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成婚的前一夜, 雲晴将所有的東西整理好後，正準備睡覺，外頭傳來敲門聲。
一打開門, 許鳳洲站在外頭。
他也不知吃了多少酒, 潔白似玉的面頰上浮出一抹薄紅，漆黑的眼眸也有些渙散。
雲晴趕緊上前攙扶他, 将他攙進屋子裏, 又去給他倒茶。
他吃醉酒後比平日裏要容易伺候得多，雲晴把茶送到他嘴邊, 他便乖乖地吃了兩口，躺在那張過分狹窄的床榻。
小貓差點被他壓到, 喵嗚一聲跳起來。
許鳳洲一把捉住它, 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瞧。
雲晴生怕他跟小貓過不去，忙哄道：“許二叔，把小貓, 給我，好不好？”
他聽到那聲“許二叔”，真就把小貓還給她。
雲晴松了一口氣, 又道：“我扶，許二叔, 回房睡, 好嗎？”
他明日要成婚, 天不亮就得起床，總不好從她房裏出去。
他阖上眼睛嘟哝了一句“不好”, 又重新躺回去, 兩條過分長的腿還搭在地板上。
雲晴沒法子，上前替他脫去靴襪, 将他的腿擺放在床上。他人生得高大，此刻又醉着，比平日裏沉了許多。燈安頓好他，雲晴白皙的額頭都沁出汗珠。她平了兩息，拿了帕子給他擦臉。
原本熟睡的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你可有什麽話同我說？”
雲晴搖搖頭。
許鳳洲松開手，輕哼一聲背過身去。
雲晴見一張床被他占了一大半，根本沒地方睡。
這會兒已經子時，她也困得緊，只好趴在桌上睡。
剛阖上眼睛，他轉過身來，望着她，一臉不滿，“你怎還不過來睡覺？”
雲晴有些無奈，“那公子，往裏，挪挪。”
許鳳洲這才發現自己占了一大半的床，往外挪了挪，“你睡裏頭。”
雲晴走過去，想要從他身上爬過去，誰知他突然圈住她的腰。
他力氣大得很，稍稍收緊，她便動彈不得，整個人都趴在他懷裏。
雲晴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不由自主地捉着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上。
她明日就要離開，想要他摸一摸自己的孩子。
許鳳洲以為她小腹不适，替她暖着。
他嗓音沙啞問道：“你真沒有話同我說嗎？你現在說什麽我都應你。”
他想，他其實也沒有真的喜歡她那麽乖，那麽聽話。
她偶爾同他使使小性子，他心裏也十分地受用。
他不喜歡她現在這樣。
雲晴知曉他是因為吃醉酒才這樣。
他這個人吃醉酒後有些孩子氣，還十分地愛哄人，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待酒醒後忘得一幹二淨。
不過她也确實沒什麽話好說。
兩人你哄我，我騙你，說出來的話未必是真的。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可他若有什麽想聽的，她還是願意說給他聽一聽。
她輕聲問道：“公子，想聽，什麽？”
許鳳洲沉默了許久，輕輕拍着她的背，“睡吧。”
雲晴就這麽趴在他懷裏睡着了。
翌日，雲晴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此時天還未亮，屋子裏暗沉沉。
雲晴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就這麽半趴在許鳳洲懷裏睡了一夜。
他睡得很沉。
雲晴叫了好幾聲，他才緩緩睜開眼睛，睡意濃濃，“做什麽？”
雲晴小聲道：“公子，該起身，迎親了。”
許鳳洲頓了一下，冷冷說了句“不去”，背過身去。
外頭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雲晴只得先起床穿衣裳。
一拉開門，秋霜站在外頭。
她小聲問：“公子還未起？”
雲晴搖搖頭。
也不知他好端端又鬧什麽脾氣。
秋霜一臉焦色，“所有的人都在院子裏等着了！”
雲晴想了想，道：“把喜服，拿過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秋霜趕緊回去拿喜服。
雲晴掩上門，又去叫許鳳洲。
平日裏哪怕熬一整夜，次日照常能夠朝會的男人怎麽叫都叫不醒。
秋霜等人拿着喜服候在外頭。
這會兒相府已經掌燈。
整個相府亮如白晝。
所有人都在為迎親做準備。
雲晴叫了幾遍實在叫不醒後，只得拿了帕子濕了水去給他擦臉。
濕帕子剛一碰到他，方才還怎麽都叫不醒的男人一把把擒出她的手腕，啞聲道：“做什麽？”
雲晴有些吃痛，“都在，等，公子。”
許鳳洲這才從床上坐起來。
興許是昨夜沒睡好，他漆黑的眼眸裏有些紅血絲。
雲晴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趕緊起身打水替他盥洗。
許鳳洲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兒看着她忙碌。
待盥洗完，雲晴開了門，從秋霜手中接過喜服，打算服侍許鳳洲更衣。
誰知許鳳洲重新躺了回去，道：“我再睡一刻鐘。”
雲晴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這會兒天漸漸透出曦光，東方既白處殘留着一抹白色的月影。
這一回，許鳳洲說話算話，不等雲晴催促就自己起身。
他神情倨傲陰鸷，與方才鬧着不肯起床的模樣判若兩人。
雲晴趕緊上前服侍他更衣。
他個子生得高，她須得墊着腳尖。
期間，許鳳洲就那麽垂睫望着還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女。
她這個人雖有些嬌氣，但是服侍起他來一向細心周到，就連幫他穿喜服也是如此，就連喜服上細微的褶皺也一一用指尖撫平。
這樣溫柔娴靜的模樣，與前些日子得知他要與人成婚，流着淚耍小性子的嬌氣模樣判若兩人。
待穿好後，她将那對如意鴛鴦玉佩佩戴在他的蹀躞玉帶上，方擡起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腼腆笑笑，“公子，今日，很好看。”
許鳳洲的眼睛一瞬間拉滿紅血絲，一把捏住她雪白小巧的下颌，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
雲晴對上他的眼睛，有些驚慌，濃黑纖長的眼睫顫個不停。
許鳳洲喉結滾了一滾，啞聲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要同我說？”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竟然想着，若是她此刻同他說，讓他莫要成婚了，他都會答應她。
雲晴想了很久，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柔聲道：“公子，胃不好，以後，莫要，吃那麽，多酒。”
許鳳洲以為她說的是昨夜之事。
她到底還是關心他。
他心裏十分地受用，可一想到方才她催促他起床更衣的事兒，心裏不舒服，抿着唇不作聲。
雲晴想着最後一回同他這樣說話，也沒在意，腼腆笑笑，“奴婢，知曉，自己，有些，多嘴。往後，夫人，會照顧，公子。”
許鳳洲聽着她一口一個“夫人”，心裏更加不舒服，“你知曉自己的身份就好！”
這樣的話，雲晴早已經聽習慣。
她一臉乖順地點點頭，“知道的。”
話音剛落，許鳳洲一把将她抱坐在桌上，捏着她的下颌，含着她的唇瓣用力吮吻。
雲晴急了，“公子，這是，要做什麽！”
對啊，要做什麽！
許鳳洲亦是想不通。
可為何心裏會這般難受！
這時，候在外頭的人戰戰兢兢地催促吉時快到，請他趕緊出去迎親。
心裏像t是憋了一口氣的許鳳洲一臉不耐煩：“滾！”
外頭的人立刻噤聲。
雲晴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頭已經天光大亮。
她伸出手撫摸着他白皙的面頰，柔聲哄道：“誤了，吉時，不好。”
她明明這樣柔弱，可總能安撫他燥郁的心。
許鳳洲捧着她雪白的臉頰，低下頭親親她的眼睛，啞聲道：“那你乖乖在家裏等我回來。”
雲晴一時分不清他說的究竟是哪個家。不過不管是哪一個，哪都不是她的家。她亦不會再回去。
但她仍然十分乖順地應了聲“好”。
許鳳洲将她抱下來，轉身出了屋子。
外頭的一衆人松了一口氣，忙簇擁着他向外走去。
雲晴站在窗口，目送着他們走遠。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耳邊，她關上門，換上早已經準備好的衣裳。
臨行前，她抱起小貓，哭着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用臉頰親昵地蹭了蹭它柔軟的絨毛，把平日裏給它做的小零食倒入盤子裏，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今日許家二公子成婚，許相爺特地命人在大街上擺了流水席，相府所有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根本無人注意到小厮打扮的雲晴。
她跟在迎親隊伍裏後頭，随着他們一同出了許家大門。
一直到拐角處，她又悄無聲息地離了迎親隊伍，向街角處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走去。
臨上馬車前，雲晴終是忍不住回了頭，朝最前頭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襲大紅喜服的男人望了一眼。
他平日裏的衣着除卻朝服外，衣裳多以紫色，墨色為主，這樣豔麗濃郁的顏色幾乎很少穿。
其實她剛才替他更衣時，根本就沒敢看他。
如今這樣一瞧，馬背上的郎君豐神如玉，風流蘊藉，當真是這世上最俊美的新郎官。
這時，他突然回過頭來。
雲晴趕緊低下頭，生怕被發現。
其實他們之間隔了數百人，許鳳洲又怎可能瞧得見她。
只是她自己心虛罷了。
果然，他只是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雲晴松了一口氣，一把推開馬車的門，一眼就瞧見端坐在裏頭，正焦急等待的顧蘭時。
他一見到她，整個人松弛下來，朝她伸出手。
雲晴剛要上馬車，注意到他身旁坐着的人，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怎麽會在這兒？
崔錦年笑眯眯地望着她，“小晴妹妹，好久不見。”
雲晴覺得自己的腦子又開始不夠用了。
“先進來再說。”
顧蘭時将她扶進來，吩咐車夫即刻出發。
許趙兩家成婚乃是大事，幾乎全城的人都去觀禮，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出了平康坊，馬車一路疾行，暢通無阻。
一路上，雲晴都忍不住瞟向崔錦年。
上一回因為她的緣故，許鳳洲跑到他府上将人打了。她心中一直很愧疚，想要向他道歉，可又不知如何開口。
崔錦年像是瞧出來，斜她一眼，眼波流轉，“你不用覺得抱歉，冤有頭債有主，上回的事兒怪不到你頭上。”頓了頓，又輕哼一聲，“遲早有一日，我會叫許二那瘋子給我斟茶認錯！”
雲晴心想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兒，不過她也只在心裏想想，嘴上“嗯”了一聲。
大約過了兩刻鐘的功夫，馬車行駛的速度慢下來。
雲晴聽到外頭的說話聲，知曉已經到了城門口。
雲晴本就提了一路的心簡直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上一回她也是到了城門口，守衛見她拿不出身份文牒，要将她抓回大牢。
後來她沒法子，說自己是許家婢女，那守衛将她送回去，親自确認後才離開。
她生怕自己這回再被捉回去，否則以許鳳洲的脾氣，他不知會如何懲罰自己。
正惶惶不安，顧蘭時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輕輕，別怕。”
雲晴回過神來，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顧蘭時有一種讓人安心的能力。
雲晴點點頭。
這時，馬車已經被叫停。
守城的護衛要求查驗馬車。
崔錦年一把推開車門，冷冷道：“大膽！竟然連本世子的馬車也攔！”
這滿皇城的皇親國戚，沒一個能得罪。
那守衛沒想到竟然是他，立刻告罪，命人放行。
崔錦年這才作罷，輕哼一聲，關上車門後，朝眼睛睜得溜圓的雲晴眨眨眼。
馬車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了長安城。
雲晴這下終于明白為何顧蘭時為何會帶他來。
對于她來說，天一樣大的事情，在這些天子驕子跟前，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若是沒有顧蘭時與崔錦年，除非許鳳洲願意放行，否則她一輩子也別想逃離。
她感激得不知說什麽好。
一向愛胡說八道的崔錦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你同顧十二對我阿姐都有救命之恩，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顧十二的表妹。顧十二的表妹，也是我表妹！”
原本心情沉重的雲晴被他這句話逗笑了。
崔錦年又幽幽道：“再者，能讓許二那瘋子不痛快的事情，我樂意之至。他打了我，我就放走他最喜歡的人，讓他一輩子後悔去！”
雲晴聞言，嘴角的笑意凍住，抿着唇彎下粉白的頸。
她想，崔錦年一定不知曉，她不過是許鳳洲豢養的玩物而已。
顧蘭時适時岔開話題，“那世子打算待會兒去哪兒？”
錦年道：“這兩日先去西園玩幾日，等許二那瘋子成婚後我再回去。”
顧蘭時鄭重道：“無論如何，此事還是要多謝世子與郡主成全！”
崔錦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要真謝我，那就別走了，如何？”
顧蘭時神色一僵。
他哈哈大笑起來。
雲晴也忍不住被他逗笑，心想他這個人實在太有意思了。
顧蘭時瞧見她笑了，也跟着笑起來。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崔錦年下了馬車。
臨行前，端坐在馬背上，錦衣華服的美貌少年一臉豪氣，“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就送你二人到這兒，待你二人日後成婚，一定要記得寄請柬給我，再遠我也去！
雲晴的臉倏地紅了，正欲解釋，他已經策馬揚鞭離去。
顧蘭時知曉她害羞，忙溫聲解釋，“崔世子說話向來如此，輕輕別放在心上。”
雲晴早已見識過崔錦年胡說八道的本領，認真道：“崔世子，是個，性情，中人。”
顧蘭時說了句“确實如此”，“外頭冷，上車吧。”
兩人一上馬車，雲晴便忍不住問：“那，我們，去哪兒？”
她其實都還沒想好，她現在身無分文，也不知究竟能夠去那裏。還有她的阿耶，上一回問顧蘭時，時間太緊，他來不及說。
顧蘭時取出一件早就為她準備好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擡起手極其自然地撥開她額前淩亂的烏黑發絲，柔聲道：“去任何輕輕想去的地方。”頓了頓，又道：“能夠讓輕輕覺得高興的地方。”
雲晴聞言，不由地多瞧了一眼面前溫潤清隽的年輕郎君。
他怎麽那麽會說話呢？
這樣一個會說話的人，竟然還是她的表哥。
不過，他說得對，她要去任何想去的，能夠讓自己……還有孩子高興的地方。
這一回，她終于自由了！
雲晴撫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又忍不住朝後窗看了一眼。
巍峨古老的城都越遠越遠，逐漸地化作一抹剪影，最後消失在地平線。
想來那樣傲慢薄情的男人，且又成了婚，沒有理由來尋她這樣一個出逃的玩物。
頂多在心裏咬牙切齒恨一恨她。
不過時間一長，他被新夫人撫慰了心，也就不了了之。
而她會好好養大自己的孩子。
今日他大婚，她祝福他與他的妻子恩愛合順，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