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俞知光送他的, 是一對麂皮護腕。
針腳縫得細密,看起來結實耐用,許是被她藏在衣箱裏太久了, 沾染上她身上常有的香氣。
“已縫好了, 怎說時間不夠?”
“本還有一條配對的束腰, 束腰還沒好……想多加幾道扣子, 方便挂東西。”
俞知光低頭,解開了薛慎手上原來那對護腕,就着新的比了比, 大小剛剛好。
“腰封長短我拿不準,薛慎, 你衣箱裏的怎地每條長短都不一樣?”
“一些軍中配的,一些我姐縫的。”
“難怪。”
“不如直接問我。”
“問了你就提早知道我要送什麽了呀。”
俞知光有些惋惜,若非薛慎趕着出公差,護腕也不想就這麽直接給他。
薛慎将新護腕套上, 輕輕一提, 将俞知光抱到一張黃花梨木平頭案上。平頭案狹長, 女郎背貼着牆, 被自己困在小小牆角,他牽起她的手。
“不問,你自己量。”
俞知光指尖觸到一片緊實,精瘦的腰線凹出一道弧,她拇指與食指分開,當真一寸寸量了起來。
薛慎低頭,唇貼到她露出的細白頸項上, 親了一會兒,輕輕齧咬起來。俞知光漸漸感出痛意, 又有幾分酥癢,叫她想起春狩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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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東西,你還咬人……”
俞知光摸到他耳朵,用點力揪了揪。
薛慎在她後腰一按,将兩人空隙拉近,唇順着那痕跡往下,往鎖骨去。俞知光肩頭一涼,攥緊了平頭案邊緣,算了,等會人就要走了,放肆不到哪裏去。
男人在硯正山行宮裏還游刃有餘的指頭,眼下又笨拙得不講章法起來。俞知光裏衣散亂,眼越過他肩頭,去瞅阖得嚴實的支摘窗,糊窗紙漏出淺白的光。
青天白日,怎麽好這般肆無忌憚。
她咬緊唇,眼眸閉上,男人熱得驚人的吻致密地落下,寬厚手掌順着腰間衣縫鑽入,似能攥到她一顆跳得激越的心。
他得一想二,循循誘導。
“笙笙,叫聲夫君。”
“……”
“笙笙?”
“你,好不好別得寸進尺了。”
薛慎笑,呼出的熾熱氣息仿佛吹在她心尖。
直到前院來人催:“将軍,到出發時辰了。”
薛慎應了一聲,擡首去看俞知光,小娘子咬着唇,頰邊紅霞熾烈,眼似水波斜橫,淩亂中生出了幾分情意,不再是往日親近那般的懵懂無知。
偏偏更撩人。
薛慎喉頭一滾,撈起落至手肘的衣襟,胡亂給她裹了一番,“等我回來,回來。”
那話未盡,話中意境不言而喻。俞知光勾住了他護腕:“鷺洲的差事,危險嗎?”
“等我便是,這我帶走了。”
門扉推開又阖上,男人走遠了。
俞知光仔細地整理好,才發現薛慎說帶走的,是不知何時從她腰間抽走的一條繡花手帕。
*
鷺洲氣候比皇都更暖幾分。
薛慎正午趕到,手持令牌進城,城門衛放行入口,只一眼就望見另一側出口排起長長的隊伍。
執勤士兵是鷺洲城門平日的兩倍人數,仔細地檢查要出城者的身份,所攜帶的大件行囊,連酒坊大酒海的封口都要揭開,用竹器捅進去。
掌櫃的“哎喲哎喲”地心痛:“官爺,我這酒拆了跑香氣,可賣不好價格了呀。”
城門衛直揮手:“走不走?不走拉回去。”
鷺洲三個城門寬進嚴出,是陛下自得知人不見後下的命令,薛慎勒馬看了一刻鐘,往來商賈旅人皆是如此,城門截停的可疑女子與女童快七八人。
城門衛執行如此嚴格仔細,人大抵還在城內。
他與鷺洲府衙接應的人彙合,到獄中确認了被扣留下的一幹人,均不是他要找的母女。
“都放了吧。”薛慎不多作停留,拒絕了鷺洲知府要接風洗塵的邀約,直奔唐泸街去。
白日的唐泸街沒有夜晚繁華,路上行人少了快一半,薛慎來到了一間糕點鋪子前,擡頭看二樓憑欄垂落的花枝,是上次俞知光等他的地方。
店小二垮着一張臉招呼他:“客官要點啥?”
“你們掌櫃何時不見?消失前有何異狀?”薛慎朝他亮出了令牌。
店小二沒見過金吾衛的腰牌,還以為是知府的人,苦哈哈道:“我來報失蹤時就講過,掌櫃五日前,說覺得有人跟蹤自己,睡也睡不踏實,大前日我來開店,發現她不見了,以為是帶着萍萍小姐去禮佛了,直到一晚上沒人回來,我才去報官。”
“二樓鎖起來了?鑰匙給我。”
“喏,官差昨日不是才貼了封條?”
薛慎沒應,破了封條去二樓巡視一圈,沒有任何淩亂的痕跡,不像是被劫走。抽屜裏錢財不在,放着小女孩喜歡玩的布老虎、紙風筝。
他下樓再讓店小二說了掌櫃母女常去的幾個地點,着随他同來的金吾衛四散去搜尋。
薛慎正要上馬,驀然看見個膝蓋高的小孩,正拿着一只色彩鮮豔的樟木面具,要往臉上罩去。
他三兩下趕上,一把扶住他肩膀。
“小孩,面具哪兒來的?”
“萍萍送給我的。”
“萍萍呢?在哪裏?”
萍萍說是秘密,不能講的。
小孩呆呆地,欲哭無淚,小雞似地被薛慎抓着,這好像是他上次撞到的高大男人,他還更兇了——“快些說,不說跟我去官府。”
做錯事才要去官府呢,他又沒有做錯。
小孩嘴巴一扁,“萍萍同她娘在三清觀裏。”
薛慎給他哭得頭痛,朝糕點鋪子店小二勾勾指頭。店小二送來一塊馬蹄糕,“啪叽”一下塞到了他嚎啕大哭的嘴裏。
姚歡夏與她女兒羅萍在三清觀後的客舍。
客舍簡單清幽,屋內陳設一覽無餘,只有簡單的桌椅床榻。薛慎找來時,兩人正在幫忙搓荊條,給道觀幹活換取免費齋飯,荊條散了滿地。
羅萍不怕薛慎,家裏被抄家時,有人把她們鎖在屋子裏想要燒死她和阿娘,是眼前這個大将軍把她們救下的。她扔了荊條,撲來抱薛慎的腿。
“将軍哥哥,這次給我帶了什麽好玩的?”
“這次急,沒有帶。”薛慎摸摸她的雙髻,看向了神色憔悴的姚歡夏。
“萍萍去外頭玩吧,阿娘跟薛将軍說說話。”姚歡夏惴惴不安,支使開了女兒,給他倒了一杯茶,“薛将軍,我不是有意躲起來的……”
薛慎沒動,直着腿靠在窗邊。
“那為何躲?還不通知我們。”
“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見了巫寶山。”
“羅府出事後,巫寶山已被貶去任州了,怎麽會出現在鷺洲。”
“我也疑心自己看錯了,可撞見之後,總覺有奇怪的人守候在我鋪子周圍,我試着同你的人講,他們只說我是多想了。”
姚歡夏焦慮地揪着荊條:“我有一日回到鋪子二樓,察覺屋裏的東西被人翻找過,又企圖歸回原位,我實在是怕,他們要對我下手不要緊,萍萍她才那麽小,羅家就她這麽一個後人了。”
姚歡夏一緊張,忘了桌上那茶水是倒給薛慎的,自己拿起一口氣喝完了。
窗外忽地傳來“哐當”一聲,她尖叫起來。
薛慎推開窗去看,是三清觀的女道士正在灑掃,不小心撞翻了一個瓦缸。
姚歡夏一張臉吓得煞白,已如驚弓之鳥。
薛慎盯着她,想了片刻,“你即刻收拾行囊,我護送你回京。”她這種狀态,待在哪裏都不是長久之計,放人看着會跑,派人保護疑神疑鬼。
姚歡t夏一聽可以回京,愣了愣,咬牙道:“好。你們想要我做什麽,我都配合,唯一要求是,你們保證萍萍的安全,給她換個新身份。”
“陛下一言九鼎,不會食言。”薛慎叮囑手下看護,離了三清觀,去安排行船與車馬。
陸路是個幌子,水路才是真走的路。
日暮時分,在鷺津渡口,薛慎幾人同姚歡夏、羅萍登船,順慶江下,最遲兩日,即可抵達皇都。
開船沒多久,姚歡夏母女說要休息了。
薛慎派人守在門外,往船頭人少處走。
他來時還在想,那麽大個鷺洲城,不知尋到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姚歡夏母女,沒想竟就返程了。
早知如此,離去時,就不孟浪那一番。
江風把他握在掌心的繡帕一角揚得飄起,淡淡的粉藕色,繡着褐色枝芽和橙紅色的果子。
薛慎将那細膩的綢緞搓了搓,又塞回懷裏。
船尾忽而嘈雜起來,薛慎回頭,眸色一凜。
商船在暮色中前行,船尾一陣滾滾濃煙飄起,沒多久又被逆風吹散,火勢卻頃刻間迅猛起來,似乎要将整條船都吞沒。
船艙旅人慌張地四散奔逃,薛慎同甲板上輪換放松的守衛,一同闖入了火海裏。
轉眼孟夏至,草木漸長,綠樹扶疏。
原本擋春寒的輕裘換下去,鮮妍明麗的春裝就登場了。俞知光穿了一身鵝黃色的高腰襦裙,從俞府回來,看望已長大些,會聽懂自己名字的侄女。
将軍府門後,曹叔正攏着各家的拜帖與信件,一件件分門別類。
“曹叔,可有将軍的信件?”
“沒有呢,都是公務往來的信件。”曹叔笑着解釋,“大娘子,我們将軍是這樣的人,他寧願早些趕路,都不想多耽擱片刻去提筆寫信。”
俞知光點點頭,暗道不一樣的呀。
他上次去戴州鎮壓兵亂是這樣,可那時兩人還不算太親近,這去鷺洲小半月,連聲平安都不報。
她爹娘到了曹州,書信每隔十日就往将軍府和俞府送。阿兄在下縣任職時,更日日給她嫂嫂信。
俞知光回到屋裏,拿起針線籮的那條腰封看看,還差一點就收尾了。她縫着線,心裏想等薛慎回來了,要好好說這件事才行。
一走神,繡花針一下紮進了指尖。
白生生的指尖冒出一粒血珠來,她拿帕子擦了擦,聽見元寶匆匆進來通知:“小姐,府門外來了宮裏的內侍官,要請你進宮一趟。”
俞知光問:“是太後娘娘身邊的黃內侍嗎?”
是的話,薛慎叮囑過,都帶上晏如,讓他喬裝成侍女在一旁護衛。
元寶搖頭:“說是陛下身邊的掌筆內侍,特地從宮裏派了馬車來,只說是與薛将軍有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