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人
第1章 女人
寧淞霧摸了摸側臉,略有些腫,還有點刺痛。她尋了階梯旁的一方小水鼎,借着輕泛漣漪的水看了眼自己的臉——不錯,紅彤彤的,讓人很有食欲。
這是這十分鐘來她自己扇自己的結果。
別誤會,她并沒有什麽特殊癖好,她只是在檢測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臉部的刺痛告訴她,并沒有,她很清醒,這不是夢。
那就只剩一個結果了,身為當代三點睡五點起ICU裏喝小米的廢物大學生,她終於把自己熬出精神病了。
要不然她怎麽會看到自己穿了一身……她也不知道是什麽藍的古風長裙,出現在這登天臺階上啊,周邊陸陸續續路過的人,皆穿着古代服飾,額角發間挂着汗水,都在埋頭登階。
「登天臺階,走上去,就可以接受上雲宗的測試,如果有靈根且品質較好,就可以進入宗門學習,更有機會被宗門長老看到,收為親傳弟子。」
甯淞霧打量着周圍環境,腦海裏兀自冒出了這一段話,堆在眼前,就像每次考試時自動在你腦內播放的不知道多少天前聽過的歌兒一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擾得你腦內一片空白只剩這一支旋律……啊不對,這一段話。
她忏悔,她痛哭,她扭曲地在心裏亂爬。賊老天啊,她錯了,她再也不這樣熬夜了,明天她一定十二點前睡覺,如果再熬夜就期末論文加三十篇且全部手寫。
她在心裏默聲吐槽——
【賊老天,我都這樣求你了,讓我恢複正常呗?我真的不想當精神病啊嗚嗚嗚嗚。】
【老天爺老天奶老天叔叔阿姨伯伯嬸嬸,讓我回家吧嗚嗚嗚嗚。】
【……】
登天階的盡頭,一座宏偉大殿中,正襟危坐于高位的白發女人忽地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身體,眉頭微蹙,似是感受到了什麽。
坐在一旁管控全域的女人覺察到了異狀,輕聲問:“師妹,可是有什麽不适?可以先去休息的,距離典儀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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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女人半撐眼睫,手中流光微閃,一把摺扇落入手中,她又坐了片刻,點點頭,“本座出去看看,此處就拜托師姐了。”
摺扇并攏被她持在手中,輕輕敲了敲耳後。
她剛剛似乎是,耳鳴了?
耳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堆她聽得半懂不懂的話,惹得人心煩意亂。不過趁此機會從了無生趣的大殿上溜走,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與此同時,登天階的半山腰上,寧淞霧禱告半天不見一點回應,甚至連風都沒有,頭頂是燒灼的火熱日光,身前是還不知道要走多久的漫長階梯,身後的起點早已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
【這可真是個很完美的噩夢開頭啊,下一秒是不是臺階上的這些人就要變喪屍來咬我,或者是變成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總之現在肯定是夢,對吧?】
腦海裏,方才那段話還在靜靜懸着,似乎是催促她登上臺階,前往那什麽登天臺階的盡頭。
登天臺階,這詞兒她怎麽有點耳熟啊。
禱告不成,扇自己又沒辦法轉醒,寧淞霧提了口氣開始爬樓梯,橫豎這樓梯總有盡頭,在這兒幹站着也不是個辦法,看看爬上去能不能回到現實吧。
她努力爬了二十階,停下喘了幾口氣,回頭一看——不錯!很有精神!
這對她這個每日與床為伴每年最大運動量只有體測的大學生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寧淞霧嘆了口氣,繼續爬樓梯。
【都什麽年代了啊,收徒還拿爬樓梯來考驗,難道爬上去就一定強,爬不上去就一定弱嗎?醒的時候唯學歷論,睡着了唯體力論……啊,我現在滾下去能不能醒啊!】
頭頂層層疊疊的雲端,正饒有興致地端看人們掙紮向上的白發紫衣女人腦海裏兀自響起這段話,本還輕提在唇邊的笑忽地消沒,手中摺扇又觸了觸耳側。
這次她可以确定不是耳鳴了,确有人在她腦子裏講話。
真是奇哉怪也,這群小小凡人之中竟然已經有人掌握了識海傳音的術法嗎?可打眼一看,除卻部分在外門研修過的小弟子,皆是連道途都還沒進入的普通人。
不過這人說的對,她也覺得收徒拿爬樓梯考驗是不對的,太無聊了,下次應該讓這群人打一架才是。
女人輕笑一聲,挽在腦後的白發随風而動,銀絲在日光下格外晶瑩,悄然給女人勾了一條銀邊。
又端看了片刻,她只覺無趣,方踏雲想要離開,階梯處忽地一陣吵鬧,似乎有人墜下去。
若是從此處掉下去恐有性命之憂,女人不敢耽誤按下雲頭,掐訣掐了一半,腦海裏又響起來了方才那道聲音——
【老天鵝啊,我只是想了想掉下去能不能醒,你還真讓我掉下去啊,怎麽還不醒還不醒還不醒!天啊,我不會要摔死了吧……】
聲音愈發朦胧,離此處也越來越遠,她沒由來地心慌,似有什麽珍物就要離開,擾得她愈發煩躁,乾脆換了個訣,擡手喚了一只朱雀自雲端沖下。
女人飄然落在階上,朱雀便抓着還在顫着的少女飛了上來。
少女瘦瘦小小,墨黑長發皆束在頭頂,額前有些許碎發但不多,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穿着外門弟子的月白長袍,被風割得有些破爛,體內修為淺薄,方才踏入築基不久。
面上無甚懼意,反而是看着她發呆。
所以,一直在絮絮叨叨的,是這個小姑娘?
朱雀松開長爪,少女被扔到階上,呆呆地坐在原位,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但目光依舊是死死釘在女人的身上,燒灼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
【老天鵝啊,這麽美的嗎!我居然可以夢到這麽美的人嗎?!】
圍觀的人在她飄然落於長階後俱俯身叩首,只有這少女目光灼灼,甚至還隐隐約約咽了咽口水。
冉繁殷心下分明,确定了一直絮絮叨叨的人就是眼前少女,輕提唇角,扇尖點了點少女的頭,施然離開。
能聽到又如何?若是爬不上這登天階,她們二人的交集也就限於此處了。
有趣的小家夥,要加油啊。
待女人離開,四下俯身扣首的人才松了口氣,寧淞霧咽了咽口水,提了提還在發麻的胳膊。
她的手腳都僵了,身上也痛,自高空墜落帶來的恐懼感實在是太過震懾人心,哪怕坐在這裏緩了這許久,胳膊腿兒尚還木着,動彈不得。
況且,這銀發女人也……美得有點震撼了,銀發紫衣,手中秉着一支金邊白面扇,一雙鳳眼輕泛流光,淡然中蘊着幾分威嚴,輕輕落在她頭頂的扇尖讓她心下微顫,十分驚恐九分訝異。
登天階,銀發女人,金邊扇子……
這不是她睡前看的那本爛書裏才有的東西嗎?!
少女輕咽口水,本就茫落的心裏只剩一句話——不可能吧。
幾個人過來攙起她,她回了神,目光逐漸有了焦點,耳側嗡嗡響的雜音變成了一句句完整的話語。
“方才那是冉長老吧?天啊,她居然一直在看着這登天階嗎?”
“怎麽可能是冉繁殷,都說那女人清冷如谪仙不茍言笑,剛剛那人在笑诶!”
“你怎麽直呼冉仙長的名字?小心被趕下這登天階。”
“……”
讨論的重心都在方才飄然來去的女人身上,甯淞霧支起耳朵聽了兩句,手腳越發冰涼,好不容易找回氣力的兩條腿直打顫,一陣發軟,險些又跪倒在地。
剛才那個急沖過來将她撞下階梯的,似乎口中念着的也是“冉長老”。
不會吧……
“甯道友,你還好嗎?還能堅持嗎?”身側,扶着她的女孩兒殷切提問。
寧淞霧本就落到谷底的心又冷了幾分,側頭顫聲問:“這位道友,你叫我什麽?”
女孩微愣,“甯道友啊,甯淞霧,你是不是摔傻了?這是幾?”
女孩說着,支起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寧淞霧擡手打落手指,悶聲道:“五。我沒有落地,沒摔到頭。”$
“那就好,甯道友你可是外門修煉速度頂快的人,可千萬不能出事兒。”
“外門?這裏是……上雲宗?”
女孩兒點點頭,秀眉微蹙,“甯道友,你怎麽了?你不是上雲宗腳下長大的,小小年紀就進了外門修煉至今的嗎,你怎麽不記得了?”
“甯道友,你可還記得我叫什麽?”
寧淞霧試探道:“柳若映?”
柳若映開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诶!對!是我!甯道友居然記得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
寧淞霧嘴唇微顫,忍了忍,終究是将未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姐妹,我記得你是因為,第三章咱倆都死了啊。】
雲端之上,輕搖摺扇的女人手頓了頓——什麽第三章?話本子?這孩子看話本子入迷了不成?
但既然聽到了這些,冉繁殷還是分了兩縷神識落在兩人的身上,暫作保護。
茫茫多的弟子,她偏能聽到這瘦瘦小小的姑娘的,這小姑娘雖然神神叨叨的,但并不設防,似乎也不知道她能聽到她心中的話語,如何不算是一份緣呢?既是緣,略加保護自然是極好的。
不管能不能上得了這階來到她面前,橫豎別因着這事兒死了才對。
雲端之下,階梯之上,寧淞霧繃着一張臉,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
“甯道友,咱們一起嗎?快到頭了。”柳若映扶着她,只當她是被方才的經歷吓到了,加上這人平時就冷冷清清的,不說話也不算奇怪。
寧淞霧仰頭看着遠處的終點,思考片刻,低聲問:“我現在下山來得及嗎?”
如果真是那本書,她上去就是個死,還不如就此逃下山做個閑散人,至少能留一條命,什麽修仙什麽道途的,她不感興趣的啊!
“啊?甯道友你怎麽了?你在外門可是有天才之稱的,才十六歲就達到築基了,你想放棄嗎?”
寧淞霧快哭了,天才的是書裏的寧淞霧,不是她這個有幸和這位妹妹同名同姓的廢柴鹹魚大學生啊,她的人生目标都只剩躺平了,寧大佬的人生目标可是努力修煉飛升成仙的。
雖然甯大佬三章就死了,但人家也是大佬啊!
別開玩笑了。
更何況她腦子裏和“寧淞霧”有關的記憶半點不剩,築基?她也得能用出來才行啊。
寧淞霧點點頭,“是的,我打算放棄了。”
柳若映瞪大雙眼,讷讷道:“天啊,這世界是瘋了嗎?寧淞霧都要放棄了,那我……”
寧淞霧擡手按住少女的肩膀,“你不能放棄,你是小天才,加油!”
“可……可我修煉速度比你慢啊。”
【柳若映雖然也是炮灰,但她可是品質上乘的木靈根,若是能躲過一劫,拜入秦長老門下修習醫術應是不錯。】
思及此處,她擡手按住柳若映的肩膀,“少女,你一定要離所有的火靈根修士遠遠的,特別是天品火靈根的,懂嗎?”
“啊……啊……萬一我是呢?”
“你是上品木靈根,不用擔心。”
柳若映跳了起來,“真的嗎!你怎麽知道的啊?”
寧淞霧扯了扯嘴角,後退一步,“你不用管,我這就走了,再會。”
話音一落,她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