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古逢秋悲寂寥
38 自古逢秋悲寂寥
秋天了,真的秋天了,葉子還沒有開始落,但是逐漸變黃,駛出城外後國道兩旁的農田開始顯現出一點豐收的端倪,陽光也不像夏天時那樣刺眼了。
不斷切換的風景看在陳茉眼中沒有什麽感覺,她不覺得開心,也不覺得難過。
劉禹錫說“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她不覺得,白居易說“滿園花菊郁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她也不覺得。
景物就是景物,她現在什麽都看不出來。
她和周遇的故事或許到這裏就結束了,她不是做不到去找他,而是不知道找了他之後怎麽辦。
周遇說他過不去,永遠過不去,陳茉知道他指的并不僅僅只是昨天發生的那一件特定的事,而是過去兩年被新鮮與情意掩蓋掉的許許多多的事情。
周遇昨天說了很多很殘忍直接的話,那些很殘忍直接的話絕大多數都是對的。
陳茉不是在事後才覺得他是對的,也不是在晚上傷心和難過的時候,她是在周遇說出那些話的瞬間就意識到他是對的。
他說陳茉總是自以為是,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總是理直氣壯地要求他理解她,他還說他喜歡她比她喜歡他要更多。
是這樣,的确是這樣,就連現在也是這樣,她還在期待周遇來找她和好,像以前每次那樣,而不是她先低頭去找周遇。
以前他們每次的矛盾和吵架,也大多數是陳茉的任性為主,她亂七八糟的道理和規矩很多,而周遇對她則沒有要求。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她提出了做她男朋友的三條規則,但是周遇什麽都沒有說。
他只是遵守她的規則,調整工作,來到江城,改變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計劃,然後告訴陳茉,我喜歡你。
那時候新鮮且熱情,喜歡就可以在一起,但是現在如果還是這樣就是不對的,她這樣太任性也太自我了,就算繼續在一起,就算昨天那句忍夠了只是一句氣話也沒有用。
周遇總有一天還是會受不了的。
Advertisement
陳茉認為周遇是個很好的人,好人不應該被這樣欺負。
那就……算了吧。
她昨天的表現也很糟糕,即使心裏覺得周遇說得是對的,陳茉也沒有辦法正常的處理和接受他的情緒,他越傷心,越是指責,她越是想要跑掉和逃開。
她在從家庭和戀愛的所有親密關系模式裏都沒有學會怎麽正面處理矛盾,即使已經二十六歲,還是沒有。
陳茉只是下意識地用憤怒來對抗指責,然後用切斷來逃避處理,在盛怒和逃避心态之下說了分手,現在終于冷靜下來,她竟然不太後悔,而是決定放過他。
陳茉還是喜歡周遇,但是她決定放過他,改變自己的痛苦和困難實在是大過了愛情,雖然愛情也是讓人痛苦的,但這是暫時的。
她站在一個很旁觀的視角看着自己的決定,這樣才能切斷決定帶來的痛苦,就像看着窗外飛馳的風景。
陳茉什麽都感覺不到。
一陣狂風吹了進來,是因為楊蘭坐在副駕上把車窗降了下來,深呼吸一口,感嘆道:“哎呀天氣真好,空氣也好!”
陳慶沒有給老婆及時反饋的習慣,他在開車,通常是陳茉接話,但是陳茉如今一聲不吭,車裏就只有風聲。
楊蘭覺得有點沒意思,開始拍照片發朋友圈,過了一會兒驚喜地叫道:“哎老陳,你說巧不巧,林科也在濕地露營!”
有實際信息的對話陳慶還是有反應,他抽空看了一眼:“老林帶魚竿了沒?他那個竿好。”
“我給你問問。”
“帶了帶了,他給我發定位了,我們直接去他們家的營地一起。”
楊蘭喜笑顏開地說:“君君和他家的新女婿也在,我跟你說過沒君君已經有了?剛結婚就有了,多好,一年就把大事全搞定了。”
“呵。”陳慶不怎麽高興,“那你看看你女兒。”
“別說了,掃人興。”楊蘭扭頭準備安慰一下陳茉,卻發現陳茉陰森森地瞪着她,氣得發喘。
“我不去了。”陳茉顫抖着說,“我不見林鳳君。”
楊蘭皺皺眉:“我們已經在路上了。”
陳茉激動地喊了起來:“那你們去吧,我絕對不見林鳳君!”
“你嚷什麽?好好的!”楊蘭也終于失去耐心,“不去就不去,你不會好好說話?”
“我是第一天說我不見林鳳君嗎?我說過多少遍了!你聽進去一回能怎麽樣?我死也不見林鳳君!”
“我在開車!”陳慶不耐煩地吼道,“不想去就下車!”
“那就停車。”陳茉拉着把手緊緊咬着牙發顫,“我下車!”
猛然一個急剎,刺耳的聲音響過,陳慶把車停在了應急車道,打開警示燈:“滾!下車!”
陳茉推開門就走,楊蘭趕緊跟着她下去,拽着她的胳膊:“茉茉!”
陳慶的聲音隔着玻璃傳過來:“從早上就甩着臉,我們兩個誰惹你了?不是你我至于開幾十公裏跑這破地方來嗎!”
陳茉一邊掙紮一邊嘶聲喊起來,眼睛血紅:“我說過我不來!我說過我不見!我說過多少遍了!”
楊蘭死死抓着她:“誰知道你就這麽犟呢,多少年的事情了,二十五六歲了,不知道你在計較什麽,怎麽就過不去呢?行了行了,不見就不見,我跟林科長說我們自己玩。”
“我過不去!我一輩子過不去!”陳茉越喊越大聲,全身的血都湧進腦子,充血沸騰,但是突然之間,又渾身冰冷。
她忽然徹徹底底明白了周遇昨天的感受,周遇為什麽說他過不去?
她本來不能理解,但是現在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她把令人難以忍受的忽視從家庭中轉移到了周遇身上,雖然不是同類事件,但是內核相似——而這足以讓一個正常人發瘋。
陳茉愣了一會兒,捂着心口喘氣。
陳慶也從車上下來,用命令的語氣說道:“上車。”
陳茉不動,陳慶又道:“給你道歉,快點上車。”
楊蘭扯了一下,陳茉彎下身子鑽進車裏,心髒急促地跳動着,她起初有些悲哀于自己的懦弱,随即馬上又抽離出來,高高地漂浮在車頂俯瞰着自己。
陳茉重新獲得了麻木的平靜。
有這麽巧的機會沒能利用,楊蘭臉上的表情難免很遺憾,她已經提交了很多材料跑了很多路子去提幹,正在有眉目的時候,林科長是她的直系上司,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陳茉假裝沒看到,她沒有一點多餘的精力去照顧母親的遺憾情緒,全身都在耗盡能量封閉自己,癱坐在躺椅上目無焦點地看着面前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