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沈氏聞言一怔,嘴角勉力扯出一絲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娘親哪裏有什麽委屈?”
吳熙寧仰着頭,看着娘親低頭看向她的眼眸,她眼裏泛起的微光,鼻翼微微翕動,雙唇不可抑制地抖動……
她太熟悉了,這樣的反應她太熟悉了!
前世家裏的人問起她在宮中的生活,問起俞瑾安待她可好時,她便是這樣!
眼前的娘親和那時的自己,一模一樣!
她的心跳如擂鼓,激動的情緒如漲潮的海水,翻騰洶湧,子女不言父母之過,可是母親,她本沒有過!
有過的,是她那臨近天命之年仍不知檢點,不顧念妻兒,不顧及臉面,背地裏做下這等龌龊之事的父親!
吳熙寧竭力壓制住內心的沖動,裝作無事的樣子,輕言慢語安慰着母親,然而前腳剛出立雪堂,後腳就直奔吳逸興的書房。
“父親”,她一把推開門,徑直闖了進去:“昨夜弄玉築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吳逸興正描着一枝墨梅,筆一滑,枝桠岔了足足有三寸,好好的一張畫頃刻間毀了個幹淨,他心頭一陣煩躁,幾下把畫紙團起來,用力甩到地上。
“還有沒有規矩!”他怒斥一聲,擡眼看到剛邁進來的吳彥明,冷哼道:“怎麽,你也是來興師問罪的?”
“父親!”見他明明做錯了事,還渾然不覺,仍要擺出一副尊長的架子,吳熙寧有些不耐:“弄玉築裏究竟發生了何事,還請父親告知。”
“呵!”吳逸興表情開始變得扭曲,臉上湧上一抹痛苦的神色,話裏極盡嘲諷:“你們的母親沈氏,這些年來我真是錯信了她,她竟忍心對一個腹中的胎兒下手!”
“月娘做錯了什麽,她腹中的胎兒又做出了什麽,她要下這樣的毒手!”
“不可能!”兄妹倆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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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不會做這樣的事。”吳彥明冷靜地說。
“怎麽不會?月娘喝了她派人送去的湯藥立馬見了紅,安胎藥變落胎藥,我與她同床共枕二十年,竟不知她的心這樣狠毒!”
眼見父親咬牙切齒說出這番話,吳熙寧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兒。
這樣的事,她前世在宮中見的多了,如今父親一口咬定是母親所為,除卻糊塗以外,着實是愚蠢。
坐實了家宅不寧,對他有什麽好處?
“父親可有憑證?這樣無憑無據便要把罪名安在母親身上,豈不是會寒了母親的心?”
“憑證?還要什麽憑證?”吳逸興冷嗤一聲,似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送藥的,是她屋子裏的問秋,還要什麽憑證?”
吳熙寧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眼底流出一片失望,這些年,毫無長進的,不是他的書畫,而是他這個人。
她撇下兄長,一個人默默離開了書房。
折騰了一夜,天色已然漸亮,清瑤趴在桌上打着盹兒,聽着屋裏的動靜,“噌”地坐了起來。
“去請李郎中來,就說我腿上不舒服。”
清瑤應了一聲,卻見自家姑娘不知從哪裏帶回來一包東西,攤開來,竟是一堆藥渣子。
她看看這個,又聞聞那個,末了還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胡亂翻着。
吳熙寧驀地擡起頭,見清瑤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趕忙催促道:“怎麽還不去?”
“是。”清瑤這才回過神來,邁着小碎步離開。
李郎中在京中小有名氣,是不少達官貴人的常客,因他醫術好,住的又近,梁國公府裏一貫是請他。
然而吳熙寧沒想到,她在陶然苑裏火急火燎等了大半個時辰,卻等來一個小姑娘。
“家父今日一早去了城西的關家,一時半刻回不來,這位姐姐催的急,我才貿然前來,還請姑娘見諒。”
女醫她不是沒見過,只是……她看着眼前和自己年歲仿佛,穿着一身藏藍色布裙,顯然還未出閣的姑娘,不免有些疑慮。
“姑娘放心,李姑娘年歲不大,本事卻不小,如今已經在回春堂裏坐堂了。”
聽了清瑤的話,吳熙寧寬心了不少,朝她點了點頭,後者立馬會到意,退了出去,把門帶上。
“今日請……小李大夫來,是想請大夫看看這包藥。”說着,她把從問秋那裏要來的藥渣子推到了李憬面前。
李憬走近了坐下,從一攤藥渣中揀了幾樣出來,仔細辨認了一番後說道:“這是安胎的藥。”
見她面色如常,旁的一律不問,吳熙寧不由對她高看了幾分。
“只有安胎的藥材嗎?”
“那是自然”,李憬嘴上答着,手裏不停地翻翻撿撿:“都是些溫補的藥材。”
“婦人要是喝了這藥落了胎,又是什麽緣故呢?”
“那必有旁的原因,絕不會是這藥的緣故。”
“什麽原因?”
“興許是胎象本就不穩,又或者是吃了用了別的什麽東西……究竟是怎麽回事,還得見了人才能下定論。”
吳熙寧思忖了一番:“确有這麽個人,須得勞煩大夫随我跑一趟。”
弄玉築裏已然恢複了寧靜,白日裏依舊大門緊閉。昨夜鬧出的動靜仿佛發生在夢裏一般,了無痕跡。
清瑤走上前叩了叩門,侍女開了門,看見她身後的吳熙寧,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待反應過來,立馬朝她行禮。
“帶我去見月娘。”
“是。”
弄玉築多年無人居住,她也很少到這兒來,本以為會是雜草叢生的晦暗之所,一進院子,才知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院中的花草種類不在少,打理得錯落有致,旁的不敢說,比起齊王府定是強了不少。
侍女在前引路,她走在中間,清瑤和李憬在後面跟着,走了幾步便瞧見屋裏的窗戶朝外敞着,一個女子頭戴抹額,和着月白色的薄衫倚在榻上。
吳熙寧活了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女子。
侍女湊到月娘跟前不知說了什麽,月娘上下打量了吳熙寧一番,最後定格在她臉上,仍是斜卧着,漫不經心地說:“這不是姑娘該來的地方。”
吳熙寧同樣也在打量着她,可是無論怎樣想,都很難把眼前的人同昨夜那凄厲的呼喊聯系起來。
“這府裏,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是,我才是外人。”月娘支起了身子,看得出有些吃力:“不若姑娘求求自己的父親,放我走?”
吳熙寧看了眼她身後大開着的窗:“你還是先養好自己的身子,再說其他的事吧。”
說完對李憬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月娘倒也配合,二話不說露出了手腕。
李憬的手指搭在她腕間,時不時擡起頭觀察她的臉色,不一會兒的功夫起身,朝吳熙寧點了點頭。
“窗戶還是關上吧。”臨走時,吳熙寧對月娘說。
月娘沒有搭話,甚至沒有回頭,仍舊倚在榻上,像她們進來時看到的那樣。身上的輕紗滑落肩頭,也懶得伸手去攏。
她似乎并不怎樣難過,吳熙寧心想。她見過許多沒了孩子的女人,但像她這樣的,還是頭一次。
“她好不了了。”無人時,李憬一句話,聽得吳熙寧頭皮發麻。
“不是小産嗎?怎麽就好不了了?”
李憬搖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單是小産的事,她身子虧損得厲害,而且……”
“而且怎樣?”
“這應該不是她第一次小産。”
話音一落,頃刻間仿佛烏雲蔽日,鋪天蓋地地壓過來,她只是想證明母親的清白,可眼下看來,事情恐怕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吳熙寧沉默了半晌,待心情完全平複下來,才繼續問:“你的意思是說,即使沒有任何藥物,她腹中的孩子,也保不住?”
“是。”
“那戌時末服了藥,亥時便見了紅,也是假的?”
“任多兇猛的藥,起效都沒有這樣快。”
按理說,得到了肯定的答複,證實此事并非母親所為,她該松一口氣才對。可是,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榻上的那個身影。
父親與她,全然不相配。
她也不像是,會為了父親這樣一個人尋死覓活。
送走了李憬,她計劃着之後的事,如何叫父親相信,如何平息府裏的閑言碎嘴……想着想着,腦子裏一團亂麻。
不防有人打簾進來,屋子裏登時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虧我事事想着姐姐,出了這樣大的事,姐姐竟然不告訴我。”
單聽聲音便知道是沈雲岚無疑,只是這話聽得她一頭霧水:“什麽事?”
“姐姐昨日不是進宮去了嗎?”沈雲岚湊到她跟前,神神秘秘地問:“竟然不知道?”
吳熙寧一臉木然:“知道什麽?”
“陛下選了趙心月,要封妃。”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認:“你是說……”
沈雲岚重重地點了點頭:“如今滿京城裏除了姐姐,怕沒有不知道這事的。”
俞瑾安?趙心月?那元铮……
前世雖說流言紛紛,可趙心月的的确确是元铮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怎麽如今……
亂了,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