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
第 84 章
“姑娘剛還躺着呢, 應當走不了多遠,我這就去找。”司未困意頓消,撒腿去就要跑去屋外。
上回的小賊從哪兒進來, 她都記得清楚。
陸迢沒攔,走到榻旁,手試過被褥,裏面涼得像是沒睡過人。
天還沒冷到這種地步。
司未的房間在東廂, 鄰着便是院牆,後面沒留人看守。
陸迢行到窗邊, 推開窗,果然窗橼上留着兩對腳印,一大一小。
司未從窗外跑過,雙手攀着牆, 蹬腿想要翻過去。
陸迢皺起眉頭, “下來。”
司未還在猶豫,“三爺,姑娘就是從這被帶走的。”
陸迢當然能猜出, 只道:“去牽馬來。”
話音剛落地,趙望趕到司未旁邊,隔着一扇窗禀道:
“三爺,衛霖來了信, 說是急事, 今日需得一見。”
陸迢神色一凝,叫住了司未。
“不必去了。”
司未不解, “三爺, 咱們現在不找姑娘?她應當還沒遠呢。”
陸迢舔過後槽牙,心中已經列出帶走她的罪魁禍首。
還找什麽?
她是自己走的, 算計得一清二楚,每滴淚都不是白流。
半個時辰後,陸迢走進運來茶樓。
茶樓共兩層,堂中設有戲臺,幾個伶人正在臺上唱戲,臉上都是粉墨重妝,咿咿呀呀,吵得人心煩氣也躁。
廂房門合上,陸迢耳中才平緩些許。
衛霖對他拱手,“大爺,屬下一直在查的那人,有了線索。”
他遞上一副小像,“去年兵部要造一批兵器,此人是當時跟在秦禦史身邊的副官。”
去年制作兵器的地方不在京城,京官過去督造,當地為其準備一個本地人當副官,這是慣例了。
可是去年,此人在最後一批兵器交付時銷聲匿跡,如今又出現在濟州。
男人丹鳳眼眯了眯,漆黑瞳仁中溢出一絲銳氣。
“司午司正今日下午去找你,把他盯緊。”
*
到了八月中旬,風一日比一日涼。
窗臺上擺着兩盆玉簪草,兩片展開的葉子搖搖晃晃,漸漸歪下去要沾到盆中泥土。在最後一時,葉片叫幾個嫩白的指頭重新扶了起來。
沒有弄髒。
清晨陽光灑進窗,小姑娘唇邊漾出一抹淺笑,宛若綻開水面的菡萏,清澈動人。
李思言遠遠瞥了一眼,轉過頭,繼續往外走。
今早這風……似乎要比從前和煦。
跟在他身後的且青如是想道。
秦霁扶起葉片後,合上了窗,提着裙在銅鏡前坐下。
今日起來,身上已經沒再發熱。照過一遍,頸邊的紅印也消退到只剩一個淺痕。
秦霁将衣襟重新攏緊,輕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微微放下雙肩。
就快要過去了。
那天她将司未打發出去,李思言随即出現帶她離開風來園,到了他的宅邸。
秦霁眼下住的房間在院子最裏,也最為僻靜。
屋內布置整整有序,不見繁雜。一角的楠木書案上,筆墨紙硯俱全,還放了一只木雕的兔子鎮紙。
已過去兩日,并未聽聞陸迢有任何動靜,她在過這裏的還算怡然。
若是可以,她這幾天怎麽也不會想出去這個院子。
可是她葵水來了。
這裏沒有女子用的東西,就連侍女,都是李思言昨日在廚房處臨時找的,她原是一個廚娘。
對方嗓門奇大,且愛說話。
秦霁昨日想要熱水,才跟她提完,她咧嘴大笑出聲。
“姑娘是要洗身子啊!我這就去叫人燒水給你洗身子!”
那聲音,便是隔了三間房,也照樣聽得一清二楚。
這廚娘人還沒走,轉眼竈房上邊就冒起了陣陣青煙。
秦霁紅着臉,半個時辰也未能褪熱。
她上了兩回當,第三回絕不再信這個廚娘。
秦霁推開房門,到了前院的亭子裏坐着。
說起來,她和李思言……真的不熟。
他們之間能認識,還是因為秦霁當初一聲“弟弟”。
——
剛到京城那年,秦霁秦霄難得被有空閑的秦甫之帶出來逛夜市,她一轉頭就走丢了。
不知走到何處,成排的官兵舉着火把從路中走過,甲胄摩擦聲響割開了喧鬧的人群。
他們跑過一圈,又繞了回來,為首的一個在秦霁面前蹲下身,拿手在她耳邊比了比。
“小丫頭,你看沒看見這樣高的一個小男孩?”
那官兵臉上挂着和藹的笑。
秦霁卻在他擡手時,看到了他指甲蓋上沾的血。
她搖搖頭,瞪着一雙童真的大眼睛望向對方。
“叔叔也走丢了麽?我爹爹剛剛才走丢。”
周圍的一衆官兵本是面色肅然,多的是不耐煩。不妨聽見這一句話,哄然笑起來,只覺連夜抄家的晦氣散了許多。
有人要送她回去,秦霁搖頭,不肯答應。
“我要在這裏等爹爹。”
小丫頭有趣,到底比不上公務緊要,一群官兵接着去找人,還沒走多遠,秦霁身後堆着的筐籃裏響起了一聲極輕的,小男孩的咳嗽。
先前問話的那個官兵留在最尾,立時便轉了頭看向秦霁。
“誰在那兒!”
他雙目圓睜,嘴角下挎,一副兇相足夠把一個小孩吓哭。
秦霁沒哭,她看到她爹爹了。
“秦霁,秦霄——”
秦霁大聲對他喊,“我們都在這。”
她回身蹲下。筐籃當中那個臉上都是血的男孩,身上披了秦霁的湖藍披風,正一臉死氣地看着她。
秦霁不覺得害怕,只覺得他好可憐。
她擋着那個官兵的視線,喚他:“阿弟。”
那官兵如何不認得新晉的禦史,一群人當即離開。
——
只有這樣一句話而已,兩人後來的交情少的可憐,直至今年以前,與陌生人全無差別。
憑心而論,李思言已幫了自己很多。
京城裏,家裏有賊人偷偷闖進來,是他夜裏帶着禁軍在外邊巡邏。
放火離京那夜,是他帶她過的河。
如今,也是他将自己從陸迢那裏帶了出來。
她這回出去,說不準要給他惹些麻煩。
糾結一陣,事情比秦霁想的要順利許多。
她坐在亭子裏,沒多久便遇見了從這兒經過的李思言。
秦霁找的借口才說完半句,他便應了下來,笑得很生疏。
“今日休沐,我可與你一同出去。”
今日天氣晴好,兩人站在一處,男有才女有貌,真是再合适不過的一對。他家主人要娶夫人了。
站在亭外的且青如是想着,臉上浮起笑。
馬車上,秦霁戴着帷帽,遮面的白紗很長,一直快落到腰間,掩住了她小半身形。
這一趟要買的東西還不少,不止月事帶,還有抱腹……秦霁想着,耳背爬上了一抹紅。
幸好有這帷帽。
馬車停下,李思言只在鋪子外面等她。
秦霁去的是一家賣女子衣裳的裁縫鋪,裏面頗為寬敞。像這樣的大鋪子,也賣女兒家私下貼身要用的東西。
她小聲同裏面的娘子說完,沒得一會兒,那娘子就收拾出一個包袱交給秦霁。
“姑娘收好了。”
成衣鋪對面,路邊停了輛馬車。車軒處的竹簾半卷,裏面一道目光送着這小姑娘進去又出來,直送着她走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兩人不知說的什麽,那東西竟對她笑了。
陸迢磨了磨後槽牙,拂袖掃下t車簾,冷聲對外道:
“坐着不動是等着我出去駕車?”
趙望猝不及防被紮,不敢應聲,連忙抽着馬鞭往剛才駛動的馬車前邊趕。
藍氈華蓋的馬車被從旁疾馳的馬車撞到偏向了一邊,套在車架上的馬兒一聲嘶鳴,車廂猛地晃動一下,秦霁扶着軟榻才穩住身形。
只是短短一瞬,且青拉着缰繩又穩住了車廂。
這樣寬的街道,如今的人也不多,怎麽會有馬車撞上來?
秦霁蜷着手指,攥緊了衣袖。對座的李思言見狀掀開了竹簾,由車軒處往前看。
外面且青斥人正在斥那人,“你好大的膽子!瞎眼了有路不走,非往這兒撞。”
“對不起,官爺,對不起對不起。我這馬兒今日也不知怎得,像是病了,剛剛沒能控好,您大人有大量……”
是一中年男子的聲音,秦霁不認識。然而她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又有一輛馬車從旁經過。
“知州大人也有閑心出來逛街?”
這回的聲音秦霁認識。
陸迢在車軒處露了臉,對着李思言扯唇輕笑。
這個“閑”字尤為刺耳,意有所指。
李思言道:“你也不像個忙人。”
“今日是特意出來找人,的确說不上忙。”
陸迢笑了笑,聲音泛冷,“瞧着剛剛上了知州馬車的那位姑娘,與我要找的人倒是頗有幾分眼熟。”
李思言擡起眼,眸光沉沉釘在他臉上。
“孫謙,這是我的貴客。”
氣氛僵滞了一瞬,秦霁坐在車廂,心越提越緊,轉而就聽見了車轅滾動的聲音。
事情結束的沒頭沒尾,陸迢竟沒再糾纏。
薄夜初降,天邊亮起了三四點星子。
李思言從外回來,且青瞧着,回房的路又繞了一圈。
他實是有些不懂。
主人肯定是喜歡那位秦姑娘的,明明不太會笑的人,見着她時總要提一提嘴角。
既如此,為何還要将秦姑娘的屋子和他自己的隔開那麽遠?寧肯自己日日繞路這麽遠遠地看上一眼。運氣好,她站在窗邊。運氣不好,便只有一扇關着的門。
且青想不明白他主人的心思,費了那麽大功夫把人接到府上,不說借恩圖報一舉拿下,平日裏和她說話都少。
可他也不敢多問,上回安排房間,他立即安排在主人隔間,不到一炷香就被拖出去打了一頓。
走在石子路上,眼看又要路過秦霁住的那間房,人還沒轉頭,迎面便有人提着燈走了過來。
這是運氣最好的時候了。
且青想,果然是精誠所至。
發生了白日的事,秦霁睡不着,便在這邊走一走,沒想會遇見他們。
她提燈走近,“大人到這裏,是有事麽?”
“我路過,這就走了。”李思言說着,後退一步,與她隔開距離。
“你早些進去歇息。”
且青聽得腦瓜子嗡嗡響,眼見着那秦姑娘應了聲好,還真轉了身。
他抱着壯士斷腕的決心,從喉嚨裏擠出一點哭腔,“主人,你這手上的傷,再不上藥可不行啊!”
秦霁停步。
且青道:“現在可找不着大夫了,屬下手又笨,這可如何是好!”
他說完,又帶着哭腔嚎了一聲。
是李思言踩的。
秦霁不傻,知道這意思,折身回來。
“我來給大人上藥吧。”
李思言拒絕的話臨到嘴邊,對上她的眼,又吞了下去。
“好。”
他做不到每次都違背自己心意。
秦霁房間的窗口,黑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