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夜幕降臨,滇池邊晚風清涼。
姜伊人這一趟雲南之行,落地24小時,度過的每一分鐘,就別提多憋屈了,今晚吃過冰粉,終于咂摸出點甜。
高原反應似乎也消失了。
她此刻心情不錯,慢悠悠散步回基地。
宿舍樓下,女足隊伍正在集合,排隊、點名,一個個英姿飒昂,姜伊人覺得有趣,幹脆找個長椅坐下來看。
不一會兒,女足人齊了,隊伍呼啦啦直奔操場。
眼前豁然一空,空氣歸于寂靜。
一片散漫的橘光裏,就剩周肅,站在路燈下。
身着黑色短袖長褲的男人,端肅高大,神情不明,這樣的他,比白日英俊面孔,更有距離感。
姜伊人一時沒有動,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覺告訴她,他們在對視。
而且,周肅早就看見自己了。
不知道自己像獵物一樣,被觀察了多久,這個認知讓姜伊人有些煩躁,她撈過小包,從裏面拿出打火機和煙盒,銜了一根,點燃。
她懶懶擡手,吸了一口,火星明滅,輕輕吐納的灰白色煙霧,模糊了彼此視線。
她很懂周肅的點,連挑釁都易如反掌。
果然,周肅皺眉,走過來,身影罩下來的時候,姜伊人下意識往後閃了一下,但這回周肅沒有來搶煙。
“吃過晚飯了麽?”
長椅輕微下沉,周肅在另一頭坐了下來。
如果冰粉算晚飯的話。
“吃過了。”
“和劉明晰?”
姜伊人一愣,随即冷笑,“原來你還會吃醋啊?”
她不看他,徑自又抽了一口煙。
“我以為你早就修身養性,不問紅塵了呢。”
并不是真的吃醋,但真的惱火。
周肅面容發冷,“從北城到雲南,你千裏迢迢跑過來,應該不是為了跟我辯論,然後陰陽怪氣發脾氣的吧?”
“原本不是。”她歪頭一笑,“但現在是了。”
周肅深吸一口氣。
每次姜伊人故意氣人的時候,他都有種沖動,想狠狠堵住她的嘴,就是那張小嘴,一張一合,甜言蜜語是它,刻薄尖利也是它。
周肅盡量控制情緒,讓口吻平靜,“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至少讓我知道,你在對什麽不滿。”
“我在對什麽不滿,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姜伊人看着他,并不是懷疑,而是疑惑。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這兒嗎?”
“我不知道具體原因。”周肅一頓,“但應該不是張主任他們認為的那樣,你不是被派來的。”
“你是自己要來的。”
姜伊人笑笑,“你看,你還是知道的,不僅如此,你還知道,我是為你來的。”
周肅眉頭微動,一時沒有說話。
姜伊人個性如此,既然做了,就不準備遮掩。
“沒錯,我聽福芳說的。”
“吳教練給你安排了400m自由泳的訓練,高原高強度,因為擔心你,所以我來了。”
她起身,将抽了一半的煙,按在垃圾桶的煙缸裏。
逆光的角度,她低着頭,整個人顯得格外纖細脆弱,可就是這樣的姜伊人,竟然還在擔心別人。
周肅身體向前,擡臂握住姜伊人的手,他沒有仰頭,甚至沒有目光的對視,可緊握的手,是他的态度。
姜伊人站在那裏,任由他拉住自己。
“周肅,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在不滿什麽,那我就告訴你。”
他終于看向她。
“我不想被你排在日程表的最後面。”
“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不想沉迷在一段不太重視我的關系裏。”
明明是平靜的陳述,聲音無端染上潮濕的艱澀。
姜伊人:“所以,我不是對你不滿,是我對自己不滿。”
她不滿意這樣的自己,可又無法阻止自己。
矛盾與困惑,赫然寫在她本應該明豔放肆的臉上。
無聲的時間,暫停片刻,一人站,一人坐,面對姜伊人的自我剖析,周肅的眼神極靜,又極深。
一度讓姜伊人以為這是周肅耐心耗盡的終點。
“姜伊人。”
下一秒,手上條然受力,周肅将她拉到身前。
“不要懷疑自己,你已經很好了。”
他的聲音發沉,“是我索取的太多,付出的太少,我不想給自己找借口,但事實就是,這段感情對你很不公平。”
“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你來遷就我。遷就我的作息,遷就我吃飯的禁忌。”
“五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沒有一點改變,甚至為了遷就我,你連事業都中斷了,跟着我到處跑……”
姜伊人:“我說過,你不需要為此感到愧疚。”
“可你會覺得委屈。”
這就像一個巨大的能量不等式,有人獲得,必然有人失去,愛因斯坦來了也無解。
“姜伊人。”
好幾秒鐘的停頓,似是下了好大的決心般,周肅的聲音暗含隐痛。
“這就是我覺得不該複合的原因。這樣不平等的感情,其實——”
“所以,這樣不平等的感情,我們都要再斟酌。”
姜伊人快速截住他的話,猛然抽回手,後退一大步。
心有戚戚的感覺,她很怕周肅說出接下來的話,也知道緩刑不比死刑多慈悲,可她還是重重地看了周肅一眼。
不顧他被打斷後的愕然,轉身進了宿舍樓。
……
出差雲南的第二天,似乎變成了分手的第一天。
形式上的戀人關系還在,但實質上的心痛,是實打實的,比高原反應還難受。
全靠精神撐着,姜伊人早起吃過飯,打卡進入游泳館,開始工作。
拍攝腳本在出發前就寫好了,來到訓練基地現場,只要架好機位,等着運動員自然入鏡就好。
按照昨天的參數,對好參數和角度,按下開始鍵。
姜伊人找了個遠離入口的看臺坐下來。
她不想碰到周肅,不想和他有接觸,連打個招呼都不想。
不是她小氣,是真的身體不允許,看到周肅,她會生理性心痛,就像中了十億彩票的人,突然發現錯過兌獎時間,同樣的懊喪心情。
很快,運動員們進場了。
他們和來上班的社畜沒有兩樣,站在岸上,活動熱身,甩着大長胳膊,閑聊兩句,然後自願、半自願地被教練趕入水中。
神奇的是,撲身入水的瞬間,他們像換了個物種,一潛一浮,游龍一般穿行在水光中。
一條泳道多人在游,轉瞬水面就像開鍋了一樣,炸出一片白色浪頭。
姜伊人下場,查看機器,确認這一幕有被拍到,便按了暫停。
短暫的休息時間,姜伊人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路過理療室,聽見裏面氣勢洶洶的男聲,有些耳熟,她慢慢放緩腳步。
“下個月的冠軍賽,您為什麽取消了我的200m,只保留100m一個項目?”
“你叫喚什麽,都是按成績來的,你有什麽不服。”
聽聲音,一個是劉明晰,一個是吳登峰,可以說是泳隊第一師門了。
竟然有人敢跟吳登峰叫板。
聽到這裏,姜伊人身上的記者基因,一下覺醒了。
劉明晰:“我就是不服,既然是按成績,那周肅從來沒游過400m的比賽,您又憑什麽給他加項?”
“還說不是偏心,隊裏所有人都知道,您最偏他!”
“別跟我說沒用的!”
吳登峰可不慣着誰,“你說周肅之前,先看看你自己,100m和200m的成績,就跟你自己二隊時候比,看看差了多少。”
“亞運會之後,你的成績還能看麽?!隊裏是沒人了嗎,我讓你去參賽,是讓你在全國人民面前丢人現眼的嗎?”
“是,這幾個月我成績不怎麽樣,”劉明晰負氣,“那您幹脆把我退回省隊算了!省得我處處矮周肅一頭,活脫脫的墊腳石!”
“放屁!”
吳登峰大怒,“你進了國家隊,就是國家財産,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我告訴你,劉明晰!冠軍賽也好,奧運會也罷,讓不讓你們上,唯一的标準就是成績,成績不好就給我往死裏練!”
“練不出來,自己不檢讨,還有臉跟我逼逼?”
“滾,給我滾回泳池去!”
門內傳來拖鞋趿拉聲。
姜伊人快走幾步,剛躲進角落,就聽見咣當震天響。
劉明晰摔門出來,迎頭就見周肅走過來。
兩人狹路相逢,劉明晰明顯帶着怒氣,連個招呼都不打,悶頭一頂,擦着周肅肩膀過去了。
周肅被撞,微微側身,立在原地,眉眼冷淡地向身後瞥了一眼,轉頭繼續去敲理療室的門。
“進來!”
吳登峰沒好氣,吼了一嗓子。
體育人就是聲量足,姜伊人吓得汗毛炸起來。
等周肅進屋,她怕被人看見偷聽的自己,趕緊悄悄溜掉。
另一邊。
理療室裏,氣氛尴尬極了。
周肅進去,吳登峰的助理、李助教過來跟他使眼色,“劉明晰剛來吵過,老頭正生氣呢。”
吳登峰在窗前猛灌一口水,“別廢話,趕緊給他開肩!”
李助教噤聲。
周肅也不多言,坐到凳子上,雙手抱頭做好準備。
開肩,拉韌帶的常規操作,可烈度一點不常規。
李助教站在身後,摟住周肅的肘關節,雙手同時向中間用力,直到周肅雙肘在腦後靠在一起,維持五秒。
這一輪下來,周肅已經疼得滿頭大汗,可吳登峰不滿意,叫助教先出去,自己親來。
他的動作更果斷,更狠,一邊摟肘,還一邊問周肅。
“我為什麽找你來,你知道嗎?”
周肅深吸一冷氣,“不知道。”
“不知道?!”吳登峰哼了一聲。
“我問你,昨天晚上,在女足樓下,你跟姜伊人怎麽回事?!”
沒有震驚,沒有心虛。
周肅屏住呼吸,平靜承認,“我們在談戀愛。”
吳登峰生氣,手下一狠,疼得周肅直接“嘶”了起來。
“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
吳登峰卡頓,恍然大悟,“五年前東京亞運會,那個時候就是她,對不對?!”
“好啊,原來你們那時候就談上了!”
不回答就是默認。
“你們哪個都不讓我省心!”
最後一個深握,疼得周肅生生把吼叫給吞了回去。
吳登峰面容嚴肅道:“周肅,作為一個職業運動員,黃金期有多寶貴,就不用我多說了吧,這是每個運動員用一生在等機會。”
“你很幸運,現在就是你巅峰狀态,同時奧運會也近在眼前了,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兒女情長重要,還是你的夢想重要,該怎麽選,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開肩完畢。
周肅坐在凳子上,雙臂垂在身體兩側,像廢了一樣,緩了好半天,才說。
“我知道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