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43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周末的歸寧寺果然熱鬧非凡,夏莉買了一把香燭,全部塞進陳茉手裏,陳茉不信鬼神,但還是飽含敬畏之心地跪下認真拜了起來。
人在茫然無助時,難免想求助神佛。
許點什麽願望呢?
菩薩,求求您,陳茉在心裏默念着,讓所有的事情都稍微變好一點就行。
不過陳茉又想,如果我是菩薩,才不要理你們這些臨時抱佛腳的人。
她撇了撇嘴。
寺裏還可以奉燈,30 塊一個,是一個又一個的小蠟燭,擺在對應的佛像和神像面前,來都來了,還是寄托寄托美好心願。
夏莉提議奉事業燈,但是陳茉想了想,搖了搖頭:“平安健康就好。”
捧着玻璃底座中的小小燭火,陳茉奉了五盞燈,爸爸媽媽一盞,自己一盞,夏莉一盞,還有一盞,陳茉避開夏莉,在紅紙上寫下“周遇”兩個字。
或許和愛情無關,陳茉自己是這麽認為的,她有一些樸素的心願,那就是這個世界的好人總該有個好的生活。
長明燈則擺在大殿,幾千元一盞,專人看護,有人添油擦拭,夏莉和陳茉悄悄在旁邊看,感嘆道:“榜一大哥确實不一樣。”
兩個人好奇心起,湊近了一些想要看清“榜一大哥”的名字,一排排姓名之中,陳茉突然看見“夏莉”兩個字,馬上扭頭,果然見夏莉愣在那裏。
為她奉燈祈求平安順遂的人,是程翊。
時間和日期是兩年前,是程翊離開國內離開夏莉的時候,他在走之前為她點燈,願日日平安。
夏莉什麽也沒說,陳茉也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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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的關系永遠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觀者再清,清的也是“事實”,又怎麽可能徹底了解當事人的感受呢?
陳茉想,也許爸爸看她也和她看夏莉有一些相似吧,無論對方怎麽表達也不能理解,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夏莉突然想起初中的時候的一件事,用很搞笑的口吻講給陳茉聽,她說她第一次來月經弄到了褲子上,一大灘血,那時候每天程翊和夏莉一起回家,夏莉沒怎麽樣,把程翊吓得要死。
夏莉覺得他傻得好笑,一點常識都沒有,就故意哭天搶地說自己要死了,吓唬程翊,程翊急得抱着她就往醫院跑,一邊跑一邊哭,夏莉摟着他的脖子,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快樂和痛苦一樣多,似乎無法被比較,只取決于回憶時的心情,程翊也說過非常尖刻過分的話,程翊說如果我跟你結婚,就好像一生都被鎖在籠子裏,永遠都會想要掙脫。
他确實掙脫了,可他還是回來了。
拉拉扯扯地學了一兩周,易麗芳可以開始參與業務,完成對應工作,只是速度還不是很快,月底逼近,任務變多,趙黎也得留下加班了。
周遇作為組長,除了承擔任務還要向上彙報,一下子變得非常忙,沒辦法再随時響應易麗芳的問題,她只好向趙黎開口。
趙黎有幾個數據始終跑不出來,偏差值異常,心情煩躁,語氣不太好:“等一下,先別出聲。”
幾分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擡起頭:“不好意思,你剛剛問什麽?”
易麗芳有點愧疚:“你昨天給我的樣本粗拆我還沒做完,再晚兩個小時行嗎?”
“怎麽回事?”趙黎騰地一下站起來,轉過去看她的電腦,“樣本數據量這麽大,你為什麽要用這種笨辦法?”
“……我怕出錯。”
趙黎眉毛一皺,又不好發作,看了一眼周遇,周遇出聲說:“你到我這裏來看樣例,學會了用新方法重做比舊方法耗着更快。”
說話間 Leader 在 OA 裏面敲周遇來辦公室,周遇交代幾句匆忙走了。
易麗芳坐過來一邊記筆記一邊學,沒留神屏幕彈出了息屏保護,趙黎在旁邊餘光掃到,說道:“哦他密碼是他女朋友生日。”
趙黎報了一串數字,易麗芳說不對,趙黎摸摸臉:“哎?什麽時候改的。”
密碼錯誤後顯示提示,易麗芳按提示輸入了公司的拼音簡稱,想了想說:“小趙哥,你以後不要總提他女朋友了,組長好像分手了。”
趙黎大吸一口氣,瞪圓眼睛:“你怎麽知道!”
“我只是猜的。”
“你還別說。”趙黎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樣子,把周遇桌上的臺歷拿起來看,“連臺歷都換了新的。”
以前周遇的臺歷上畫滿了圈圈,基本都是和女朋友有關的日程節點,密密麻麻寫上了備注,現在周遇換了一個新臺歷,趙黎翻了幾頁,幹幹淨淨空空蕩蕩的。
唯獨只剩下一個圈,旁邊寫着一個孤零零的數字“1000”。
周遇被 Leader 直接帶去了中層會議,硬開了兩個多小時的會,聽得神游天外,面無表情地看着中層們甩鍋吵架。
天色漸漸地黑下去,偶爾有提及到相關的關鍵詞,周遇才會動動筆,在筆記本上簡單地記上一兩條。
他不太關心這個公司正在發生什麽,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什麽,這一點和陳茉很不同。
陳茉每次被帶去參加中層和高層會議都會精神抖擻地凝神細聽,不僅要聽還要分析,有時候還會跑回來把自己公司的事情講給周遇聽,她總是對梳理事物的內在邏輯有一種天然的熱情。
她想知道為什麽,對于視線裏正在發生的所有事情,她都想知道為什麽。
這種熱情對于一個人的工作和生活而言有利有弊,弊端是過多發散的思考會占用陳茉很大一部分精力,而利處就是她經常能在一件事真正降臨在自己身上之前感受到預警。
因為她的視線往往很遠,常常能夠看到源頭,而一些人只看眼前。
就比如現在、此刻,看起來毫無預兆的,陳茉對設計師李李說:“做好加班準備吧,今天肯定會很晚很晚,要不要先點奶茶先墊一墊?新品套餐搭配一個貝果才二十多塊。”
李李奇怪地問:“你怎麽知道?”
陳茉道:“羅姐去開會去了。”
“那怎麽了?羅姐還沒回來,你就知道了?”李李滑過來,“不要瞎猜。”
陳茉看了下四周:“不信你等着瞧,賭不賭奶茶?”
“賭!”
本周是月末,昨天羅姐請了假,安排陳茉和李李一起代表策劃部去參加公司的月度彙報會,由李李做會議記錄,陳茉代講了部門報告,然後又認認真真地把其他部門的報告都聽了一遍。
參會的其他人都是主管,對這種例行彙報會已經習以為常,就顯得陳茉的目光在其中格外的炯炯有神,竟然還得到了郝總的意外表揚。
全部門報告聽完,陳茉默默在筆記本上寫寫算算,大致估計了一下,憂愁地得出一個推斷,公司上半年的營收可能不太好……
陳茉心想不好,她才剛入職,倒黴體質就已經爆發了嗎?難道這份工作又要黃?
不至于吧!
難怪郝總對于冰城線路的預算控制斤斤計較,又給了她下馬威把她的差旅費用減半,陳茉仔細回想了一遍剛剛各部門的下月計劃,發現在所有計劃之中,唯有策劃部的預算要求不降反升,尤為突出。
但也唯有策劃部不是主管本人來開會,這會是一個巧合嗎?
原本只有七八分猜測,但是今天羅主管來上班時氣色極好,完全看不出虛弱生病的跡象,而且下午被郝總叫進了辦公室一談就是兩三個小時,現在都沒有出來,那麽陳茉已經把她的猜測坐穩了十成有九。
那就是羅主管昨天的缺席是故意的,策劃部的預算要求大概率也是故意的,郝總絕對是不滿的,她們兩個人之間恐怕有重大的方向分歧。
冰城的精品線路策劃方案初稿上周已經完成,一直沒有得到郝總的正式反饋,既然昨天的彙報會羅主管故意缺席,郝總錯過了一個機會,那麽很大概率今天就會用初稿方案發難。
所以陳茉認為,要麽是大修,要麽是重做,初稿方案必然會被駁回,而且一定會被加上一個緊急提交期限。
因此陳茉推斷——加班已成定局。
臨近下班時羅主管才面色不善地從郝總辦公室出來,語氣淡淡地宣布了方案改動,召集部門開會,李李愁眉苦臉地收拾筆記本電腦和文件夾,悄悄對着陳茉說:“真讓你說中了,烏鴉嘴啊!”
陳茉虛空從鼻梁上推了一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眼鏡,深沉地反駁:“不,這是推理。”
周遇終于被放走回到工位時已經很晚,大廳裏不僅已經沒有人,連燈都被關了一半,只有他們小組工位的這側還亮着燈,易麗芳坐在他的電腦前,趙黎已經走了。
見他過來,易麗芳站了起來:“組長。”
“你還有哪裏沒做完嗎?”
“不是,不是,都做完了,我們看你一直沒回來,小趙哥就直接把數據彙總,我做了一下可視化報告,你看看有什麽問題吧。”
易麗芳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一點期待的神情,周遇的視線卻越過她,認真地盯着屏幕查看了起來,點了點頭:“沒什麽問題,可以直接發了。”
易麗芳抿嘴笑了笑,周遇說:“這次謝謝,不過這本來該是我負責的工作,下次你可以不要留到這麽晚。”
“我……我只是想做一點我能做的事情。”
周遇溫和地說:“趙黎這個人就是 CPU 不夠處理不了高并發,一做事就一心沒法二用,他沒有別的意思,別放在心上就好。”
“我知道……不過我也想……我也想多幫幫你。”
周遇動作略略一滞,擡起眸子,易麗芳急忙解釋說:“就是組長……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帶我嘛。”
周遇沒什麽很大反應,語調平緩地說:“既然調崗進來了,Leader 肯定是希望你能早點獨立。”
易麗芳點點頭:“我會的。”
最後檢查了一遍發出文件,周遇把電腦收進包裏:“你先出去吧,外面走廊裏有燈,我來關燈。”
易麗芳一邊走一邊笑着說:“你好細心,不過我不怕黑的!”
可是陳茉怕黑。
陳茉是個膽小鬼,留在公司裏的最後一個人要負責關燈關空調,陳茉每次遇到這種一個人加班的時候,都會一邊關燈一邊給周遇打電話,仗着屋裏沒有人大聲講話給自己壯膽。
“現在我要關走廊燈了!”
“現在我要關前臺燈了!”
“成功!我出來啦,我下班了!”
她像一個小孩子,周遇總是覺得很好笑,他每次都在電話裏面笑,陳茉就容忍他笑,還繼續說:“好了,現在我要按電梯了。”
然後周遇就會說:“快回家。”
現在,周遇關掉了最後一盞燈,站在黑暗中,掏出手機發了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