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只是太落寞了
他只是太落寞了
月光清冷,落在身上一層若有似無的藍。
夜行的趕路人不敢走得太急,克制地勒着馬繩,盡量壓慢行進的速度。
巴太打着手電筒在前面帶路,祁正印亦步亦趨緊緊跟着,片刻也不敢松懈,就怕一個不留神,前方的光亮就湮滅于無盡黑暗了。
走了一段,前面的人突然想起些什麽,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神情猶豫。
但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祁正印也跟着停下,遲疑地驅使馬匹行至與他并排,光線昏暗,但兩個人離得比較近,她很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微微閃躲了一下,才撈起懷中的羊羔遞了過來。
睡夢中的羊感覺到外界的變化,無意識咩叫了一聲,但卻并沒有被驚擾,依舊一無所知地睡着。
祁正印一時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還是順從地将羊接了過來,借機小心翼翼地問:
“你在哪裏找到的?”
先前她幾乎将這一片找了個遍,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羊的蹤影,別說羊影,就連鬼影也沒有。
他怎麽就能憑空變出一只羊來呢?
她實在有些好奇。
被好奇的某人卻是輕嗤一聲,故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懶懶地一推肩膀,驅使身下的馬兒慢慢悠悠走起來。
“自己都找不到路,還有心情操心羊?”
祁正印撇了撇嘴,有心為自己辯解兩句,譬如指南針壞了,地圖派不上用場之類,但最終選擇放棄,悶頭看羊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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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對抗在沉默中緩緩鋪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被悄無聲息地越拉越遠。
又走了一段,前面的人卻忽然一揚手電筒,指向夜幕裏的月亮,緩緩開口道:
“現在是上半月,月亮由缺到圓,亮面朝西,等到了下半月,月亮由盈轉虧,亮面所指的方向就變成了東方。”
或是怕身後的人聽不明白,又補了一句:
“現在的朝向是西。”
祁正印沒想到他會突發善心教她辨別方向,驚訝地晃了晃身子,連帶身下的馬兒也跟着狠狠一晃,險些将她從馬背上甩下來。
正擡手去拉缰繩,又聽見他說:
“要是有星星更容易分辨。”
祁正印慌亂地穩住身下的馬兒,一心二用之下嘴巴遠比腦子更快,未等那人說完,便踴躍搶答道:
“這個我知道,北極星指北,南十字星指南。”
巴太大概也沒想過她會突然插嘴,眼神明顯一頓,扭頭淡淡瞥了她一眼,有意停頓了幾秒才幽幽地說:
“你知道的不少。”
而正當祁正印以為這是在誇她的時候,緊接着又聽見他毫不留情地反問道:
“那怎麽還會迷路?”
“……”
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
在黑夜中的荒漠行走,時間仿佛被抹殺掉了,完全感知不到它的存在,唯有溫度最為真實可靠,夜越是深,便越是冷得刺骨。
後知後覺的漢族女孩這時才體會到羊羔的好處來,抱在懷裏用作禦寒,簡直比熱水袋還要管用。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恍然明白剛才巴太眼裏的閃躲——竟是考慮到她穿得單薄。
祁正印不禁一陣觸動。
夜涼如水,手電筒的光圈在黑暗中撐起一方小小的光亮,那個年輕的哈薩克男人始終走在前面,只留給她一個寬厚的背影。
也許他根本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疏離,拒人于千裏之外,剝開結滿血痂的厚重外殼,裏面的心髒依舊如少年般明淨柔軟。
他只是太落寞了。
因為落寞,所以隐藏。
找對方向之後,祁正印才發現荒漠距離公路根本不足十公裏,就算沒有遇到巴太,只要她足夠堅持,再多嘗試幾次,也能自己走出來。
只可惜她放棄得太早了。
阿依努爾特意在氈房外生起了火堆,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遠遠看見兩個人策馬過來,激動地揮着胳膊朝前跑了幾步。
見到好朋友完好無損歸來,這位美麗的哈薩克姑娘一顆懸着的心才終于落下地來,先是将人撈進懷裏抱了又抱,裏裏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抽身去關心羊的事情。
祁正印聽不懂哈薩克語,不知道她和巴太究竟說了些什麽,只知道兩個人站在火堆旁邊談了很久,好像是在商量什麽事情。
夜更深了,氈房裏一片寂靜,隐隐有風聲在遠處掠過,但很快就消散了。
祁正印一點也不困,躺在床上盯着房頂發呆,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馬蹄奔踏的聲音從氈房外傳進來,才終于将她飄遠的思緒拉回了腦中。
看來是巴太走了。
她下意識從床上坐起來,正俯身穿鞋,一擡頭便看見阿依努爾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雙雙放輕腳步,避開熟睡中的艾娜,湊到了火爐跟前。
阿依努爾壓低了聲音感嘆:
“果然還是走小道更快,巴太他們比我們晚兩天出發,現在都已經追上來了。”
但祁正印關心的卻根本不是這個,着急地開口打斷她:
“羊到底是怎麽找到的?”
阿依努爾沒想到她竟對這件事情如此執着,成功被逗樂,捧着肚子大笑起來,笑了一聲意識到床上還有人睡覺,又慌忙捂住嘴巴,抖着肩膀憋着勁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眼淚直流。
對此祁某人略感無語,只靜靜地看着她,目光如炬。
阿依努爾被她看得心裏發毛,這才趕緊收起笑意,為她解答了困擾已久的疑惑。
原來,巴太他們一家就駐紮在荒漠邊上的草場,羊走丢之後,沿着荒漠一路深入,混進了他家的羊群,他也是晚上清點的時候才發現,便想着幫忙送回來,結果沒想到在送羊的途中又意外撞見了另外一只走丢的“羊”。
原來是這樣。
困擾多時的謎題終于得到消解,祁正印沉肩長長舒了口氣,她就知道羊肯定不在荒漠裏,不然怎麽可能找不到。
看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阿依努爾險些又笑起來,但為了維護好朋友的臉面,強行忍住了,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說: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和巴太他們彙合。”
“彙合?”
祁正印狠狠一怔。
阿依努爾長長打了個哈欠,伸着懶腰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點着頭說:
“嗯,我跟巴太商量好了,從明天起,我們兩家結伴一起轉場。”
火爐裏的柴火恰到好處地啪嗒一聲,爆出幾點飛散的火星子,昏暗不明的光線裏,剛才還說着話的漢族女孩突然就安靜下來,睫毛撲閃了兩下,眼底劃過細碎的流光。
她隐隐有些抗拒。
但又莫名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