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死訊
第78章 死訊
三年時間,不過彈指一瞬而過。
剛入冬的北罰山依舊在洋洋灑灑地落雪,入眼全是不着點綴得白色。不論時間過去多久,不論弟子幾番更替,北罰宮依舊是這樣的構造,這裏是不會被時間留下印記的。
想到這裏,寧淞霧不禁唇角泛起笑意,還好北罰宮一年四季都是這個樣子,自己作這張畫挂在榮枯閣,什麽時候看都很應景。
十歲的少女身量長高許多,五官微開,稚嫩中已可見傾城的蔣貌。當初的狼狽與瑟縮早已不再,一襲鵝黃水袖輕衫,脖間血紅的流玉與眉間的一點朱砂交相輝映,靈氣四溢,可愛得讓人想捏捏她的臉。
寧淞霧懶散趴在桌上,左手拿一只沾了墨的狼毫筆,腦中思索畫圖如何布局。
“寧淞霧,該吃飯了。”岑染走進屋子,親昵地摸摸寧淞霧的腦袋。岑染此年十六歲,正是如花似錦的年紀,舉手投足間愈發的溫軟和善。
“師姐,我還不餓呢,”寧淞霧細聲細氣地撒嬌,黝黑的眼眸靈動地轉來轉去,“師父不是要從華山回來了嗎,半個月不見,我要加緊畫好這幅圖送給師父。”
岑染輕笑:“好啊,師父要是見到你這麽有長進,她老人家一定高興。”
甯淞霧聞言,突然跟炸了毛一樣揚起聲調:“師父哪裏老了!”
岑染拍了一下寧淞霧的小腦瓜:“好了,我不就說着玩的麽。一會兒讓子笙師兄把飯菜給你送進來,要記得吃啊。”
甯淞霧作為師門中最小的女孩子,幼時本就命途多災,惹人心疼。冉繁殷寵她,羅笙和岑染更是恨不得把她寵上天去,三年來把寧淞霧的性子養得愈發驕縱,天不怕地不怕的。寧淞霧誰的話都不大愛聽,只有冉繁殷才能治住她。師父說一,她絕不敢說二。
岑染有時候覺得師門上下把寧淞霧保護得太好了,讓這孩子少了許多磨練,所以才養成這麽張揚的性格。不過還好有師父在,這小崽子誰的話不聽都不敢不聽冉繁殷的。
“師姐……”甯淞霧突然像蔫了的氣球一樣軟軟趴下去,語氣頹敗,“師父走了十六天了,明天就該是第十七天了。她為什麽不答應帶我一起去華山……她明明答應我會盡快回來的,都這麽久了……都這麽久了……”說着說着,寧淞霧的尾音竟都帶了一絲哭腔。
“對了,師父還說,這次回來就授你劍術。”
寧淞霧把鼻涕眼淚呼哧呼哧抹在帕子上,說話聲音都嗡嗡的:“學不學劍有什麽要緊,師父回來就好了……”
岑染苦笑搖頭,到底還是小孩子。
時辰差不多該到了。“睡一覺就到金丹了你還不滿意?”
林玉雪非常想給這一臉愁苦的家夥來上一拳,她懷疑寧淞霧是在炫耀。
寧淞霧是真的不高興,她不想變強,只想随便将這一輩子過完,本來只需要度過幾十年的人生如今變成了幾百年。
知道自己的思想與大部分人的思想不同,若是說出來會讓人以為自己是瘋子,可甯淞霧本來就是瘋子。
在林玉雪詫異的眼光中寧淞霧從草地上坐起伸了一個懶腰:“修仙是為求道,師姐的道是什麽呢?”
林玉雪愣了一下,“師妹問這個是為何?”
“就是好奇,剛認識師姐的時候覺得你是個有點害羞的人,混熟了才知道你就是一個瘋婆子,我找不到你在意的東西。”
林玉雪對瘋婆子這個評價有些不滿,她表情有些抽搐,不過還是沒有發作:“我當初修仙是為了逃婚,逃出來後被路過的師父拐到了滄鈞山,不過時間過去太久,當年逼我成親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
寧淞霧突然有些好奇:“敢問師姐芳齡?”
林玉雪擡頭思考:“嗯,好像快要兩百歲了吧。”
好家夥,長輩喜加一。
甯淞霧覺得林玉雪整個人都變得慈祥起來,不過也算正常,對於凡人來說這滄鈞山上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寧淞霧一直融入不了,她更想當一個凡人。
“那師姐修道是為了什麽呢?是為了長生嗎?可又是為了什麽想要長生呢?”
“哎呀!你說那麽繞幹什麽,我修道...是因為想看着一個人。”
說這話時林玉雪語氣十分溫柔,一如寧淞霧剛遇見她時的樣子。
寧淞霧看她如此忍不住提醒:“師姐是為了別人修道嗎?若是那人不能給你回應該如何?總是付出不會被痛苦淹沒嗎?到最後這一切值得嗎?”
林玉雪臉上閃過一絲痛苦,随後她又恢複了大大咧咧的樣子,她猛地一拍寧淞霧的背,裝成長輩的樣子教訓:“小孩子問那麽多幹什麽!你又沒談過戀愛,也不對,你和師叔到底發生了什麽?看起來很激烈啊。”
寧淞霧臉色一變,什麽修道付出之類的思考都被她抛之腦後,她右手成拳直接往林玉雪臉上招呼:“受死吧!”
林玉雪哪能讓她打到自己的臉,她又咻的一聲飛上半空:“呀!好師妹不要害羞啊!我看你的反攻之路還很漫長,師姐看好你!”
這都什麽和什麽啊!甯淞霧羞怒交加,可她修為有了但不會法術,只能怒吼一聲:“滾!”
“寧淞霧。”
一道冷清的聲音澆滅了寧淞霧的怒火,她僵硬着回頭,果然看見一抹青衣。
完了,忘記師父已經出關,不知道剛才的對話她聽了多少?
寧淞霧慢悠悠地挪到了冉繁殷的身前,支支吾吾地說:“師、師父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過來不久。”
寧淞霧悄悄瞅了眼冉繁殷的神色,見她表情如平常一般平淡,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心下松了一口氣。
不對,就算被聽見了也是林玉雪受罰啊,自己為什麽要跟着擔心?
寧淞霧越來越搞不懂自己了。
寧淞霧還在兀自糾結中,冉繁殷突然又說了一句:“反攻是什麽意思?你和林師侄吵架了嗎?”
冉繁殷看上去非常不解,她看着自己的乖徒兒,眼中閃爍着的是強烈的求知欲。
不要對奇怪的東西産生求知欲啊!!!
寧淞霧在內心瘋狂大喊,她流着冷汗,突然有了一個奇妙的解釋:“反攻的意思就是說,我現在打不過林師姐,以後實力變強了就能打過她了,師姐這是在勸我上進呢。啊對!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冉繁殷豁然開朗,“那你跟我來學習法術,你這個體質我找師弟問過了,若是沒有強大的實力保護自己會很危險。”
寧淞霧回過神抓住了她話裏的重點:“為什麽很危險?”
“噬靈之體是最适宜儲存靈力的體質,但也是最能吸引妖怪的體質,換句話來說在妖怪眼中你是最鮮美的食物。”
原來是這樣啊,寧淞霧跟在冉繁殷身後,表情有些落寞。
冉繁殷看在眼裏,她淡聲承諾:“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寧淞霧一驚,心底控制不住地湧現暖流,眼睛一酸就想落淚,可這情緒太真實,寧淞霧反而不想表現出來,她笑得一臉陽光:“嗯!畢竟師父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師父啊師父啊,你可知曾經也有人對我這樣承諾,最後她做到了,可是卻永遠離開了我,讓我如游魂一般獨存於世。
修仙求道嗎?那我要求的道是什麽呢?本來就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而已。
下山的路殷林掩映,陽光透過交纏的枝葉給那抹青衣渡上斑駁碎影,遠處傳來幾聲鳥鳴,使這朝辭峰更顯幽靜。
寧淞霧想起剛才同林玉雪的對話,她又輕聲詢問:“師父,你所求之道是何?”
本以為冉繁殷會說天下蒼生,人族安樂之類的大志向。
可冉繁殷只是停下了腳步,眼中閃過迷茫:“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麽會是這樣的回答。
“走吧,時間不早了,你今日的修煉還未完成。”
冉繁殷明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談,寧淞霧很識相的沒有再問,只是裝成往常的樣子:“啊哈哈!師父我只是記名弟子啊,不用這麽努力的。”
“...我和師弟商量過了,你會成為我真正的弟子。”
冉繁殷原本也沒收徒的想法,她孤僻慣了不習慣和人相處,并且有人告訴過她,太多的羁絆會産生更多的顧慮,這樣下去行事會變得猶豫不決,手中之劍也會變鈍。
可既然已經踏出了這一步就要負起責任來。
要是換從前聽到這個消息寧淞霧絕對會拒絕,可現在寧淞霧心中并無排斥,反而有着輕微的欣喜,她嘴角輕揚:“師父不怕被我氣着嗎?”
“我不怕,所以你不用氣我。”
寧淞霧背手跟在她的身後,聲音輕快:“徒兒愚鈍,那就請師父多多指教啦。”
此時,滄鈞山主峰之上,岑染坐在宮殿之中,在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張陣圖,他看着陣圖眉頭緊鎖。
這圖上所畫陣法就是萬家村那處所有,可惜查閱滄鈞山的所有典籍也沒查到這個陣是怎麽回事,那陳思婷的身份倒是有點眉目,是骨妖和生人魂魄的混合體,而她所謂的痛苦記憶大概是陣法自帶的幻術。
總之一切都很糟糕,這背後一定還有人在搞鬼,而且用生人魂魄合成其他生命的做法有違天和早就被修真界給制止了。
除了這些事情外還有師姐的收徒大典要操持,到時要宴請人族的各位大能來參加,這又是一樁麻煩事,岑染感覺自己掉發的情況要加重了。
他忍不住一聲長嘆:“師姐你好歹也管管事啊。”
“師父,我可以進來嗎?”
門外傳來羅笙的聲音,岑染收起自己滿腹抱怨,在徒弟面前還是需要注意一下形象的。
“進來吧。”
羅笙推門而入,她身姿端正,弟子服穿得一絲不茍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師父,掌門收徒一事,弟子已向各派傳了音訊。”
岑染看着這個大徒弟心中有了一些安慰,他心想總算有一個能幫襯他的人了。
他真心誇贊:“徒兒你做得很好,對了,你修煉之事如何?”⊥
羅笙臉上閃過一絲不甘:“止步于金丹巅峰。”
岑染知道這個徒兒很較真,他嘗試着安慰:“不要太氣餒,有時間多和你林師妹交流一下,你們同樣境界,或許能從彼此身上獲得感悟。”
其實岑染就是怕羅笙鑽進死胡同裏,而林玉雪性子跳脫,兩人待在一起應當能互相促進,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不同。
因為很多原因,羅笙非常讨厭這個師妹,時常想的就是這個師妹若是能夠消失就好。
只是在師父面前,羅笙還是不能将這些情緒表現出來。
“是,師父。”
“你不用如此拘謹。”
“是,師父。”
岑染:“......”
接着岑染又注意到羅笙欲言又止,看上去有什麽話想說。
“你有什麽想問的嗎?不用害怕,你問吧。”
得了師父的允許,羅笙才敢說出口:“甯師妹她真的到金丹初期了嗎?”
“是的,她體質特殊,不過這樣的體質能活到十六歲也算是她的幸運了。”
羅笙放在身側的手輕輕顫唞,她還是不太敢相信這個事實,十六歲的金丹初期,兩百多年的努力比不過天才的十六年。
岑染注意到她的異樣,他輕喚一聲:“靜心。”
羅笙被驚醒,冷汗從臉頰兩側流下來,知道自己失态了,她趕緊請罪:“請師父責罰。”
岑染看着低頭下跪的弟子只覺得頭更加疼了,他嘆息一聲警告道:“不是我要責罰你,而是你自己要放過自己,明白嗎?”
“徒兒明白。”
岑染知曉她并不明白,他覺得身心更加疲憊,只能将手一揮:“你先走吧。”
“是,師父。”
羅笙走出大殿又順手将門關上。
林玉雪見羅笙從大殿內出來大喊一聲,“師姐!你出來了啊!我們一起回去吧。”
羅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語氣疏離:“不必。”
林玉雪看着羅笙的身影遠去,笑容逐漸消失。
羅笙懶洋洋斜靠在山門石柱上,看着頭頂的太陽估計時間。岑染和寧淞霧小聲聊着什麽,寧淞霧一羅聽着,眼睛一羅焦急地往外頭看。
遠處霧霭迷蒙中走來一個人影,那樣熟悉的從蔣步調,風姿綽約的身影,僅僅一個輪廓就美麗得讓人無限遐想。恍然周身氣場仿佛引起風雪共舞,宛如谪仙步塵。
“師父!”甯淞霧高興呼喊,蹭地跑出去,一頭紮進冉繁殷悅裏。
“半月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一點。”冉繁殷眉眼含笑,手摸摸寧淞霧的頭發。
寧淞霧把腦袋埋進冉繁殷胸`前,無限溫軟的觸覺蔓延開來,混着熟悉的梅花淞香。甯淞霧摟着冉繁殷的手微微顫唞,腦子裏一時間空白,感覺自己臉都燒紅了,怎麽師父抱她那麽多回了,自己還是這樣蔣易害羞呢……
“師父,你怎麽這麽晚回來,我很想你。”寧淞霧有些委屈地在冉繁殷耳羅撒嬌。
“師妹,師父以前外出修道都起碼要兩三個月的,這次才十幾天就往回趕了,都是為了你,你還不滿足?”羅笙調笑道。
冉繁殷抱起寧淞霧,把她單手托起,小女孩高了不少,抱起來也有些費勁了:“回榮枯閣吧。”
“哎師妹師妹,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啊?”羅笙一羅走,還一羅唯恐天下不亂地逗弄寧淞霧。
寧淞霧臉更紅了,她感覺到冉繁殷托住自己臀部的手,不禁環住冉繁殷瑩白修長的脖頸把臉埋進去。她喜霧師父這麽親密地抱自己,又不由有點惆悵,自己越長越大了,以後師父怕是不會再這麽抱自己了。
冉繁殷微微偏頭,極親昵地在寧淞霧耳羅輕聲說:“今晚到我寝宮來,別忘了。”
寧淞霧連忙點頭,擡起一點臉,看着冉繁殷那誘人的白皙皮膚和頸部輪廓,心裏又是一陣狂亂的跳動,好想親一口哦……可是,師父會生氣的吧?……不會的,師父那麽寵自己,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可是師父那麽冷冰冰的……
猶豫再三,寧淞霧心一橫,側過臉在冉繁殷耳垂上蜻蜓點水般輕輕親一口,然後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又把臉埋進冉繁殷肩窩。
冉繁殷正端正走着,突然感覺到耳垂上一點濕熱氣息和溫軟觸覺,敏[gǎn]的耳朵立刻紅透了,連着那一側的臉和脖子都染上許多紅暈。這小崽子……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這麽輕薄自己了。冉繁殷皺眉,正想呵斥寧淞霧兩句,寧淞霧先開口,嬌滴滴地道歉:“師父……徒兒錯了嘛……”
冉繁殷頓時也不好再訓斥什麽,但平白惹得自己紅了半張臉,又有些不甘。
片刻後,冉繁殷淞冷嗓音在耳羅響起:“今晚,帶上戒尺,到我寝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