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胭脂鋪外, 槐樹蔭下。
陸迢退後一步,眉心擰起,躲開了洛瑤的帕子。
洛瑤尴尬收回手, 不意往對邊茶館樓上瞥了一眼,那兒空空如也。
她疊過手帕,又遞向對面,柔聲道:“表哥擦擦汗吧, 今日天熱,你還親自出來處理這些, 祖母知道定然要心疼了。”
“不必,我有。”陸迢頓了頓,看了她一眼,“你這帕子熏的香太濃, 今日不若再好好逛逛, 買的東西記陸悅帳上。”
這話半點沒想要顧慮姑娘家的臉皮t,他張完口,洛瑤連帶她身後的青屏皆神色一滞。
旁邊的趙望倒是舒展了眉頭。這才是他跟了好些年的大爺, 什麽表妹表姐,但凡惹到他都躲不過一句嗆。
洛瑤收回帕子,勉強地笑了一聲,“多謝表哥。”
待陸迢那輛馬車走後, 她把帕子扔給青屏, 撇撇嘴,“這香也算濃?”
青屏展開皺成一團的帕子, 聞了聞, “這分明是三小姐特意給小姐送的,她自己也用的這種沉水香, 奴婢覺着不濃。”
她見洛瑤仍是郁郁,寬慰道:“許是跟這胭脂有關的案子難辦,世子心生煩躁,姑娘莫放心上。”
“嗯。”洛瑤心知她說的根本不對,仍是提了提嘴角,做出開懷的模樣。
當初在彌藍山,她險些壞了陸迢的計劃,添了不小的麻煩,那時幾乎無人肯對她擺出好臉色,到處都是诘難。
可真正因此事受傷的陸迢,從不曾給過她難堪。
洛瑤清楚,這人把公事私事攤的清楚,不會把公事好壞産生的喜怒拿出來對待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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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了轉手裏的胭脂膏,這是剛剛自己選的,陸迢借去看過後又還了回來。
當真是一點私情也沒有。
想到此處,她擡首看向對面茶坊,二樓打開的窗軒處已是空空一片。
一縷怪異從這幾日的焦慮中冒出了頭。
那個女子明明發現了,她不下來找陸迢或是為了兩人的臉面,這情有可原。
可自己定情的郎君同別的女子站在一處,她為什麽連看也不看?
*
應天府署,官廳。
外邊的青石磚地平鋪了滿片盛日,陸迢在廊下吹了會兒涼風才進官廳。
路過王盛案邊時腳步稍停,他道:“王大人,我已出面将人領回府中,後邊由你去審。”
方才在枝白街兩輛馬車相撞,兩邊家裏都是金陵說的上話的顯貴,說完客套話後都不肯讓路,随後其中一輛馬車裏掉了個面目不清的死人出來。
事情一下變大,陸迢聽完報案親自走了一趟,既出了面,旁人便只會記他的賬。
王盛疑心自己聽錯。
以前在單州,他做着所有的雜活,從沒有像樣的機會,能接觸的機會又太過危險,他不敢輕易去試。
成日碌碌領着俸祿,一件像樣的事也沒做成過。
照這陸大人的意思,是交給自己去做,有事他擔着?
他擡起頭,随後就收到了對方肯定的眼神。胸中倏地澎湃起來,他放下呈文,起身拱手,“屬下這就過去。”
王盛闊步邁出後,汪原擡起頭,“那個死人不是他?”
問的是白也,一個月前死了的白墨的兄長。白家的産業裏,胭脂是一大頭,數月前去濟州販貨,回金陵不過幾日又失去了下落。
陸迢派去的暗探打聽回來,這人在濟州借着自家胭脂的名頭,結識了一個名妓。
此女和濟州的事深有關聯,白家兄弟二人的死,亦與她脫不開幹系。
陸迢拿到彌藍山上的賬冊後,行事收斂許多,輕易看不出痕跡,連這事也是慢慢查來。今日應天府內沒有正事,他聽到那死了的男子滿臉都是胭脂,才去看一看。
“不是。”陸迢應了一句,拿出方才買來的幾盒胭脂放在案上。
汪原閑着沒事,湊上前去。
兩個閑着的男人在一處擺弄起了胭脂,一直到中午散衙時辰,陸迢将開了盒的胭脂一放,起身去洗手。
桌上擺有五六個胭脂膏盒,打開了一半,汪原還在蘸着往手背塗。
進來的王盛看見此景一奇,“這是在做什麽?”
汪原笑呵呵道:“查案呢,看能給你幫上什麽忙,不是說死人臉上塗滿了胭脂?”
“和胭脂關系不大,是他們夫妻有仇。”王盛擺擺手,目光仍停在桌案的胭脂上,“你可查完了?剩下的胭脂如何處置?”
“查完了自然是扔掉。”
“十兩一瓶的西施妝就這麽扔了?這也太過糟踐!不如給我吧。”王盛走上前,拿起一盒尚未開過的胭脂。
“雲兒前幾日正念叨這個,我若是送她一盒,定然歡喜。”
這人幾天前嘴裏念的名字還是花兒,汪原嫌棄非常,道:“你不如直接給你那外室多點銀子,人家跟着你圖的是這個麽?”
正在洗手的陸迢停了下來,看着手上難以洗掉的胭脂印微微出神,耳邊盡是他們兩人的聒噪聲。
王盛胡子一撇,“你懂什麽,雖說她初時的确看上了我的錢,但這麽長時日相處下來,我們之間怎麽可能沒有真情誼?”
他說着把那瓶西施妝揣進袖子裏,頗為高深地看了汪原一眼。
“汪大人,你還是不懂女人,同一盒胭脂,自己買和男人送裏頭情分可差遠了,你送個胭脂水粉又能叫她高興,又能叫她覺得你體貼,故而看重這份情。上回我送雲兒一盒粉,她對我笑了三天。”
“玄乎。”汪原嘴上不屑,想起自家妻子,也揣了一盒放兜裏。
桌上還剩下一盒未開過的,世代經商的血脈催促着王盛伸出手,被汪原截下,他咧嘴一笑,轉向另一邊,“陸大人,還剩一盒,你要不要?”
兩人雙雙望着官廳一角背過身在洗手的陸迢,沒等來回應。
官廳忽地靜了下來。
陸迢背着身遲遲未應,半晌,王盛道:“我還是只拿一盒妥當,把兩個人的弄混就不好了。”
他們出去後,陸迢看向剩下的那盒胭脂,仍在思忖。
白玉扳指被取下,他指腹抵住扳指下端的一處缺痕,反複摩挲。
長時間相處下來,會生出情?
什麽是情?
他姑姑死心眼看上秦甫之耽誤了自己這麽多年,他母親偏信了一眼的錯覺遠嫁金陵守活寡,還有他二叔——
陸迢止住念頭。
他永遠不會為旁人如此。
傍晚,陸迢的馬車駛上了回國公府那條道。
老太太私下發了話,說表妹妹妹都在家裏,要陸迢少外宿,別傳出什麽帶壞了弟弟妹妹,陸迢應了下來。
金陵夏日漸深,夕陽在天邊留得越來越久。淡淡一抹斜晖探進車軒,蓋上了陸迢的膝。
他坐在車內,目光垂下,久久盯着這抹澄黃的斜晖。
直到馬車折彎繞進國公府後面一條街的巷子,西側的高牆擋住光,陸迢的眼中倏忽暗下來。
他終是開了口,對外邊的趙望道:“掉頭,去榴園。”
*
馬車如此繞了一段路,到榴園時,金烏已快要掉下山頂。
秦霁在偏廳用晚飯。
小廚房的蜀地廚娘得知自己前幾日請纓做的拿手菜把主子嘴給辣腫了,心虛得很,最近只依着秦霁常吃的那幾樣菜做。
桌上只擺了一道清灼菜心,杏仁豆腐,和一道鮮藕蘿蔔湯。
陸迢看完,險些以為自己養着的是只兔子。
“大人吃了麽?”秦霁捧着一小碗蓮藕湯,仰頸問他。
陸迢沒回,直接在秦霁對面坐下,一副碗筷立刻擺至他這邊。
他提了筷子,對着這三個盤子猶豫半天,最終夾起一根菜心,同他預想的一般寡淡無味。
不禁攢眉,又放下筷子。
他有心事,秦霁也是。
今晚陸迢奇奇怪怪過來,奇奇怪怪吃菜,又奇奇怪怪停筷,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讓她忍不住往今日在茶坊見到的一幕上想。
他是不是良心發現,來同自己兩清的?
秦霁細細一想,覺得很有可能,她把小碗放下,漱了口端正坐好。
“大人有話要說?”這話問出口時,她眼裏晃了一兩點光亮,藏着期待。
對上璨如星芒的一雙眼,陸迢倏忽失神,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識地去摸了摸衣袖裏的胭脂。
摸出胭脂瓶的輪廓後,他的心又靜下來,眼神掠過三個菜碟,語氣平淡道:“旁人見了都要以為你在出家。”
陸迢走到秦霁身邊,點了點她的肩,“去不去外面吃,重新挑兩個廚子帶回來。”
秦霁仰頭看着他,忍下期待成空的失落,搖了搖腦袋。
“大人,這裏的廚娘挺好的,我不挑食。”
陸迢捏了捏這張小臉,他的外室的确不挑食,哪怕盤裏放兩片葉子她也能慢條斯理地嚼完。
他知道的。
陸迢回想了一遍,除卻不挑食,其它東西也沒見秦霁挑過。
有什麽她便用什麽,與伸手就要見金銀的陸悅之流全然不同。
她好養到有些不像話。
他的手還停在她腮邊,又撫又捏,“真不要?我近日要住回國公府,不過來這邊。”
秦霁聞言怔了怔,還是搖頭。
為什麽說這些?
從t她進榴園,一直都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何時跟自己交代過去向?
秦霁又想到了今日上午那一幕,忽然間明白過來。
“那今夜呢?”她握住陸迢作祟的手,起身時把它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