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陶玉叫他這麽不聲不響,盯着看了半晌,明知道自己做了足夠讨獎的好事兒,卻還是忍不住心裏發慌,他面上的笑容緩緩收起,又看他一眼,耷拉着眼道:“是,二、二手的,新的好貴,但我問、問過了,這臺也是……很好、很好的。”
程向南喉嚨用力滾了一下,他想要克制眼燙的沖動,但心頭灼灼依然堅如磐石,立在他最柔軟的心尖上。
他想要竭力裝出淡定的模樣,可面不改色是假,說不出話是真。
陶玉偷偷躲着觀察他,一開始還有點貨真價實的心慌,以為程向南不欣賞生活中的小改變與小驚喜,不喜歡他的自作主張,但盯着過了半晌,陶玉忽然移開目光,那點恃功而驕的小俏皮已然重新回到了陶玉的酒窩上。
陶玉又問他:“你喜……歡嗎?”
程向南沒說話。
他默不作聲地偏頭看一眼那臺其貌不揚的鋼琴,仰賴那位藝術生毫不藏私地傳授同樂器行鬥智鬥勇那些年的經驗,一眼看出陶玉受了騙,鋼琴本身并不值這個價錢,何況二手。
但他一聲不吭,照舊沉默不語,坐在了陶玉身邊,伸手撫摸着琴架。
摸了好一會兒,他也不正視對方,很沒禮貌卻情有可原,對陶玉故作淡然地說:“喜歡,很喜歡。”
程向南垂着眼,這麽說了,過了一會兒又問,分明也沒人給他回應:“怎麽想到買這個?”
陶玉見他坦然承認,一下子就高興了。他是這樣的人,開心或者難過都不會藏得太過,讓人很輕易就能看出,接着對他心軟,然後對他喜歡,程向南也不例外——或者說面對這份珍貴而難得的心意,此刻沒有人可以例外。
陶玉快快活活地說:“感覺,你應、應該會很,喜歡。”
程向南沉默了一會兒:“萬一我不喜歡怎麽辦?”
聽了這話,陶玉笑了起來,他快活的時候永遠都那麽輕松而自在。
陶玉側頭去看程向南,繼而又一本正經地說:“那,留着呗!反,反正不值,幾個錢……再說,屋裏這麽,多,東西都,是你買的……萬,萬一以後你,走了,它還能留,留着。”
Advertisement
陶玉指指鋼琴。
“就,好像,你一直在。”
程向南一愣,沒想到陶玉居然還有這個心思。
他餘光看着陶玉,沒忍住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仿佛早前喝下的酒精成了淬火的燃料,遲來的五感弛緩在此刻沒有再對他心慈手軟,他呼吸是燙的,眼是澀的,心窩暖得像烘着一捧滾滾的岩漿,與肉身貼得太久,感覺到太燙,可那點灼熱的疼痛卻好似叫人上瘾,繼而沉溺。
程向南覺得這會兒就是老媽或者他那高中沒畢業就盤算着要結婚的弟弟憑空出現在跟前,好言相勸,要他迷途知返。
他也不一定能從眼下發膨熱脹的激烈情緒中勻出幾分波動,分給他從前偶然渴望的溫柔鄉。
他神色如常,但心中明了,眼下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拽他出離這間屋子。
他一句話不說,垂着眼坐在陶玉身邊,如尊亘古不變的雕像,默立在這裏,陶玉覺得他有點奇怪,可程向南別無他想,他只是在回憶着他進屋時那扇不期而開的大門,還有特別珍貴的陶玉蹲坐在那臺不怎麽值錢的鋼琴前的畫面。
程向南心想,他不走的,陶玉在這裏,他還能到哪兒去。
就在這個時候,沉默了實在太久,陶玉太長時間沒等到回應,有些膽怯是不是自己把話說得太過親密,給了程向南壓力。
然而這麽長久的朝夕相處下來,陶玉的膽子着實大了不止一星半點,他懂程向南與其他人的不一樣,也懂程向南對他的縱容很不尋常。
這讓他試探的眼神連同他很軟的手指一起落到了程向南的手背上。
“要,試試嗎?”
陶玉輕聲細語,不明白程向南具體是怎麽了,但他依然保持着對他酒後歸宿與遲來答複的包容。
兩人好像都在心照不宣地規避程向南今天的狀态不對。
然而伴随着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音落地,程向南只覺胸腔口僵持沉重的磐石終于轟然墜下,硬生生在溢滿窒息的洩洪處砸出一道缺口,肢體相貼的安撫給予他饑|渴太久的溫度,他頓時喘得過氣,酒和人一起醒了,原本麻木凝固的血液好像突然又流動起來,他也活了過來。
這份來之不易的活着的感覺讓久居荒野的人格外珍惜。
程向南同樣沒有開口提及他的困惑與茫然,他從未試圖把他在家庭經營中的失敗帶到陶玉面前,也從來沒有想過問詢在親情運作這一塊無疑是具有成功性與權威性的陶玉,面對眼前亂作一團、以至于前些年但凡他出現,家中所有人都有點無所适從的情形,他該怎麽做、怎麽說。
可這份沉默的背後并不是成年人慣常的話藏七分,真心不留人,也不是因為兩人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還是對最真實的彼此知之甚少的陌生人,交淺言深是大忌。
——而是因為在程向南眼裏,陶玉實在是太好了。
好到所有人都應當理所當然地由衷喜歡他。
好到程向南并不願像一開始同檐相處的那段時光那樣,将他的失敗或者不愉快加注到陶玉的身上,否則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像正當時的自己一般,後悔莫及自己的脾氣太壞,差點要帶壞乖仔。
“不然,我給你唱首歌吧?”
程向南看他一眼,笑了笑,那陣滾燙的酒熱已經後知後覺地消散,他臉上沒有委屈難過,平靜得好像方才情緒波動劇烈,仿佛看起來很需要一點點撫摸和一個擁抱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陶玉嘆口氣,沒有針對他變臉如呼吸的行為發表任何看法,他只假裝對程向南的僞裝一無所知,善解人意道。
“你,你也會,嗎?”
“會啊。”
“那好……你要,唱什,麽啊?”陶玉有自己一貫的原則,他不想一輩子當個心安理得的小結巴,因此饒是此刻,他也相當執着,哪怕艱難也努力想把忍不住要重複的字眼吞回去。
程向南看得可愛,覺得他像只豚鼠。
“情歌,”程向南就這破毛病,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延續到現在,看誰可愛,就沒忍住耍賤,他察覺到陶玉認真的目光,轉頭看他,“就是年份有點久,你可能聽不慣。”
“你,我和你,沒,沒差那麽大。”陶玉很認真地說,“你,唱!”
程向南于是點點頭。
在陶玉暗藏期待的眼神裏,這下他就成了真混蛋。
好在程向南并不在乎,從來很沒良心,面對這樣怎麽看都很好欺負的陶玉,他心裏藏着幾分好整以暇的蔫壞,煞有介事開了幾聲嗓,開唱:“終于你做了別人的小三……”
“我也知道那不是因為愛。”
陶玉:“……”
在旁坐着聽歌的陶玉一愣,接着呼吸一滞,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把這玩意兒叫做情歌,也隐隐悔不當初,覺得自己真是信了邪,居然膽敢相信程向南嘴裏說出的鬼話!
陶玉起身就要走。
要知道,他也是有幾分小脾氣的呢!
程向南這樣耍他,他還眼巴巴地給人送鋼琴,這份恥辱他……他起碼也要過十五分鐘再忘!
程向南憋笑,看着他的背影氣巴巴地快要大步邁回房間,覺得逗到這裏就算了,再鬧下去怕是陶玉當真要生氣。
他三兩下竄起追了上去,一把拽住陶玉的手腕,大臂一攬,便把人整個兜進懷裏,右臂橫向鉗制住人還能勻出半截小臂。
陶玉是真的太瘦了。
好小好軟的一只。
程向南這麽想着,在陶玉震驚又惱火,還藏着幾分被戲耍後的小脾氣與遮掩不住的笑意的目光中,他貼在陶玉身後低頭,同他認真道歉——只可惜這份誠懇沒能超過三秒,比陶玉真心實意生氣的時間還短。
随後程向南漫不經心道:“這麽潮的歌都給你唱了,品味一般啊,這都欣賞不來?”
……潮。
陶玉欲言又止,半晌才反應過來,程向南這是又在耍他,毫不顧忌地當着他的面用他總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醒酒。
他沒吭聲,在心裏罵。
潮,潮個屁呢!
“我,我是土狗。”陶玉氣得笑起來,一笑人就站不住,整個人蜷在程向南懷裏,搭着卧室門把手,兩人身量差了好點,陶玉仰起頭來才恰好與他四目相對,“他,他們都覺得,我,不潮。”
陶玉的本意是在刺他,無非攻擊力太弱,程向南還以為他在撒嬌。
因此程向南收斂起沒藏住的笑意,垂眼看着陶玉,他只道一句,字字清晰地說:“那你也是最不一樣的小土狗。”
“土得幹幹淨淨的。”
程向南仗着腿長個高,拿另一手拍拍他的腦袋,拿手心兜住了後腦勺,輕聲說:“咱不跟他們學那些不好的,潮什麽呀,傻不愣登的,一個兩個好沒品位,潮得我眼睛疼。”