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2015年,10月15日,陰。
要是不出意外的話,原本今天應該是我和林遠見雙方家長的日子。
然而此時此刻,空蕩蕩的房間裏僅剩我一個人。
昨晚再一次沒有睡好,一閉上眼睛就是鮮血淋漓的車禍現場,被壓壞的電瓶車,刺耳的警車鳴笛聲,以及倒在血水中的林遠,周圍鬧哄哄的,眼前放佛一片無極灰色。
事故後,醫護人員安慰我,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病房外,我透過玻璃看着昏迷在病床上的林遠,他的臉上多處擦傷,一圈又一圈的醫用紗布包裹住他的頭,倒叫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清俊模樣,再往下,是平坦的白色被罩。
我的眼淚好像早已流感流幹,鼻子和口腔裏全是血腥味,我跌坐在病房外,卻是連進去的勇氣都沒有,只能機械的拿起手機給雙方家長打電話。
給林遠的單親媽媽說林遠的最新情況,給我爸媽打電話讓她們不用來蘇州。
護士小妹妹看不下去,指着我身上的血水說叫我回家換身衣服來,病人至少得需要再住院一個月。
如今事情已經過去10天,林遠的媽媽從老家趕來照顧林遠,我在公司請的假也已經到了最後一天,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去醫院看望林遠。
病房外,林遠媽媽絮絮叨叨地給林遠擦着臉,說話聲裏是抑制不住地哭腔與心疼,曾經開朗的小老太如今卻是彎了腰。
林遠先看到我,他強撐着咧開嘴問我怎麽來了。
我說,明天我該去上班了,就不能來看他了。
他說沒事,他感覺自己已經好很多了,身上也不怎麽疼了。
林遠說話的時候,我注意到林遠媽媽背過去手背抹去眼淚,她拿起房間裏的熱水壺,說是出去打點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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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安靜下來,林遠擡起手拍了拍自己身側的床邊,示意我坐下休息會兒。
自從林遠清醒後,這麽幾天來,還是我第一次和他單獨相處,沒有曾經的粘人,也沒有曾經的無話不談。
相反的是,我低下頭,從抽屜裏找出小刀慢慢削梨,自始自終從來沒有擡起過頭,更不敢看林遠的眼睛。
短暫的沉默後,還是林遠先開的口,他叫我的名字,說他不想吃梨。
我只好将梨與刀都放下,問他想吃什麽,我去給他買。
他搖頭,說什麽也不想吃,沒有胃口。
又是熟悉的沉默,我試着吸氣,緩緩吐出,卻在他再次喚我的時候,所有所有的防禦轟然倒塌得什麽也不剩,眼淚砸下後,最後的那點情緒一同傾瀉,孩童般地在他面前徹底哭出聲。
車禍時,我強撐着理智,怕自己稍微慢一步或者哪些考慮得不周,我是當事人,必須得處理所有的事情。
手術後,林遠媽媽連夜哭着趕來,她就林遠這麽一個孩子,我必須得給她守住了,至少不能長輩去挑這個擔子。
此時此刻,看着曾經與自己一同分享過無數酸甜苦辣事情的人,緊繃的弦完全崩不住。
“淺淺。”林遠像以前一樣摸我頭頂的發,他笑,“對不起。”
我知道他想說什麽,原本,今天該是我們見雙方家長的,要是不出意外,等兩個月也能去拍婚紗照,年底結婚的。
我本該幸福的,和他一同幸福的。
恍惚間,我聽到他像是在嘆息,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問我,我請了這麽久的假,公司有沒有事。
我哭得失态,抽噎不止,一個勁兒地搖頭。
他安慰我,“淺淺,別難受了,我不疼了,真的,我給我媽還說了下下周就出院。”
門外響起沉腳步聲,想必是林遠媽媽回來了,我直起身,擦幹淨臉,模樣将林遠逗笑。
林遠媽媽回來,我也該走了。
離開時,林遠望着我的背影最後說:“淺淺,盡量開心些。”
我應道,說是好,也祝他早日出院,有什麽事就手機上聯系。
他點頭,還是那句話,都要向前看。
晚上我回到家,不知道怎麽回事,爸媽從蘇州趕來了,兩人正坐在沙發上,燈也不開一個,整個房間異常昏暗。
我換好鞋子,縮着肩膀在沙發上躺下,頭一次覺得無比累。
爸爸挪坐過來,小心翼翼地問我,林遠怎麽樣了。
我閉着眼睛說,就那麽呗,還能怎麽樣,雙腿又不會自己長回來。
無從傾瀉的脾氣像是在這裏終于找到缺口,我承認我的語氣着實算不上好。
爸爸嘆氣,問,那司機呢,司機找到嗎。
我說,找到了,是酒後駕駛,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孩才兩歲大。
爸爸生氣罵人,替我們抱不平。
我側了個身,不止身體累,身體和心都累。
媽媽打開燈,走到餐桌旁,說:“過來吃飯。”
我尋聲望去,桌上是冷掉三菜一湯。
爸爸解釋說,媽這幾天翻來覆去完全沒有睡好,他們兩個人還是覺得得來一趟才算放心。
爸爸一邊吃飯,一邊計劃着要不明天他與媽媽買些東西去醫院看望林遠和他媽媽,多多少少表示一下該有的關心。
媽媽筷子敲碗三下,冷淡地說食不言寝不語。
晚飯後,爸媽打算回去,我下樓替他們攔車,送他們去車站。
媽媽臨走前,望了我一次又一次,她抓着我的手,目光沉沉,什麽都沒有說,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我回到家已經是快晚上10點,手機看微信消息聲響起,是林遠的。
他問:“在家了嗎?”
我說:“在,準備洗漱了。”
“嗯。”
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來短信,“那早點休息。”
我簡單回:“你也是。”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