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奇異
第0063章 奇異
亥時三刻, 幾乎整座城池都已經入睡了,宋宅的主屋卻剛剛滅了燈。
宋铄一邊打呵欠, 一邊把自己的腿放到被窩裏,如此熱的天氣,他仍然要蓋着兩層被子睡覺,剛舒舒服服的躺好了,将掌心放到自己的臉頰下面壓着,然後宋铄就聽到外面傳來輕微又急匆匆的腳步聲。
宋铄心中一凜,他立刻就想找地方藏起來, 但是闖入他家的賊人速度比他快。
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嗖嗖嗖嗖,四個彪形大漢進入了他的卧房。
為首那人遠遠看着就壓迫感極強, 天黑又是逆着光,宋铄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只能聽到他不耐煩的問自己:“你就是宋铄?”
宋铄坐在床上,安靜了一秒, 他回答道:“不是。”
張別知:“……”
他怒了:“這宅子裏只有你一個主人,你不是宋铄那誰是?!”
宋铄:“我原也是這麽想的,但你這樣問我,仿佛覺得我會回答另一個答案,那我只好順着你說了。”
張別知:“…………”他讨厭文人!
張別知身後那三個護衛都聽不下去了, 既然這人就是宋铄,那他們便立刻轉身,按照蕭融吩咐的那樣把這屋子裏所有的書本和竹簡通通裝到麻袋裏, 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 宋铄都能保持風骨奚落張別知, 但一看見自己心愛的書籍被人這樣粗暴對待, 他心疼得都快要跳起來了。
但沒人會聽他的,護衛收拾書,張別知則收拾宋铄,一眨眼的工夫他們就解決了一切,然後各自扛着各自的貨物快速離去。
出了院子,宋铄看到自己的幾個仆人都被綁了手腳、塞了布條,扛書的那幾人順手把他們往上一提,就輕輕松松的把他們放在了自己的另一邊肩膀上。
宋铄:“……”
他眼皮一跳,大約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如果是普通的仇家,也找不到手腳這麽麻利、力氣還這麽大的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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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別知扛着宋铄一路小跑,出門之後就跟扔麻袋一樣,墩的一下把他扔到了馬背上,宋铄手忙腳亂的爬起來,然後看到自己對面,蕭融同樣騎着一匹馬,正在月色下笑吟吟的望着他。
宋铄:“……看來今日的晚宴不順啊。”
蕭融神色自然的點點頭:“有人派了刺客來刺殺我。”
宋铄一愣,他正在思考會是誰的時候,又聽蕭融說道:“金陵已不是久留之地,左右該做的事都做完了,今夜我便打算離開了。”
宋铄看看自己被搬出來的家當,聲音都變了:“可這與我何幹?!”
蕭融:“是沒什麽關系,但你知道的,我是鎮北軍,鎮北軍的行事風格,你應當也有所耳聞。”
宋铄:“…………”
蕭融這言外之意就是,他今日就是要當一回蠻人了。
能說這麽多已經不容易了,接下來蕭融便調轉馬頭,讓所有人都上馬,回去跟大部隊彙合。
大部隊也要搬運許多的東西,幸虧蕭融讓張別知雇傭了許多的異族,如今自己人背金餅,異族人背包袱,這樣分攤下來,也不耽誤趕路。
那群舞女被他們晾在了大街上,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發現出事了,這不是蕭融忘了把她們藏起來,而是藏起來也沒用。從他們準備跑路的那一刻,別苑的侍衛和仆從也被他們控制住了,蕭融前一日剛剛接觸過小皇帝,衆人正是對他警惕的時刻,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瞞太久。
清點過沒有遺漏的人馬,護衛統領便上前帶路,金陵宵禁之後城門是緊閉的,沖出城門難度不小,好在金陵城不止一個城門,護衛統領從到這的第一天就已經未雨綢缪的規劃好了逃跑路線,他知道哪個城門守衛最為薄弱。
就在蕭融等人匆匆趕往城門的時候,羊藏義站在自家書房裏,他負手看着書案上散開的紙張,這些全都是他令手下人去搜羅來的,關于蕭融的內容。
從最開始的預言益州會出事,到力排衆議建議鎮北王遷都陳留,再到施行小恩小惠,拉攏陳留城中的民心,這些情報不難打探,因為陳留城中蕭融的聲望正在逐漸增長中,只要是聽說過鎮北王的人,幾乎都聽說過這位蕭公子。
這是一位新秀,且有自己明确的目标,他像一只勤勞織網的蜘蛛,一開始的路線總是雜亂不堪,讓人看不懂他在做什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織的網有多大多密。
若他只是在陳留內部、乃至是淮水之北織他的網,羊藏義也不會對他投去目光,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主意打到金陵和陛下上面。
孫仁栾不知道蕭融那天對陛下做了什麽,對此他的選擇是靜觀其變,他不願意和鎮北王起沖突,而且他的心裏總有一種可笑的想法,他認為陛下是他的外甥,無論外人怎麽挑撥他們之間的關系,陛下都是要仰仗着他行事的。
同樣的,羊藏義也不知道蕭融那天對陛下做了什麽,但正是因為不知道,才讓他感到格外的棘手,從蕭融過去的行為就能看出來,這人很聰明、做的事永遠都能得到他想要的回報,而羊藏義無法容忍再多出一個想要利用小皇帝的人了。
檀兒被關起來之前曾經告訴過他蕭融和孫太後發生的兩次對話,檀兒只是公事公辦,他也看不出來蕭融是個什麽樣的人,但羊藏義卻是越聽神情越微妙。
最能看清一個人意圖的永遠都是他的同行,羊藏義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蕭融跟他想的一樣,他也打算從孫善奴這裏下手,繼而搭上小皇帝,繼而利用小皇帝。
或許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為了這個目的籌謀了好幾年,怎麽可能讓蕭融一個外來者,就這麽輕易的摘了本屬于他的桃子?
所以,這才是他必須要除掉蕭融的原因,更何況他覺得蕭融本身就是作死,假借迷路面見陛下,如此一來哪怕東窗事發了,他也能讓孫仁栾認同他,共同将此事掩埋起來。
可他千算萬算,萬萬沒算到蕭融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戲竹的身份,而且如此果斷,剛出宮門就殺了戲竹,連表面功夫都不做,這就打算跑了。
聽完下人的彙報,羊藏義簡直怒火中燒,但更多的,他是有點慌了。
戲竹死了沒關系,被人發現是他殺了蕭融也沒關系,但蕭融萬萬不能活着離開這裏!
死人才能把嘴閉上,讓他活着出去,這事就會變得無比棘手,孫仁栾更是不會放過他了!
羊藏義立刻就把自己府中的私兵全都派了出去,即使會驚動其他人,他也顧不上了,他原本的計劃是要讓戲竹勾引蕭融,并讓蕭融帶她回陳留去,等到了陳留一段時間以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他,比如僞裝成不幸落水、或是馬上風,總之都是不幹金陵事的意外。如今他的計劃被識破,蕭融要是帶着這個消息回到陳留,說不定明日鎮北軍就氣勢洶洶的踏過淮水了。
至于蕭融和張別知演的那出戲,那頂多能騙騙小皇帝和不怎麽聰明的官員們,蕭融怎麽可能是被鎮北軍排擠的,他要是被排擠,當初鎮北軍就不可能遷都到陳留了。……
羊藏義的神經高度緊張着,從這事暴露的那一秒開始,他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殺了蕭融,必須殺了蕭融。
與此同時,他還在心裏把清風教罵了個狗血噴頭。
說什麽戲竹是他們手裏最優秀的刺客,她的僞裝能力一流,絕對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可笑……她堅持了有一盞茶嗎!
等我忙完了這裏,我立刻就去清剿你們!*
羊家是中原排名第三的世家,雖說地位不如第二的孫家,可是論起人數和底蘊來,孫家還真不如羊家。
世家可以養私兵,只要規模不是太大,上面的人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羊家足足養了五千的私兵,羊藏義居住在皇宮附近,他立刻就能動用的私兵也有兩千人。
這兩千人集體出動,他們沒有包袱,也不用帶着別人,更沒有良莠不齊的異族跟着他們,而且他們可以橫沖直撞,不需要低調行事。
因此他們追上蕭融等人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此時蕭融他們剛剛才出城門,離淮水還遠着呢,他們也是全速趕路的,宋铄都快被馬匹颠吐了,但這種時候他也知道不可能停下,就只能一臉菜色的忍着。
然而他能忍,一旁的蕭融突然忍不了了。
蕭融身形一晃,本來好好的握着缰繩,結果突然他往前一栽,差點從馬匹上摔下來。
還是一個護衛立刻沖過去,扶了他一把,這才避免讓蕭融摔個血肉模糊的局面,此起彼伏的籲聲接連響起,所有人都停下來,焦急的看着蕭融。
護衛統領下了馬,快速跑過來:“蕭先生!你怎麽了?”
蕭融眼冒金星,意識模糊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才重新聽到外界的聲音,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後噌的一下坐直了身體:“糟糕……快走,快走!誰都不準再停下!趕緊走!”
衆人一愣,他們又是茫然又是隐隐約約的意識到了什麽,本來下馬的人們立刻又回到馬背上,護衛統領怕他再出事,則是把自己的馬匹分給了別人,然後他親自帶着蕭融往前趕路,之前人們其實已經很緊張了,但如今他們更加緊張,連這安靜又一成不變的夜色,似乎都染上了幾分遠道而來的血腥氣。
宋铄也是被人帶着騎的一員,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蕭融,連颠簸的路況都被他忽視了。
而蕭融緊繃的望着前方,心裏一個勁的重複一句話,別來,別來,別來……
偏偏就在他們逃命的這個節骨眼上,他的身體又出問題了,雖說有可能是別人準備坑屈雲滅,但他真心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的是,屈雲滅準備要坑他自己了。…………
淮水的另一側。
屈雲滅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昏暗的大帳。
蕭融派人給他送了一封無字密信,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給他送過情報,他早有預料,但他這心裏總是感覺不踏實。
因為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平日他還沒說話呢,蕭融就已經知道他在想什麽了,而且不管他打不打算說,蕭融都要先開口制止他,嚣張的仿佛他才是鎮北王。
而他暗中讓人送情報信一事,蕭融早不揭發他,晚不揭發他,偏偏到了第三日的時候才揭發,他是真的直到第三日才發現的嗎?還是說,他早就發現了,只是他選擇到了這一日才揭發。……
他該不會……是想要借着前幾日的安寧來穩住他,然後在他戳穿自己之後,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吧。
即使蕭融一直強調他在金陵不會遇到危險,可是那日他們二人吵架,蕭融還是說漏嘴了,他自己也承認了,此次金陵之行,他的性命可能會受到威脅。
蕭融可不是那種愛擔心的性子,他要是真的信心滿滿,他就不可能說出這麽一句話。
屈雲滅狹長的雙眼總是固定在一個位置上,看起來他似乎是在發呆,但瞬息之後,他突然坐了起來。
他穿着深色的中衣,邊往外走,他一邊拿起挂在木架上的衣袍,将衣服快速的穿好,走到帳門附近的時候,他瞥了一眼挂着的兩副盔甲,在全甲和輕甲之間,他斟酌了一會兒,還是選了後者。……
已經子時了,虞紹承坐在自己的軍帳當中,他正在看一本兵書。
古人睡覺時間都不長,大約是三到四個時辰不等,而虞紹承他天生是個奇葩,他居然一日只睡兩個時辰。
而且日日都如此,他還不覺得困倦,哪怕沒有事情,一整日都是閑着的,他也不會多睡,兩個時辰之後,他必然會睜開眼睛。
想想也是怪恐怖的,旁人都睡了,就他聚精會神的坐在床上,要是半夜突然醒了,還能看到他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
看到一半的時候,虞紹承聽到外面大王叫他,他立刻把書放下,帶着兵器就跑了出來。
全副武裝的大王已經騎在馬上,他對虞紹承揚了揚下巴:“去點一隊人馬,随我過淮水去瞧瞧。”
虞紹承:“可是,蕭先生不是不讓大王過去嗎?”
屈雲滅:“……”
他有點不高興,但蕭融讓他跟人客氣點,于是,他客氣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我心裏不安穩,怎麽,你有意見?”
虞紹承:“…………”不敢不敢。
別看虞紹承長得乖,在鎮北軍的這段時日也沒闖什麽禍,實際上他是個比張別知還莽撞的人,尋常人都知道他這種身份是不能過淮水的,被人追殺事小,踩了南雍的面子事大啊。可是當着虞紹燮等人的面,他會乖乖聽話,表示阿兄說得都對、他不會再回去了,等虞紹燮他們不在眼前了,虞紹承就又換了一副面孔。
他同樣乖乖的聽令,叫了一隊精兵起床,然後拎出自己的愛馬來,一臉大王去哪我就去哪的自然樣。
既不勸屈雲滅,也不勸自己,反正金陵人生氣同他沒什麽幹系,至于蕭先生生氣……這不是有大王嗎,只要大王在,蕭先生的怒火就一定是沖着大王去的,還是同他沒什麽幹系。
嘿嘿,計劃通~…………
屈雲滅今晚的突然行動,的的确确就是心血來潮,他一路都低調着,只是想過去看看那邊是不是真的沒出事,他都沒想過要去找蕭融,趁夜去、趁夜回,這才是他的目的。
但一踏上淮水之南的土地,站在淮陰城城外,屈雲滅腦中的神經就繃了起來。
他的直覺正在發揮作用,風中的肅殺之氣已經影響到了他。
屈雲滅坐在馬背上,他緊緊的望着眼前的淮陰城,靜谧的氣氛中,馬匹不安的打了一個響鼻,突然,屈雲滅做了決定:“繞過淮陰,直入金陵,都跟上!”
說完,他大喝一聲,用力的戳刺馬腹,馬兒吃痛,立刻就飛奔起來,而他後面的一小隊人馬呆了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們還是迅速的跟了上去。
另一邊,羊藏義派出的私兵已經出現在了蕭融等人的視野範圍內,但他們剛剛來到樊梁湖附近,這是淮陰城外一個大湖,離淮水還有一百多裏遠。
帶路的人是護衛統領,他常年與胡人打交道,馬背上的功夫也了得,借着樹林和湖水的遮掩,他帶着衆人不斷的往前奔逃,迷惑後面人的視線,然而那群私兵也不是吃幹飯的,他們是羊家養來保護自己的兵馬,跟滿是酒囊飯袋的延衛軍可不一樣。
馬匹已經開始累了,後面的追兵還緊咬不放,而他們這群人要麽帶着貨物,要麽帶着一個人,貨物可以扔下去減輕重量,人卻不能就這樣被扔在地上,那和送別人去死有什麽區別。
蕭融咬着牙想,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只要到了淮陰城外,驚動了駐守的申家軍,他就能幫助大家從這樣的絕境裏逃脫出來。
然而在來到淮陰城外之前,他就已經聽到了前方傳來的馬蹄聲。
蕭融忍不住的睜大雙眼,如果這時候來的是申家軍,對方絕不是來拯救他們的,而是接到了消息,要一同剿滅他們的。
但這怎麽可能呢,申養銳是孫仁栾的人,他不可能聽從羊藏義的命令啊。
難不成羊藏義已經向孫仁栾坦白了,這是孫仁栾派來的兵馬。
蕭融的腦子已經快成漿糊了,遠不如他正常狀态下的判斷理智,想想也知道,就這麽點的時間,申養銳哪來得及派兵出來,而且要是孫仁栾得知了這件事,他趕緊救蕭融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跟羊藏義一樣,非要殺了他不可。
對羊藏義來說只有蕭融死了他才能得救,因為這樣孫仁栾就被迫站到了他那邊,可對孫仁栾來說,蕭融活着才能讓他少點麻煩,這樣事情沒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而實在萬不得已了,他還能将羊藏義交出去,用來平息鎮北王的怒火,反正羊藏義是他的政敵不是他的朋友,他惹出來的亂子自然讓他來收拾。
蕭融呆呆的望着前方,腦子再好到了這種時候也沒用了,此時此刻,他們最需要的就是戰鬥力。
終于,在兩方人馬不停的向前跑了一段時間後,對面的人終于露出來了一點影子,一個人俯身馳騁,手裏緊緊的拉着缰繩,在看到這邊的人群之後,他再次加速,風馳電掣的樣子就像是一道朝他們奔來的閃電。
蕭融身後的護衛統領喃喃了一聲:“大王?”
緊跟着,其他人也認出了屈雲滅,他們驚喜又劫後餘生的喊道:“大王!是大王來了!”
宋铄望着這群一路都緊繃着不敢說話的将士,明明對面就來了一個人而已,他們卻好像看到了天神下凡。
護衛統領也很激動,他立刻舉起一只手臂,吼得額角青筋都爆起了:“大王親至!将士們,随我一起去同大王彙合!”
瞬間,後面就響起一大片的響應聲,他們連是都不說了,像叢林中的狼群一樣發出嗷嗷的怪叫,但身處其中的人感覺不到這叫聲的怪異,他們只覺得熱血沸騰,一瞬間心中就充滿了勇氣。
這回跟上回不一樣,上回屈雲滅來追蕭融的時候,他帶了幾千個重甲騎兵,那些人壓根就追不上他,所以好久之後才露出影子來,而這回屈雲滅帶的是精兵,而且是輕騎,所以屈雲滅露面片刻之後,後面的人也就跟上來了,一小隊是五十人,一隊是一百五十人,就算加上蕭融這邊的護衛和雇傭兵,也不過就是兩百人出頭。
他們後面可是兩千人,無論怎麽看,還是繼續逃命更為靠譜。
然而屈雲滅是曾經獨自深入過敵營的人,如果區區兩千人就能讓他慌不擇路的逃跑,他身後也就不會有這麽多人追随他了。
因此,哪怕看見蕭融了,甚至他的馬已經跑到了蕭融的馬身側,他也只是偏過頭,定定的看了他一瞬,在這短暫仿佛定格一樣的視線交彙之後,他便越過了蕭融,直直的朝着身後的追兵殺去,在他離開以後,帶起的強風撲到蕭融臉上,讓他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
風過去,蕭融重新睜眼,他立刻回頭看向屈雲滅,卻只能看到他孤身沖向敵人的背影。……
虞紹承帶着的那一隊人馬自然也是拼命的趕過去上陣殺敵,而圍在他身邊的護衛們眼巴巴的瞧着這一幕,卻不敢出聲說他們也想去。
還是蕭融開口道:“你們也過去襄助大王,帶上那些異族,其餘人則跟我走,就算不能上戰場,也不能成了将士們的累贅。”
護衛們一走,剩下的人就全是老弱病殘了,宋铄那幾個仆人老的老、小的小,他們這群人裏面看起來最能打的,居然是長得高的阿樹。……
然而別人都走了,張別知卻還站在這裏,蕭融看向他,張別知則繃着臉回答:“我認為應該有人留下保護你們。”
他怕蕭融覺得他是貪生怕死,可他真的只是擔心有人襲擊他們,雖說這個可能性不大,僅僅兩百人而已,就把那些從沒見過血的私兵圍住了,他們連個突破口都沖不出來,最深入的屈雲滅跟死神一樣,他連雪飲仇矛都沒帶,只用一把普通的長刀,就收割走了許多人的性命。
漸漸的他身邊都沒人了,誰還敢湊上去送死啊。
蕭融并沒有嘲諷張別知,見他這麽自覺,他還挺欣慰的:“好,那你留下保護他們,我走了。”
說着,他把張別知從他的馬上轟下來,然後騎着他的馬掉頭,也沖向了後面的臨時戰場。
張別知:“…………”
你走了我保護誰去啊!這群人有哪個是能勞動他保護的!
蕭融還是放心不下,之前他突然身體不适,大約就是在屈雲滅動身來到這邊的那一刻,這說明屈雲滅在這裏會出事,可是會出什麽事?戰場上能出什麽事?
無非就是受傷了,刀劍無眼,蕭融都不敢想屈雲滅要是受傷了該怎麽辦。
眼前就是真刀真槍的古戰場,如果不是蕭融正在擔心屈雲滅,這場戰争怕是會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人們怕屠夫,是因為屠夫見慣了生死,已經對生死沒有什麽敬畏之心了,但人們更怕的,是自己也變成一個屠夫。
蕭融試圖從混亂的人群裏找到屈雲滅,但沒了那柄極其顯眼的雪飲仇矛,屈雲滅的身影還真是不怎麽好找。
雖說屈雲滅不好找,可是外面孤零零的蕭融就很顯眼了,突然,血戰當中的敵人喊了一聲:“那就是蕭融!”
蕭融在外面沒聽見,但是屈雲滅一下子就聽見了,而且他分明看到,後面有個弓箭手舉起了他的弓,箭尖直指蕭融。
屈雲滅又驚又怒,立刻沖向那邊:“住手!!!”
他要取這個弓箭手的性命,然而他和弓箭手之間還隔着一群人呢,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阻止這個弓箭手,一時不慎就露出了破綻,其中一個私兵趁他往裏沖的時候,揮刀砍向他的身體,屈雲滅本能的躲了一下,但正因為他躲了這一下,他耽誤了一點時間,即使他已經砍到那個弓箭手了,可他手中的那支箭還是射了出去。
而外圍的蕭融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張口往地上吐了一些液體出來。
夜色深重,自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麽液體,但從他脆弱的背影中,也不難猜測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盯着蕭融的人不止屈雲滅一個,發現那邊的蕭融中箭了,而且還吐血了,這群私兵頓時就以為自己的任務完成了,都完成了還血戰什麽,趕緊跑啊!
這可是鎮北王,丞相只說過讓他們殺蕭融,沒說讓他們殺鎮北王,更何況他們也殺不了,為了小命,快點逃吧!
然而他們想得挺好,在他們正式撤退之前,他們震驚的發現,鎮北王已經狂化了。
他幾乎是見一個殺一個,而且誰要跑他殺誰,普通的兵器受不住他這恐怖的力道,他的刀甚至在砍向一個人之後,直接嵌在了那人的頭骨裏。
而下一秒,鎮北王就奪過那個死人的兵器,繼續砍殺想要逃跑的人。
他殺紅了眼,一副修羅惡鬼般的模樣,連身後森*晚*整*理蕭融那聲嘶力竭的呼喊,都是隔了好久才聽到的。
蕭融:“……屈雲滅!!!我讓你回來!!!”
屈雲滅一愣,他轉頭看向身後,這麽好的破綻卻沒人敢動手,所有人都是屁滾尿流的逃跑,一邊跑一邊哭,媽的,這哪是鎮北王,這分明是閻羅王啊,不幹了,不管羊家給多少錢,他們都不幹了。
他們要回家種地去!……
蕭融喊的嗓子都啞了,他踉踉跄跄的跑過來,此時這邊已經沒有敵人了,屈雲滅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才發現,他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有箭頭。
嘴角确實有一點殷紅,但像是被人擦過的。
屈雲滅做夢一般的看着蕭融,而蕭融氣得哆嗦的看着屈雲滅。
他指着屈雲滅的腰腹:“你、你你……”
屈雲滅不解,這才順着他指的方向低下頭,然後他看到,自己腰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兩寸長的口子,而且正在涓涓的往外流血。
皮肉外翻,雖未見骨,也沒傷到內髒,但這樣一直任它流血,哪怕屈雲滅壯的跟頭大野牛似的,也要死于失血過多。
蕭融這回是真的跳腳了:“我讓你回來你為什麽不聽!!受了傷你還要繼續殺敵,你就這麽想犧牲嗎!你知不知道再往裏面一點,你命就沒了!我說過不讓你過來、不讓你過來,你怎麽就非要跟我對着幹,金瘡藥呢?!怎麽還沒送來!”
屈雲滅:“…………”
後面的護衛戰戰兢兢的把金瘡藥送過來,蕭融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直接當着衆人的面把腰帶解了,然後先是往上面灑了一點金瘡藥,感覺這麽大的傷口不太能起作用了,他便冷着臉用力将屈雲滅的傷口圍起來。
出血量大的時候,适當加壓可以延緩流血速度,當然,這也是杯水車薪,最關鍵的還是趕緊回到安全的地方,找個專業的大夫。
在他這麽做的時候,屈雲滅還是盯着他,因為他不理解為什麽蕭融看起來好好的,卻又那麽巧的在那個時候吐血了,至于蕭融會不會有內傷……額,看他這氣得上蹿下跳的樣子,不太像。
此時遍地都是敵人的屍骨,活着的敵人已經徹底沒影了,而自己人根本就不敢湊上前來,他們怕自己也倒黴的被蕭融罵上一頓,處理好傷口,蕭融立刻命令所有人出發,一刻都不耽誤,直直的奔向淮水。
屈雲滅和蕭融同乘一騎,不過不是屈雲滅要求的,而是蕭融要求的,騎馬的人也不是屈雲滅,而是坐在前面的蕭融,至于為什麽屈雲滅坐在後面……自然是因為如果他坐前面,蕭融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屈雲滅這輩子大大小小的傷什麽都受過,雖然這回的傷口看着吓人了一點,可他也沒多放在心上,坐在蕭融身後,看着他連頭皮都緊繃的模樣,屈雲滅只感覺頗為奇異。
而蕭融分明是盯着前面的路,他卻好像知道屈雲滅正在看着自己。
他都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屈雲滅,你要是敢死在這——”
“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這是屈雲滅第二次聽到蕭融叫自己的名字,感覺麽……也頗為奇異。
他覺得蕭融說的不過是一句氣話,所以并未回應他什麽,只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的跟蕭融确認:“那箭沒有傷到你,對嗎?”
蕭融神色一變,他想起來那根落在他腳邊的箭,他都沒被這箭吓着,因為他已經被屈雲滅吓着了。
他怔了怔,仿佛知道屈雲滅為什麽突然跟個瘋子一樣的不管不顧、只知道殺戮了。
握着缰繩的雙手緊了緊,蕭融微微張口,應當是想說些什麽,可最終他還是把自己的嘴閉上了,之後又用力的抿起,抿到唇色泛白,他望着漆黑的前路,在這條他已經走過三遍的路上,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淮水離這裏這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