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年二十九這一天，童倚收拾行李，和童父一起回鄉下老家。
童倚老家位于西部一個小城鎮，城鎮經濟發展落後，難以為當地人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滋生了大量外出務工人員。
童父是改革開放後第二代外出務工人員，年輕的童父，為人勤勞、肯幹、能吃苦，只身一人來到南城，在南城輾轉各種工地打工，混口飯吃。
童父有勇有謀，什麽髒活兒、累活兒、危險的活兒都願意做，加上為人聰明，老實，很快就被一些包工頭看上，成為一個工程的小管理。
當時南城作為改革開放的先鋒地區，為招攬更多的人來這地方建廠，每天不停搞基建，蓋樓房，90年代初的南城，有着三天建成一層樓的傳說。
在機遇與挑戰并存的時代，童父憑借敢闖、敢拼的勁兒，積累了人生第一桶金。拿着第一桶金，童父後來輾轉做了不少小生意，在南城房價還未快速上升時，為了能夠留在南城，娶妻生子，購買了人生第一套房。
有了童倚以後，童父生意蒸蒸日上，仗着手裏有閑錢，回村建了兩層三居室小樓房，那個時候村裏不知道多少人羨慕童父，村裏很多年輕人，借着童父的關系，在南城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童父在村裏小有威望。
童倚小時候過年，跟着童父回村，被很多叔叔、伯伯搶着誇，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千金小姐又回來之類的。
年少的童倚并不知道這些溢美之詞代表什麽意思，她只知道，家裏的這些叔叔、伯伯挺好的，看到她都眉開眼笑，亂誇一通。
那個時候，陶婉清在做什麽呢？童倚已經想不起來了，印象中每年過年回家，陶婉清會被一群嬸嬸圍着，嗑瓜子閑聊。
她奶奶雖然也很嫌棄她是個女孩，每年過年回家，都會在一旁對着童倚叨叨，說明年讓她媽媽給她抱個弟弟回家，童倚那個時候覺得有個弟弟挺好玩的，只要她奶提起這個話題，她都會點點頭表示同意。
後來，他爸爸出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這樣算來，都快要十年了。十年，世界都大變樣了，何況她家。
童倚跟着童父，坐了8個小時的大巴車抵達縣城，在縣城轉小巴到鎮上，之後叫了一輛載客的摩托車，趕在大年三十中午，抵達她鄉下的家。
坐在摩托車後座，看着快速略過的田地、水渠、嶄新的水泥地、一幢又一幢三層別墅式的小洋房，童倚有一種錯覺，這真是她印象中道路坑坑窪窪、滿是泥瓦房的鄉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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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當年，家裏的客廳聚集了很多陌生的叔伯、嬸嬸，一群人喝酒、吃肉、聊天、嗑瓜子，說着她聽不懂的話。
她不想站在一群人中，被摸來摸去，抱來抱去，只好在陰冷的下雨天，跑出家門，看看有沒有同齡人可以一起玩。
她穿着一雙粉紅色的小羊皮鞋，撐着一把小洋傘，她爸怕她冷，把她裹成一個白色的小圓球，當她踩在泥土地上時，總會因各種不小心把自己摔成狗啃屎。
盡管她馬上站起身，她身上雪白的棉襖依然髒兮兮的，點點滴滴淤泥布在上面，她爸笑嘻嘻地跑出來，給她換一身新的大紅棉襖。
望着一望無際的空曠的田野，童倚心想，現在除非下田地滾一圈，不然她再也不用擔心摔在地上，衣服會被弄髒了吧。
摩托司機載着童倚和童父，路過一層三層高的白色裝瓦房，在一幢土灰色的二層小樓前停下。司機問童父，“老板，是這裏吧？”
童父點點頭，結了車錢，從行軍包裏掏出鑰匙，打開院門。
“一一很久沒回家了，還記得這裏嗎”童父笑問跟在身後的女兒。
童倚抿唇笑了笑，“記得。”
進了客廳，又是另一番破敗的景象，客廳并不空蕩，反而堆滿了各種雜物、蜘蛛網。
地上堆滿幹柴、鋤頭、鏟子、風車、化肥，童倚眉頭不自主抽了抽。
童父擔憂看着神色寡淡的女兒，自下車後，女兒的眉頭都沒舒展過，他很是擔心，有些後悔自己回家的決定，“這些應該是你叔叔家的東西，爸爸待會兒還給他！”
童倚沒說話，放下裝着行李的背包，從一個角落裏拿出一張小板凳，輕輕吹了吹，也不顧髒不髒，直接坐下。
坐了十個小時夜車，天未亮到縣城，三更半夜沒有回村的小巴，他們舍不得找酒店，在縣城車站等了五個小時的小巴，兩個小時的山路，九曲十八彎，她暈車，但因太餓了，吐不出東西。
下了小巴，坐上摩托車，吹了半個小時的冷風，才終于到家，她現在整個人暈乎乎的，一點力氣都沒了。
童父瞅了眼女兒蒼白的小臉，心底蔓延一種說不出的內疚。
他從行李包裏掏出一瓶牛奶、一塊幹面包，遞給童倚，“吃個面包填填肚子。”
童倚本想拒絕，可看到童父擔憂的雙眸，還是接過牛奶，吸了幾口。
童父放下行李，開始忙活。
童父雖然一只腳不方便，但總歸是從小習慣幹活的，一個小時後，把二樓收拾出來，讓童倚回房休息。
童倚原想留下幫忙，但身體實在撐不住，只好上樓休息。
這是童父特意在南城帶回來的床單和被罩，都是幹淨的，童倚也顧不及嫌棄，剛躺下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黑，童倚摸索開燈，看着陌生的環境，有點分不清今朝何夕。
樓下傳來她奶的大嗓門，童倚找回熟悉感，想起她昨天和她爸爸回鄉下了。
大年三十，童老太撐着拐杖上門，對着在廚房做飯的童父大罵，“你這個破天殺的，大年三十回家，把你弟的東西扔出們是個什麽意思,要不是你弟家的東西放在這兒，幫你守着房子，你家早成老鼠窩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一點不知道感恩圖報。”
童老太歇了口氣，看到桌面上有一杯開水，也不問問是誰的，直接倒灌一口，“我這造了什麽孽，遇上你這樣的兒子，大年三十還讓老娘我不得安心！”
童倚下樓，冷冷盯着在廚房破口大罵的童老太，一言不發。
童老太正罵的起勁兒，瞥見鬼魂般，慘白小臉，一言不發的童倚，吓得兩眼一翻，差點過去。
“你這小婊子站在那裏幹嘛，要吓死我咧！”童老太伸出拐杖，直接朝童倚打下去。
童父放下手裏的鍋鏟，一把拉住童老太手裏的拐杖，大喊：“媽，夠了，你還想要過年錢不？”
童老太一聽有錢，狠狠瞪了童倚一眼，“快把錢給我，我還要回去吃年夜飯！”
童父從口袋裏掏出十張一百塊，給童母遞過去，“喏！”
童母放下拐杖，撐着身體一側，快速數了數，大喊：“就一千塊，你打發乞丐哦！”
“不要還我!”童父大喊。
童老奶趕緊把錢揣兜裏，狠狠啐了一口，“想得美！”瞥到童父一旁剛炒出來的油焖大蝦，端起盤子往外走，“我年三十不在你家吃，這盤蝦我拿走，算你給我的飯菜！”
童倚愣愣地看着她奶把一盤油焖大蝦拿走，健步如飛。
童父忙安慰女兒，“還有菜，不怕！”
童倚搖搖頭，心不在焉陪着童父吃了一頓年夜飯。
童父很少回家，家裏沒有裝煤氣罐，用的還是土竈，做飯、煮水都要用最古老的方式。
童倚不知道怎麽弄，童父幫她煮好洗澡水，出門了。
童倚不知道他去哪兒，一整天腦袋昏昏沉沉，身體有點發冷，洗了澡，家裏也沒電視，沒節目，天氣寒冷，她早早上床躺着。
因白天睡了半天，現在才晚上十點，根本沒法睡着，她帶了試卷回來，卻一點刷題的心情都沒有。
隔壁時不時傳來小孩子的笑聲，放鞭炮聲，今晚應該是要守歲的。
如果在南城，她和他爸會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
今晚，她爸出門還未回來，她自己一個人躺在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聽着底下傳來小孩的歡聲笑如，心底一片苦澀與無奈。
她的電腦沒帶回來，即使帶回來也沒網絡，她摸了摸自己的電話手表，終是沒忍住，打開微信。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她這微信，總共也沒幾個好友，自然不會有人給她發新年祝福。
唯一一個群裏有了新消息通知，童倚沒忍住，點開。
是宋榆發的年夜飯的照片，看起來十分豐盛，螃蟹，大龍蝦、雞鴨魚等菜式，樣樣齊全，滿滿一大桌。
衛诩很快回了消息：[饞人.jpg]
衛斯理：【你們在家大魚大肉，想我和木子在美國吃糟糠菜，哭.jpg】
宋榆又連續發了好幾張美食照片過來，童倚沒下載看，退出微信。
她沒忍住，給童父打了電話，問童父什麽時候回家。
童父：“爸爸現在還在一個伯伯家，晚點才能回去，別擔心，你先睡！”
童倚放下手機，在床上滾了幾圈，最後沒忍住身體的滾燙，昏睡過去。
童倚發燒了，一燒燒了好幾天，吃了藥不見好轉。
大年初四，童父忙了開年，也不顧是不是新年，把之前像同宗族兄弟借的錢還了，立馬馬不停蹄收拾東西回南城。
之前他打算在鄉下家裏呆到年初六的，想着趁着過年這段時間，在家裏擺擺攤，視察一下鄉下的小攤生意好不好做，為自己備好後路。
但現在，他完全歇了心思，女兒回鄉下後，幾乎沒笑過，臉上一點血色沒有，持續高燒不退，童父擔憂的食不下咽，也顧不得車費了，連夜叫了一輛順風車，和女兒趕回南城。
到了南城，連家都沒回，童父帶了童倚去看醫生，在醫院挂水，退燒後，初五晚上父女倆才回到家。
回到熟悉的家裏，童倚總算回了精神，今天在醫院稱了體重，童倚過年期間，瘦了五斤。原本沒什麽肉的小臉，現在看起來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童父心疼的不行，女兒回一趟鄉下，被折磨成這個樣子，童父不得已重新思考自己的老年生活。
他原本打算女兒上大學後，離開南城，回鄉開個店鋪，做點吃食生意的，但現在女兒這個模樣，他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把女兒自己一個人留在大城市。
童父沒把自己的想法和女兒說，為了照顧童倚的胃口，晚飯給她熬了皮蛋瘦肉粥。
童倚回到熟悉的環境，心情好轉，連續喝了兩大碗，童父這才放了心。
童父留在客廳收拾家裏，童倚回了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順便給自己的電話手表充電。
很多天沒有學習，童倚心裏到底有些不安。這幾天沒做題，她也看了試卷，有些疑惑，需要上網查。
只是，她剛登錄電腦微信，電話手表顯示好幾個未接來電，還有微信對話框跳出未讀信息。
信息是宋榆發過來的，問童倚這幾天去哪兒了，怎麽信息不回，電話打不通。
童倚連忙給她發了回信，[不好意思，小魚，這幾天我回鄉下了，那裏信號不好，電話手表剛好沒電，所以看不到信息。]
宋榆很快回：[那就好，你這麽多天不回信息，我還以為……呸，木子他們也很擔心你，我去群裏回複一下他們]
童倚這才發現，大年初一，葉子穆給她發了新年祝福，還有宋榆曾在四人群了發消息@她，問她在哪裏。
這四人群童倚不知道什麽時候建的，她很少登錄微信，等她登錄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群裏了，估計是宋榆建的群。
小魚兒：【童童最新消息，她過年回鄉下了，信號不好，沒看到信息，人沒事，虛驚一場，哈哈哈】
童倚把信息往上拉了拉，看到衛诩發的一些有關冬令營的夥食照，後面的就是關心她去向的信息。
童倚回了一句：【謝謝各位關心，我很好，微笑.jpg，新年快樂】
群裏除了宋榆，沒人回複，童倚算了算時差，估計那兩人還沒起床。
和宋榆閑聊幾句，童倚告知宋榆一聲，自己要去忙了，關了微信,拿出數學試卷，開始刷題。
回村這幾天，她雖然病着，但隐隐預約知道他爸這次回家是為了什麽。
她重新認識到了錢的重要性，她需要更加努力一點，争取拿到大學入學獎學金，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減輕父親經濟負擔的方法，她必須不停向前，為自己謀求出路。
甩去腦海了不該有的想法，童倚一心一意算着面前的數學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