粉色的臉龐露出心悸,拍着胸口道:“幸好沒人聽見。”
沈蘭棠和寶珠都被她逗笑。
“既如此,走,姐姐,我們姐妹賞花去。”
“好。”
兩人一道走在石階上看花賞月,晚風拂面,恣意浪漫,隔着幾處花叢,能聞見少女們無憂無慮的笑聲,好似水中倒映的楊柳枝條,細嫩的柳葉在夜風的浮動中随着水波滌蕩開……
沈蘭棠和走到一處池塘邊,坐在岸邊大石頭上逗弄水下的魚,沈蘭棠說了幾句什麽,女子掩嘴笑了起來。
“這是在聊什麽?”
一道清朗男聲突兀響起,沈蘭棠怔怔回過頭,就見戚桐君快速站起了身,朝着男子行禮:
“臣女見過四皇子殿下。”
這竟是四皇子?!
沈蘭棠被拉着,也連忙行禮:“臣女謝沈氏見過四皇子殿下。”
“兩位免禮。”
四皇子五官算不得格外出色,只是一身氣勢矜貴非同尋常,加上華衣美服,稱得上一位美男子。
此時柔柔月色裏,他目光凝視着戚桐君,語氣溫柔似水。
“我與桐君妹妹許久不見,倒是生疏了。”
戚桐君語氣尊敬而疏離:“殿下說笑,桐君已作人妻,自然不能同幼時般粗魯無禮。”
“妹妹何須自謙,妹妹哪裏是粗魯無禮,分明是天真可愛,而且我看你和小時候也沒怎麽變,連着不愛熱鬧的性子,也和從前一樣。”
聽到這話,沈蘭棠蹙了蹙眉,大着膽子看了眼面前的四皇子。
在此之前,她對四皇子只有他與玄心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印象,雖然不滿卻也覺得是與自己不在同一個世界的人,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能清晰看到他的臉龐,他身上猶如夜晚的熒光般流動的松木的味道,沾染在錦服上淡淡的熏香氣味,白玉發冠上璀璨奪目的藍色寶石,衣服上金絲暗紋繪制的巨大獅形,以及,他臉上看似溫柔似玉實則虛僞的笑容。
沈蘭棠眼底流過一道暗光,忽然輕輕扯了扯戚桐君的衣服。
黑夜裏,一道怯怯的嗓音忽地響起。
“戚姐姐,這兒太黑了,我有些怕,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四皇子仿佛這才看到她般地轉向她,戚桐君忙道:
“好啊,這兒是偏僻了些,母親該擔心了。”
她福了福身,道:“殿下,民女和妹妹先行告辭了。”
說罷,就拉着沈蘭棠轉身離去。
四皇子眸中冷光閃過,卻也沒有阻止。
沈蘭棠和戚桐君快步走出,直到繞過一座假山才慢下了腳步,沈蘭棠往後看了看,确認沒人跟上來。
“吓死我了。”
戚桐君咬着嘴唇,神色惶惶:
“蘭棠,方才……”
她臉色發紅,神情頓澀,仿佛難以啓齒,半晌後,她才輕聲說道:
“四皇子殿下,曾于我傾訴過心意,但我……”
她話還沒說完,一雙柔軟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掌,沈蘭棠嗓音郎朗道:
“姐姐果真好眼光,依我看來,談公子比四皇子俊俏百倍。”
戚桐君一個怔忡,擡眼對上她眼中促狹光芒,她心中因為見到四皇子而t生出的不安和羞恥如流水般緩緩消逝,胸口被一團熱氣充斥。
“連皇子殿下都敢打趣,你也真夠大膽。”
“噓,慎言慎言。”
“好了,姐姐,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得趕上大隊伍了。”
“好。”
經過這遭,兩人也怕了,不遠不近地跟在大部隊身後,再不單獨離開了。
……
禦花園中歡聲笑語正濃,這種團圓和諧時刻,即使少了個人也無人察覺。
四皇子的王府在皇宮不遠的地方,遠遠的,仿佛還能聽到那座璀璨宮殿裏的輕歌聲,和那裏的熱鬧不同,這座巨大的王府冰冷,冷清,連帶着屋內的裝飾,都仿佛波瀾不起的一攤死水。
四皇妃的宮裝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來到兆京快一年,她始終不習慣漢人的裝扮,尤其是宮裝,這樣的服飾,上了馬還能打架麽,還能在每年一度的賽馬場上贏得榮耀麽?
“參見王妃。”
站在門口的宮女見到她,連忙行禮,她們的臉上帶着看到怪異生物般的懼色和排斥。四皇妃一如既往仿佛沒有看到她們,高傲地跨入她的寝宮。
她的寝宮以深沉的紅棕色為基礎色,連同殿內四根頂梁柱都由紅漆漆成,若是善于管理內務的女子,在房間裏布置些許花草,屏風繪制鴛鴦,再加上窗帷床紗,夏日陽光透進的時候,柔軟的紗帳随風舞動,自然顯得溫柔多情,然而這個房間裏,除了最基礎的箱子桌椅和梳妝櫃鏡,什麽都沒有。
“公主。”
一個五官同樣充滿異族特質的中年婦人從內屋走出。
四皇妃安靜地坐在梳妝櫃前,像是一尊沒有靈魂的塑像,半晌後,她提起梳妝盒裏的一只眉筆畫眉,燈火撩撥,平面鏡裏映出她對于漢人來說過于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還有與衆不同的眸色。
綠色瞳孔宛若靜夜中的鷹隼,冰冷地等待着最佳的出擊時機。
“怎麽又沒點燈,說了多少遍了,人不在也要點燈,把所有燈都亮起來,我堂堂齊王府還承擔不起油燈費用麽?!”
男人似乎踢到了什麽東西,一聲重響後,他發出一聲沉悶的斥罵。
“王妃也在……”
他喝了些酒,進來時身形晃晃蕩蕩,見到坐在鏡子前的女子,他的動作頓了頓,辱罵聲稍歇。
“王妃這麽早就回來了,今天太後也在,怎麽不多陪一會?”
四皇妃的嗓音和她的氣質一樣冷淡:
“花園裏那麽多人,不多我一個。”
“你,算了,不想去就不去吧,你說得對,這麽多人,的确也顧不上你。”
“你早點休息吧,本王今天喝了酒,就睡在偏殿了。”
說罷,他就徑直進了屋內,還再與他的妻子多傾訴片刻衷情,皇子妃握着眉筆的手緊了緊,木質的眉筆發出嘎吱的聲響。
候在皇子妃身邊的乳娘臉色冰冷,俯下頭顱道:
“殿下的心果然在那個女人身上,果然應該殺了她,才能防止她繼續勾引殿下。”
皇子妃慢慢放下眉筆,她的眉色太冷,即使用黑色墨筆塗畫,依舊冷傲如霜,她慢條斯理地說:
“殺是可以殺,但你這話是錯怪她了,明明是四殿下主動湊到人家跟前。”
“不管怎麽樣,只要殺了她,殿下才會對您全心全意。”
皇子妃沉默不語,仿佛也認同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