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将離
将離
大概是有了鬼方岩的前車之鑒,相柳這次碰上防風邶,先讓小夭來看一眼。
小夭的反應不出相柳所料——這人又是不能随随便便吃掉的……
相柳料理了北極熊,随手将昏迷的防風邶丢到毛球背上,三個人一起回了冰洞。
防風邶傷勢很重,但這點外傷已經難不倒相柳。
難的是防風邶身上的寒毒。
他中毒太深,已經無藥可解。
就連小夭的醫術也只能延緩毒發,再用蠱術吊住一口氣,勉強茍延殘喘一段時間。
不過這也正好讓小夭順道将毒術和蠱術傳授給相柳。
實踐得真知,相柳為防風邶吊命的過程中,成功掌握了小夭親授的毒術、蠱術。
随着相柳的醫術進步,防風邶的病情漸漸穩定。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與相柳談了交易。
他願意把自己所有靈力都奉獻給相柳,條件是相柳代他去給他在防風家的老母親盡孝。
相柳并沒有立即答應。
防風邶身為高等神族,他的靈力可以讓相柳修為大進。
但相柳并不想離開極北之地。
他不想離開小夭。
小夭卻慫恿相柳答應此事——
“相柳,你不是一直想要練好箭術嗎?你忘記我們當初被人追殺的兇險了嗎?”
相柳凝眉沉思一瞬,同意了:“你說得對,保命本事永不嫌多。”他要變得足夠強大,才能好好保護小夭。①
小夭聽到似曾相識的話語,愣住了。
兩人說話時,防風邶就在一旁安安靜靜地曬太陽。雖然隔着結界聽不見兩人談話內容,卻能瞧見他倆竊竊私語的模樣。防風邶不知想起什麽,笑容有些苦澀。
後來某天練箭時,防風邶忍不住對相柳感嘆道:
“你們姐弟倆感情真好。”
相柳挽弓搭箭間,沒忍住翻他一個白眼。
防風邶又道:“不過等以後你姐姐嫁人了,你們還是會疏遠的。”
相柳仿佛被激怒了,冷冷道:“閉嘴!”
話落,他一箭射出,箭勢攜着勃發的怒氣,百步穿楊。
防風邶正若有所思,箭鋒陡然回轉,如刀劍利刃劃過他的臉側,削落一縷枯發。
他目光一震,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斷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
“恭喜,你可以出師了。”
相柳收了弓箭,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數日後,防風邶阖目而逝。
小夭與相柳将他埋葬在雪山之下。
返程回冰洞時,月光長照雪地千裏,小夭與相柳并肩而行,兩人皆沉默無言。
小夭在想,相柳在極北之地的最後一件事也完成了,他們是時候離開極北之地了。
相柳卻在想另一件事。
兩人都心事重重。
長長的一段路,竟變得格外短暫。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回居住的冰洞外。
相柳默然駐足,小夭也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月色輝映下,雪地上有兩行蜿蜒曲折的足印。
寒夜裏雪花無聲而落,所有的印跡最終都會被覆蓋得無影無蹤。
就像極北之地這段時光,無論再不舍,都會被歲月長河沖淡,漸漸變得雲淡風輕。
可是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
離別是無可奈何的,也是無可避免的。
小夭輕輕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好歹活了兩千年,深知對于無能為力之事,多愁善感不如早點歇息。
她邁開腳步,打算進洞睡覺。
近些年,随着相柳成年期漸近,兩人早已不在同一個冰洞歇息。
因小夭體弱,相柳便把內有溫泉的大冰洞留給她用,自己則和防風邶擠在小冰洞裏歇息。
此時,小夭正要往大冰洞方向走。
“小夭!”
相柳突然叫住她。
“怎麽了?”小夭立即停步,疑惑地回頭。
相柳欲言又止。那日防風邶的話語猶在耳畔,相柳每每想起,心中便仿佛堵住了什麽,有什麽話,想說又不能說。
小夭看他蹙着好看的眉頭有所糾結的模樣,不禁失笑。
“相柳,你想說什麽?”
相柳垂眸,臨近成年期,少年的眉眼已經出落得棱角分明,五官精雕細琢宛若天人,垂眼時又別有一絲秀氣的羞澀,美得令人心驚。
小夭耐心地等了又等,相柳終是沒有開口。
她只好道:“回去歇息吧。”
說完轉身要走。
“小夭。”
相柳又叫住了她。
小夭無奈回頭:“嗯?”
相柳卻只是目光脈脈地望着她,那雙美麗的黑眸,仿佛蘊了千言萬語。
小夭心中一動,隐隐感覺到了什麽,卻又下意識不去深想。
她驀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神農山下,相柳帶她喝酒散心歸來,她預感兩人此後必将漸行漸遠,所以分別時久久站在門前,怎麽都不肯先轉身離去。
千年時光一晃而過,今日的相柳,是不是也像當初的她那樣,隐隐預感到分離的結局,卻執拗不肯接受?
“你進去吧!”那人珠玉落盤般的聲音帶着決絕,一再催促。②
時光仿佛倒轉,角色調換,小夭心中不由泛起絲絲縷縷的悲哀。
可她只能堅決:
“相柳,快回去歇息!我們明日便啓程,離開極北之地。”
說完,小夭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進冰洞,再沒有回頭。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相柳當年勸她走時的心情。
原來從始至終,最痛最苦最心傷的,從來都是看起來最決絕的那個人。
因為知道結局,所以即便再不舍,也不得不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