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在本朝, 稍正式些的地方舉辦廟會都會設一處小影子戲棚,用來吸引走失的孩童,将其聚在一處, 方便來此游玩的香客們找回去。
瓦官寺也是如此,廟會繁鬧的一角有個王師傅影子戲棚,正演着哪吒鬧海,邊上圍了好些孩童。
倏爾, 剛剛還在哭鼻子的小女孩笑了出來,提着她的新彩燈跑進了孩童中間, 大聲誇道:“姐姐好厲害!”
其餘看戲的孩子們聽見這句話紛紛別過腦袋,見到方才還漏了個窟窿的彩燈已經完好無損,上面還畫了一個小人兒,同小女孩一樣的穿着打扮。
小孩子的喜歡和敬佩都不需要掩飾。
他們發出“哇”的一聲, 紛紛圍住小女孩, 看她手裏的彩燈,上面的小像和真人簡直一模一樣!
“真的修好了,好漂亮。”
“等你的彩燈不亮了, 還可以把這個紙給剪下來呢!”
“這個小人和你一樣好看!”
小孩們叽叽喳喳地誇完這個小彩燈,齊齊轉頭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秦霁,一雙雙童真的眼睛發出欽佩的亮光。
“姐姐好厲害。”
“姐姐是做燈籠的嗎?”
“姐姐是畫畫的。”
“可是她也會修燈籠呀。”
他們叽叽喳喳地讨論一番後,确定了秦霁的身份——畫畫畫的很好的做燈籠的姐姐。
Advertisement
……
一個男孩從小圈子裏探出頭, 走到秦霁面前, 又看了眼她身後彩燈攤子上的老婆婆。
他眨巴着眼睛,小聲問, “姐姐, 你明日還在這裏賣燈籠嗎?”
小男孩的皮膚很白,說話的神态和秦霄尤其像, 秦霄以前膽子小,和人說話就是這樣乖乖的。
秦霁看了看天邊幾顆泛亮的星子,時候已經不早了。
“我明日不在這裏了,你也想要一個畫了小像的彩燈麽?”
小男孩害羞地點點頭。
更像她的好弟弟了。
秦霁心裏一軟,伸手摸他的頭。
“笑一下,姐姐送你一個。”
小男孩聞言驚喜地看着秦霁,迅速笑起來,亮出了邊上的兩顆虎牙。
秦霁自掏腰包跟邊上的阿婆買了個燈,又借來她的筆和染料,邊看着這個小男孩,邊給他的彩燈畫小像。
她已經在這兒坐了快半個多時辰,還不見陸迢找過來,今日随行的人這麽多,不至于找不到這兒。
仔細一想,或許是陸迢有意不想管了,畢竟她現在出身花樓,不好同家裏長輩交代,丢了就丢了。
她想着再等一等,畫完這一副,若還不見他來,那自己就走了。
雖然沒做什麽逃跑的準備,但平白少了兩千兩白銀的重債人情,行路必然會輕松許多。
不過一刻鐘,小男孩接過秦霁的彩燈,眼睛都在高興地放光。
秦霁笑着揉揉發酸的手腕,後肩被輕輕拍了一下。
回過頭,是方才哭鼻子的小女孩。
她舉了個糖葫蘆遞到秦霁面前,小臉蛋笑盈盈的。
“姐姐,這個是‘謝禮’,哥哥和我一起送你的。”
秦霁接過,目光後移,才看見站在小女孩身後的青年男子。
箭袖玄衣,墨發高束,身後還背着一柄弓箭。
見秦霁看過來,他先是怔了怔,立即垂下頭拱手對她行禮,“舍妹調皮,給小姐添麻煩了。”
他彎腰彎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己行錯禮被父親罵過,仔細回想着,左右手換了個位置,又覺不對,又換回來。
許霖陷入糾結之中,幾次重複後聽到面前這位姑娘輕笑出聲。
他索性放棄這個動作,摸摸鼻子,盯着攤子一旁半落在地上的彩紗,不大好意思地說道:“總之,多謝姑娘。”
半晌沒等到回音,他擡眼,發現面前這姑娘一手捏着糖葫蘆,一邊揮手,是對着遠處的小男孩在笑。
“不用謝,萱萱很乖。”秦霁回頭應他,彎身摸摸小女孩的頭,仍是挂着甜甜的笑,“謝禮我收下啦,再見。”
“姐姐再見。”
眼見着秦霁轉了身,許霖往前走了一步,“姑娘——”
對着秦霁回頭時些許冷淡的眼神,他結巴起來,“那,那邊好,好像沒路下去。”
“這樣啊……”
許霖同她對視一眼,伸手撓耳後。
“是,那邊遠處還住了幾個獵戶,姑娘一人若不是有相識之人,還是莫要亂走。我剛剛便從那兒回來,還同他們吵了一架。”
秦霁點點頭,見到了他手上的紅痕。一面惆悵着不知往哪兒走,一面又覺得真巧,她剛剛也同人吵了一架。
她苦中作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許霖見天色已晚,又只剩她一個好看姑娘獨自在外,還有點好騙的樣子,一時有些擔心。
“姑娘,這麽晚了,你有無去處?”
他說完見秦霁蹙起眉,忙道:“我叫許霖,年十九,家裏是做園子的,離這兒不遠處有我家的莊子,雖舊了些,但姑娘若不嫌棄,能給你住上一宿,免得嗯……你出什麽差錯。”
許霖怕她不信自己,先自報了一番家門。
金陵人但凡家裏要修園子的誰沒聽過許家,當今有名的幾幅園林圖幾乎都是出自許家人之手。
就連當今皇上避暑的仰生園,也特請過許家的造園師,禦賜的牌匾現在都挂在他們許府之上。
他也不是為了自誇,純屬想自證不是個壞人。
然而擡頭看去,這位姑娘滿目的茫然。
秦霁大概懂了他的意思,許家在金陵應當挺有地位,他想說自己是個靠譜人,但秦霁确實不認識。
天邊夜色深深,各處的喧鬧也不比剛才,已經很晚了。
秦霁猶豫一番後,發現自己的選擇太少,“那就——”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就去哪兒?”
秦霁的後頸感到習慣性的發冷,繼而是習慣性的芒刺在背。
她沒有立即回頭,而是粲然一笑,把萱萱輕推到許霖面前,對二人揮揮手。
“那就再見吧,我兄長來接我了。”
話畢,秦霁覺得後背似乎隔着衣裳凝了一層霜。
許霖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讷讷點頭,見到她身後的陸迢,一身錦衣矜貴清雅,面容英朗又……冷厲。
他恭恭敬敬對恩人姑娘的兄長行了一禮,這回倒是沒行錯。
許霖沒發覺陸迢漠然的審視,他一擡頭光看見秦霁已轉了身,忙道:“姑娘可否留一姓氏,今日幫忙哄好舍妹,在下實在感激不盡,改日想登門道謝。”
秦霁只當聽不見,往回走時卻被一旁的陸迢拉住。
他輕笑,“跑出來這麽久,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還不回他?”
輕飄飄的語氣透t着一股森然,秦霁用力搖頭,然而他的手卻不肯松開,拽得秦霁生疼。
她側首對着身後的許霖喊了聲,“不留。”
說完的這兩個字,秦霁已經疼得泛出了淚花,咬唇生忍着,可憐極了。
許霖木然立在原地,難得鼓起的一腔勇氣被這兩個字打的稀碎,剛剛這姑娘不是還對自己笑了麽,這下會不會太幹脆了?
一點好感也沒有麽?
秦霁已經背過身,許霖只好去看她“哥哥”,然而還未來得及擺出友好微笑,先收到了對方冷淡的一睨。
這麽遠的距離都擋不住他眼神中的不屑和鄙薄。
許霖皺了皺眉,不再開口。
秦霁輕輕推陸迢的手,垂下眼睫,聲音變得很小,帶了懇求的意味。
“大人,我想回去。”
馬車就停在一邊,陸迢松開了她。
二人先後上去,陸迢撇下車簾前,回頭看了眼,見那許霖還在回頭往這兒看。
他冷笑一聲,吩咐外面的趙望,“把馬車行到他們前面。”
讓他看看這東西有多大的膽子。
馬鞭應聲揮舞幾下,滾滾的揚塵從道邊飛起。
許霖睜大眼睛,借着一邊高高挂着的燈籠看清了後面挂着的一個“陸”字。
他想起男人剛剛傲慢的樣子,心中一震。
莫非是國公府的陸家?
*
馬車上,陸迢一句話也沒說,秦霁坐在旁邊提心吊膽。
她很清楚,這人生氣了。
“大人。”秦霁貼着他,一只手放進他掌心。
柔軟的細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捏着他。
她溫聲細語,“我讓你擔心了是不是?”
陸迢一個眼風也沒搭理。
秦霁暗暗吸氣。
今夜定然不好對付過去。
她把他的掌心按到自己臉上,輕輕摩挲。
“我錯了,不要生氣好不好?”
陸迢聽到這話心裏一刺,他捏住她的小臂把人從自己胸膛前提開。
他瞥了眼秦霁另只手上一直拿着的糖葫蘆,冷笑着質問,“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