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鱗次栉比的艦船, 船頭迎風激揚的帥旗,船員門清一色的石青色裝束,林晚心裏閃過一種猜測, 當即驚得合不攏嘴,這種猜測在目光下移觸及船身那刺目的“南海水師”時得到了證實。
為了抓她, 容璋竟動用了“南海水師”這樣震懾外夷的國之重器,想來她今日便是插翅也難飛了,窒息感襲上心頭, 林晚只覺得膝蓋一軟, 直直往下墜去。
好在為裴文拓扶住她腰才沒有摔倒。
容璋冷冽的目光一直緊鎖在林晚面上,自然沒錯過她方才和師兄相偎時的笑容,在見到自己的剎那卻褪了個幹幹淨淨,更誇張的是,還吓得站都站不穩。
這就是他枉顧尊嚴、跑死了三匹馬也要接回去的女人, 卻将他視作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實在可笑!
容璋別開鐵青的一張臉,就看到李元化的視線正落在裴文拓那搭在林晚腰間的手上,登時一個冷冷的眼刀甩出,厲聲叱道:“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去把他捆t了?”
李元化乃南海水師駐紮在鷺島的副将,其父是容璋父親軍中的下屬,打小跟在容璋屁股後頭跑,卻不及容璋半分出息, 讀書是一竅不通, 本是金陵纨绔子弟的頭一份兒,卻在容璋摘得探花郎那一年,不甘落後于人, 痛定思痛将自己扔進了南海水師磨煉,十來年倒也混了個人模人樣。
若是其他人這麽大呼小叫的, 李元化指不定把他的脖子擰了,可眼前這人既是自己在朝中的後臺,又是從小跟着的老大,自然是屁颠屁颠就去了。
才剛走了幾步,李元化突然踅過身來,後知後覺道:“哥,你不親自去接小侄兒啊?”
“春瑞,你去接小公子。”
被點名的春瑞,吓得渾身一顫,別看如今這還算是風平浪靜,但可以預料下一刻一定是腥風血雨。
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方才他看到的那個絕色女子,應當就是小公子的母親,也只有那等麗人才能叫世子爺亂了神魂。
本來世子爺是不打算來接夫人的。
那一日在墨林齋,公子分明已下定決心将夫人的一切燒毀,可眼瞅着夫人親手縫制的那件袍子燒了一個袖口,卻忽然失态地徒手從炭盆中将衣裳撈了出來,為此還燙出了兩個燎泡。
可他自己卻猶不覺痛,還将那衣袍放在眼前看了又看,當時春瑞就在旁邊,看到他舉着袍子的手隐隐有些發抖,正要關切兩句,目光一擡又對上世子爺那猩紅的一雙眼。
疼得眼睛都充血了?這得多疼啊?
春瑞趕緊起身,要去問府醫拿燙傷藥,才不過走出院門,便瞧見世子爺步履如風往府外走去。
那一刻,春瑞才明白,即便夫人如此決絕,世子爺還是放不下她。
只是,春瑞觑了一眼那只船上如今還十分貼近的兩人,世子爺的一片真心終究是要被辜負了。
也突然理解了,為何世子爺不肯親自去接小公子了,在他們的兩情相悅面前,世子爺的情深義重又算什麽啊?
春瑞吸了一口氣,見兩船靠近,便跟着水軍一起上了登船的梯子,務必要幫世子爺将小公子搶回來才是,總不能叫世子爺賠了夫人又折了兒子吧?
李元化見春瑞上了梯子,自己也打算走了,臨去前又問,“要兄弟如何處置那個奸夫,哥你才能解氣?”
盡管容璋恨不得直接把裴文拓扔進海裏喂魚,可面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按規矩辦就成。”
按規矩?
李元化眼皮抽了抽,若是按規矩,抓捕一個小小的走私犯,哪裏用得到他南海水師這把牛刀,更何況還是泉州陳知府下轄的人口,壓根就不該他去管,就算打着協同陳知府捉拿要犯的名頭,也該是泉州那邊的水師打配合,怎麽說他都是越俎代庖。
可以見得,這事以後,他今年的大考肯定是不行了,但士為知己者死,他樂意。
這個姓裴的竟然敢撬他哥的牆角,原本容璋只是吩咐搶兒子,李元化便以為容璋是不會放過這對狗男女的,沒想到他這個尋常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哥,竟然不願對那個奸夫下手。
還能是為了什麽呢?
自然是怕那個女人恨他!
李元化啧了兩聲,沒想到他哥素來冷漠絕情的一個人,如今卻成了情聖,也是十分嘆然。
只見他把長臂一揮,緊跟着便有兩列水軍各自擡着一架凳船梯架向裴文拓那只船。
他将手攏在唇邊,扯着嗓子大喊,“本将軍受泉州陳大人囑托,在此捉拿要犯,爾等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眼瞅着十艘艦船皆對方豎起了凳船的梯子,架起了示威的炮臺,甲板上黑壓壓的全是水軍人頭,略略一掃一艘船至少得有五六十水軍,十艘船起碼得有五百人,得有至少一個營的水師。
容璋對付他一個小小商戶,竟然出動一個營的水師,倒還真是看得上他。
“晚晚,現在局勢混亂,你去艙房守着阿奴,別把阿奴給吓着。”
林晚也擔心阿奴,可才往回走了一步,又轉過身來,眼裏滿是擔憂,“師兄,這是什麽情況啊?什麽要犯啊?該不會是他栽贓嫁禍給你的吧?”
裴文拓手下的一個兄弟之前私底下曾将大梁的地圖拿去外邦賣過,不過是泉州街面上随處可見的玩意兒,雖是地圖卻只有大梁州、府的大致位置,并不會對大梁構成威脅,然則朝廷最新的律法裏頭嚴令禁止走私任何地圖,他這也的的确确算是違了大梁的律法。
本想把他帶去外邦就算了事,哪想到竟半路殺出個容璋來,他手下的人若是犯罪,作為曾經的東家,他少不得也要獲一個治下不嚴的連帶之罪。
裴文拓知曉自己今日在劫難逃,卻也不願意叫林晚瞧見他最為落魄的時候,便要支開她,只見他強裝鎮定地笑了笑,“傻瓜,他只是想要接回你們母子,又如何會陷害我,他難道就不怕你恨他?沒事的,你快去看着阿奴,一切都是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
真的是誤會嗎?
林晚半信半疑地往船艙去,阿奴還小,連街頭巷尾的打架鬥毆都不曾遇見過,又怎麽會受得住這個陣仗。
然還未進入船艙,閘板上的人音卻是越來越鼎沸,這其中有個渾厚的男聲林晚特別熟悉,“你們抓你爺爺做什麽,你爺爺這是犯了什麽罪?”
是那個大胡子船長的聲音,他的嗓門總是這麽大。
犯罪?他犯了什麽罪?難道方才水師那個将領說的罪犯便是他?
林晚剛一轉身,就看到那個大胡子船長,被兩個水軍架着往其中一艘艦船上去,他的上半身上桎梏着令人赫目的枷鎖。
林晚倒吸一口涼氣,身子也往一側傾了半分,落入眼裏的人影則變成了裴文拓,他挺直的背脊因生生挨了一個官兵一個手刀而立馬佝偻下去,而他的身上也同樣套着一副黑褐色的木枷鎖。
怎麽會?師兄也犯了法?
林晚火急火燎地跑了過去,想要去拉住他的手腕,卻發現他手腕上也捆了鐵鏈,頓時淚意連連,“師兄,這是怎麽回事啊?”
裴文拓捏緊了拳頭,卻死活不肯回頭看林晚一眼,盡管他知道她此刻一定焦急得淚流滿面,只将背脊挺得越發地直,“晚晚,不論如何,你都不要去求他。”
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最後的倔強。
他當然知道,只要林晚替他向容璋求情,他是不會有事的,然則他怎麽舍得她為了自己對那個人奴顏婢膝?
怕林晚不聽話,裴文拓又重複道:“聽見沒有,不許去求他,他擺明了就是用我拿捏你,你去求他就是中計了。”
林晚經過這麽一提醒,越發篤定還是容璋為了報複裴文拓,這才栽贓陷害他,可他憑什麽啊?
就憑他是榮國公府的世子爺,還是憑他是位高權重的刑部侍郎?
難道說他們這些黎明百姓,就因為無權無勢,就應該平白承受這樣的誣陷嗎?
林晚跑去船邊上,雙手扶着精鐵鑲嵌的船沿,踮起腳尖往容璋看去,正要與他據理力争,質問他為何如此喪心病狂,卻意外地發現容璋看向他的眼神滿是驚恐,還急步也走來船邊,隔着丈寬的海面與她相對,失聲道:“晚晚,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他何以是這個表情?又何以說這樣的話?林晚低頭一看,目下是濤聲滾滾的海浪,這才明白容璋是在擔心她。
是了,他現在對她還有種名曰愧疚的愛嘛,這份愛看起來還十分有分量,以至于明知她如今正和別的“男人”私奔,也還是舍不得她出事呢?
然林晚如今篤定了容璋構陷裴文拓一事,卻是半點感動不起來,甚至還狡黠地生出了利用他的這份擔心的心思。
海風吹亂了林晚的發絲,她卻來不及去挽,只一眨不眨地盯視着容璋那漸漸擴大的瞳孔,而後雙手一撐,她坐在了船沿上,不住地晃動着兩條褪,她細胳膊細腿的,就似挂在船杆上的一盞美人燈,風一吹就要被葬入大海,可她卻還笑得出來,那笑十分魅惑,足以蠱惑在場的所有男人。
可經過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铿锵有力,“放我們的船走,否則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容璋怎麽可能放他們走,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兒子,這一走,餘生他可還能再見他們?
“春瑞,還不快拉住她。”
見他不肯就範,林晚便松了扶住船沿的手,上身直直往外傾斜,仍誰看都是個墜海的姿勢,然則只t有林晚知曉這不過是她為了逼迫容璋妥協的障眼法,他小腿與大腿的夾角足以叫她利于不敗之地。
不過,令晚沒想到的是,容璋依舊沒有妥協,可他也不是全然無動于衷——他大概以為她真的落海了,竟然傻兮兮地跳入了海水之中。
不可控制地,林晚霎時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